每逢交易日,交易街上都是人头攒动,车马如龙。怀着不同的梦想和目标,想投资、想发财、想冒险、想行骗、想赚点小酒小菜钱的各形各色的人们齐聚于此,彼此博弈着,看谁最有本事,能从别人身上剐块肉下来。
大宋的税收实行了朝廷与地方分税制,朝廷有朝廷的税源,地方有地方的税源。朝廷基本上不怎么发国债,因为户部年年都有着盈余。但很多省、府都有自己的一些计划,或者兴修水利、或者铺设道路、或者疏通河道、或者兴办学校、或者要发放低息农贷等等,但因为分税制,地方的这些计划就别老指望向户部要钱,要钱就自己去发债券然后自己还。当然,这些发债的计划需要户部与中书院,甚至内阁的批准,否则谁都会借一屁股的债,然后把烂摊子留给下一任,或最终把这笔欠债撇到朝廷的头上。
因此,大宋省级债券、城市债券、诸侯国债券与北美直辖州债券是债券市场的主力,其发行量、存量与交易量都大得惊人。
其次是商业债。不过商人的信誉在民众心目中一向都不怎么高,因此其所给的年息就一般要超过六分,并且还不太好发行,而地方债只要四分半到五分息。当然也有例外,例如东美洲公司债与几大银行的银行债。
联合证券行是交易街上的第三大证券经纪商号,每年承销的债券都在一千万贯上下,占了每年债券发行额的百分之八左右。它的总部有三层楼,占地两亩。一楼是联合证券的交易厅,散户们在这里下单,委托经纪行为他们买进或卖出证券,墙壁上的股票与债券的行情牌分布得密密麻麻。二楼是高级职员办公与接待贵客的地方,三楼则用于证券行高层人员办公。
联合证券的行理姓查,名振翮,今年六十来岁,一头白发,满脸的堆笑中透着十分的精明。今日长公主与驸马赵图连同着本行最大的股东胡若璇来到这里,要他不动声色的为他们操作一个初始资金为六百五十万贯的户头。
在阿图去曼萨尼约的这段时间里,赵栩已经和皇家银行、京都银行商谈好了,银行同意借出其所拥有的公行债、公行股和美洲债。
大宋皇室是皇家银行的单一股东与东美洲公司的最大股东,因此两家商号公司的总行理都是皇家任命的。皇家银行总行理叫王和林,在内务院挂着正四品少院的衔。少院是内务院一个特有官衔,无职,但享受正四品的待遇,专门为担任皇家银行和两公行总管的人而设。东美洲公司总行理叫滕以熹,大南洋公行的总行理叫尤则仕,也都是领着这个正四品的少院衔。京都银行的主要股东是内务院、皇家银行和一些世家阀门,它的总行理叫宋庆海,是内务院的一名五品侍中。
这些大商行、大银行的总管其实都是朝廷的官员,所以看到赵栩都是仿似老鼠见了猫,个个都俯首听命,唯恐马屁拍得不响。
京城内,长公主一向都是威风凛凛,自她把应天府府尹吴大用赶去了偏远的贵州后,就再也没人敢罪她了,凡到之处都是唯唯诺诺,所向披靡。
吴大用倒底是怎么得罪长公主的呢,无非是有次去吃私房菜,吴府尹的轿子先到,占了轿厅里最好的位置。长公主的轿子后来,吴大用赶紧让下人把轿子移了个位置给长公主。这本来是件拍马屁的事,照理说是干得不错,坏就坏在吴大用酒席中去了趟茅房,在茅房里借着酒意和同去之人说赵栩是个“跋扈的娘们”,又不巧被赵栩的家丁给听到了,结果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正因为有如此的背景,所以当赵栩找了王和林谈了两次以后,双方就达成了以下的交易条件:
一)东美洲公司债券因为是每半年派一次二分七厘半的息,所以其正常的交易价格一般略高于面值。其债券每张面值为一百贯,市价在八十八贯左右。王和林同意以每张一百零四贯的现钱为抵押借出债券,期限半年,半年息五贯。借方借入债券的同时先付利钱,债券产生的利息归银行,等于每张债券所支付的金额为一百零九贯。
二)美洲债则因为数量太过繁杂,所以就笼统地说是与公行券的借入条款相似,等到具体借入某种债券时再一笔笔地详细商议。
三)两公行股票市价为九贯一百文上下,王和林同意按市价的百分之一百三十,但不低于十二贯为抵押借出股票。借出期限半年,半年利钱为每股五百文,也是要求于借出股票时先付,股票所产生的股息与红利归银行。
这个生意的难度很高,要搞清楚里面的条条道道也不容易,但赵栩却是把它给弄懂了且谈成了生意,这可让阿图对她刮目相看。而且,她不仅说服了皇家银行,还顺带着把京都银行给拉了过来。
皇家银行的存贷规模虽然在大宋只排名第二,次于仁和银行,但因为它是所有现票的唯一发行人,所以手头拥有着无可比拟的巨资来源。同时,它又经营得非常保守,把大笔的资财投入到一些不用费脑子的生意中,比如当股市与债市的最大投资人。
作为证券市场上的最大的投资人,皇家银行长期持有着巨量的股票和债券,其中与美洲相关债券有一千四百万的规模,公行债有七百万,股票则有五十万股。京都银行则有五百万的美洲债,二百万公行债,十五万的公行股。这就是说,两家银行合计有一千九百万的美洲债和七百万的公行债。
得知了这个数字后,阿图修正了自己早先的策略:他原本以为,要想做到三千万以上的卖空就得在公开市场上大量的借入,但两家银行就能提供二千六百万的债券,只需要再寻一、两家规模和京都银行相仿的大户就成了,这样就减少了操作的难度;其次,他决定只集中精力做债券,放弃股票,这是因为股票是记名的,债券是不记名的,前者的交割期是五天,后者是二天,只做债券有利于保密以及加快交易的流程。
今日上午,阿图和赵栩先去了皇家银行拜访了王和林,再次确定了一下各项细节,接着又去了京都银行。下午,他们两个就随着胡若璇来到了联合证券。
三人来联合证券的主要的目地有两个:一是有这么大数量的交易要做,肯定不能他们自己去亲历亲为,得让专业的经纪们去办;二是,若远征军吃了大败仗,而皇家的公主与驸马却利用这个时机大赚特赚,那民众会怎么想?所以得以联合证券的商号账户来进行操作。
这些内容胡若璇之前就跟查振翮提过了,但胡若璇没赵栩那个本事,说得夹缠不清,听得查振翮昏头昏脑。但听完阿图所讲的版本后,查振翮明白了,脑子里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
赵图开给银行的条件很优惠。以东美洲公司债为例,就是借入银行手上的债券,按每张一百零四贯的现金作为抵押,为期半年,债券所产生的利息归银行,还支付五贯利钱。到期若无法归还债券,则所抵押的现金归银行。
现在公行债的交易价格不到面值的九成,即便是远征军打赢了,价格也就是回归面值或略微多点,阿图给出的溢价足可以弥补上价格的差异。银行将手里的债券借出去,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在半年内多收五分利息。
银行借出债券真正的风险就是价格大跌。借出期内,债券捏在借方手里,银行可卖不出去,等到对方归还债券时,其市场交易价可能与借出时有了天差地别。
交易的借出方只有两家,即皇家银行和京都银行,整个借贷的流程也只局限于银行和赵图所开的账户之间,但因为不能以赵图或长公主的名义去借,只能以证券行的去借,这就把原本是中介商的联合证券行拖下了水,若有纰漏,证券行逃不了干系。
查振翮正在暗自权衡着开展这种新业务的得失,还没等他考虑完全,斜靠在软椅上的赵栩就翻了半个白眼,目光一横,把他吓了一身汗:“有啥好想的干脆点,你干还是不干?不干咱么换人。”
在大宋,谁敢得罪长公主啊只是这种业务证券行从来都没做过,其中的道道是不是只有听起来的那么深,不试过是难以完全摸清楚的。万一出个纰漏,这么大的数额,证券行把裤子当了都赔不起。
但自三年前胡丞相将所持有的联合证券的股份转给了胡氏姐妹后,她们俩就各拥有了本行三成半的股份,是最大的股东,随时都可以让自己滚蛋。按经纪行的章程,经营新业务应该开个股东会来探讨一下,但长公主要求保密,而且胡若兰也派人来给他打了招呼,两名合计占股七成的大股东都同意了,股东会其实也就没必要开了。
这时,坐在赵栩身旁的赵图又开始说话了,只见他今日头戴金冠,上镶拇指大的明珠一颗,穿着一身黑色的儒衫,银线金边,浑身都透着一股潇洒劲,用着亲和的眼神笑眯眯地问:“查行长。你说,银行借出债券有没有风险?”
查行长抹了抹头上的汗说:“风险还是有的,就是怕债券的价格大跌,到期还回来时市场价格不好,双方会因此扯皮。。。”
阿图嗤笑一声,面露不以为然之色:“不过是半年而已。也跟你说了,两家银行是拿这些品种做长期投资的,多年都没动过它们,放在那里也是放着,还不如拿出来生点利息是不?”
查振翮心想:“要真是这么好的事,你会做这个给人占便宜的傻瓜?其中肯定有些能获利的内幕,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口中却不敢反驳,称是道:“驸马说得不错。”
阿图点点头,紧接着问:“那这笔业务对你们经纪行有风险吗?”
只要双方遵守合约,那对证券行是毫无风险的,就怕到时候某方因为输了钱耍无赖,把证券行给拖下水。查振翮再看了眼前的长公主和驸马一眼,寻思道:“银行是不敢对他们耍无赖的,就怕他们。。。”想到这里,又暗骂自己糊涂:“连两大银行都不敢得罪他们,自己是什么角色,能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吗?”
想通了这点,查振翮豁然开朗,拱手道:“既然长公主、驸马与夫人有命,在下岂敢不从。”
得这事的方方面面都搓团圆了,阿图勉励了一声:“好好干。办好了,本爵不会亏待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