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太皇太后在扶手上重重一拍,厉声道:“赵图!你既然八月四日就收到书信,为何不早报朝廷?”
早报朝廷?那自己还赚个屁钱!虽然这么想,但却不能不装出一副悔恨状,自责道:“臣初时不报乃是被利益所蒙住了心思,此时已经大悔,请太皇太后赐罪。”
“这种国难财你们也敢发!”太皇太后的怒气越积越盛,猛的站起身来,铁青着脸指着赵栩大骂道:“我呸!真是丢人!赵家怎么生了你这个女儿?”又转向阿图,指点着他的脑门道:“还有,怎么会招了你这个女婿!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少赚点钱,你们会死啊?”
老太婆是不是糊涂了?是二千多万贯,哪里是“一点钱”。这么多钱,能不赚吗,不赚才有罪?偷偷地拿眼去瞧赵栩,见她正慌慌张张又悲悲切切地喊着:“祖母息怒、祖母息怒,孙错了”,眼神却往这边一瞟。
目光相交,阿图顿时会意:“赶紧装蒜。”便立即学着她的模样,呼天抢地般地干嚎:“臣有罪,臣错了,请太皇太后责罚。。。”
阿图伏在青砖地上,看不到太皇太后的模样,只看到她便袍的下摆连连颤动,想必是气得发抖,耳中听着她咆哮声:“两个混帐东西,你们猪油蒙了心了?你们就不怕被民众戳着脊梁骨骂?你们不怕,哀家怕!”
袍摆之下,又连连顿足,将宝座的踏板踩得蹬蹬响,可见已怒不可遏。到了此时,长乐可是真的给吓坏了,膝行上前抱住了太皇太后的腿,呜呜地大哭:“祖母,你就饶了姐姐和驸马吧。”
“没你的事,你给哀家让开。”太皇太后俯身一推长乐,忽一口痰涌了上来将气息阻住,顿时胸腑不畅,抚胸连连地干咳。
俄生变故,赵栩与长乐大惊,同时起身将她扶住,口里连喊:“祖母、祖母。”一个捶背,一个揉胸,忙个不停。
过了一会,太皇太后终于缓过气来,长乐将她扶回宝座,赵栩又端起茶杯来喂给她喝。喝了几口茶,太皇太后觉得好了些,长叹一声后道:“哀家没事,你们两回去坐吧。”
两女走回落坐。太皇太后虽然没让他起身,更没让他回去坐,但阿图也自己爬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坐到了老婆身边。
太皇太后留意到了,暗骂一声:“没规矩的小子。”却也不加以呵斥,只是冷着脸道:“此事不算完。驸马明日就把那只鸟送到宫里来,哀家倒要看看,驸马所挑的神鸽是否真的是这般神奇。”
“臣遵命。”阿图答道。
“如果驸马送来的鸽子飞不了那么远呢?”
“倘若如此,太皇太后可治臣欺君之罪。”
见他这么有把握,太皇太后倒信了个七、八成,说道:“驸马曾试飞过从马尼拉到京都的这段行程,那咱们就再飞一次。只要鸽子能完成这段飞行,哀家就信你,驸马觉得如何?”
这又何难!只要让两只小机器人跟着鸽子,就既不怕有老鹰之类的猛禽来袭,也不怕鸽子乱飞一气,最终必然是平安到达。关于鸽子食粮,阿图还有一些从太空里带来的高能食品,给鸽子喂下一小块,十来天不吃都没事。至于飞丢了的那一只,则是被他给放飞了,总不成说两只鸽子都能完成万里迢迢的越洋飞行吧?飞掉一只鸽子比两只鸽子都飞回来更能取信于人。
老太太摆下的擂台正合他心意,阿图拱手道:“此法最善,臣愿遵循。”
眼见他们两人立下了赌约,赵栩和长乐都面呈忧色,假使鸽子在飞行的途中出了点差错,赵图就或者真地要倒霉了。
太皇太后瞧瞧两名孙女,再瞧瞧孙女婿,两人焦虑,一人淡定,心中暗道:“这个驸马倒是个能干大事的。”
对于这个驸马,太皇太后总体上是满意的,年纪轻轻就著书立说,发明搞了一大堆且件件都能派大用场,可见其才;产业也建了不少,船厂、眼镜铺、贩卖机、照相机等等在他的手里被经营得红红火火,可见其能;平时不瞎掺和朝事,皇帝那里也不大去,往来的官员基本没有,只是和直王那些纨绔们比较亲近,还放出了不出仕之风言,算是明哲修身,可见其智;唯一不满就是长乐太没用,不但拿不出公主的派头,反而事事都顺着他,难免让皇室感到有点憋屈。。。无论如何,皇家招了这么个女婿,不仅是皇帝,连太皇太后也觉得甚有面子。
可从债市取利这桩事上来看,驸马的才能远不止上述的那么简单。一次以为可以必胜的远征,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只是场可尽情擂鼓助威的盛典,茶余饭后可以喷喷口水并抒发下感概的主题,但驸马却从中寻觅到了获取大利的机会,找来最适合的人做帮手,把整个过程给谋划得无懈可击,最后赢取了惊人的利益,这就是种非凡的才能。若不是王和林和宋庆海眼见着债市大跌,怕担责任而密报伦以贤,伦以贤因皇帝病倒又密报给自己,恐怕自己如今还是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有人就在悄无声息中已把交易所给洗劫了一遍。
债市取利有发国难财的嫌疑,亏了大义,此举一旦外传就会给皇家的声誉带来损害。不过太皇太后已经诏令了伦以贤,言此事不得外传,谁敢多口就立马拿去锦衣卫大牢,并指令两家银行销毁与此有关的所有契约和单据,算是给他们把盖子给捂上了。
虽然伦以贤已大致给她说了一遍驸马投机的手法,但太皇太后还是没怎么弄清其中的道道,又不好追着臣子死问,只揣了个半明白,半糊涂。此时正主就在眼前,便开口道:“驸马能不能跟哀家说说,这钱究竟是怎么赚来的?”
“臣遵命。”
于是阿图就把如何开出优厚的条件让银行借出债券,抛售后如何继续借入、继续抛售,最后全数于低价补回,再用补回的债券去解禁被抵押的现钱等一系列流程跟她说了一遍。也许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是女流,算学也不太好,直到他反复讲解了两遍后才终于明白了,再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后,总算是豁然贯通。
转头一看长乐,只见她还在那里嘴里咕嘟着数字,掰着手指算不清楚,太皇太后不禁莞尔:“我看长乐就算了吧,嫁了个这样的驸马,以后还用得着操这份心。”
这一句话使得殿内的气氛缓和了起来,阿图看看赵栩,所见就是“无忧”二字。长乐听祖母的言语里已消散了怒气,反而带着夸奖自己夫君的意思,不禁笑了。
“听说驸马最近一直在买入有关美洲的债券?”太皇太后问道。
“是。”
阿图在市场上大买美洲债已是公开的信息,报纸上都说:在这个黑暗的时候能用金钱来买入,是表示着对国家前途的信心,无疑是最爱国的人。对于他的这种行为,到处都是一片赞词。
“驸马认为我们大宋能收复美洲失地?”太皇太后再问。
其实对于“失地”这个词,包括“光复美洲”这个口号,阿图都有所保留。他在美洲耳闻目睹的无非是西洋人占了几个大港和沿海大城,小港口则是破坏后就离去,根本就没有干诸如委派官员、征取税收、归化人民之类的事,即便是占据了的城市也驻兵无几,象万佛城那样的大城也不过只布置了两千人。由此可见,西洋人根本就没有长期占领的打算,德阿维莱斯说的是真话,国王们心中只想议和,然后借机大敲一笔了事,没那个侵吞大宋领土的野心,也没那个实力。
可回到京都所见所闻的却大不一样,无论是报刊还是舆论,都在强调着这么一个观点:“美洲已经沦陷,大片的国土已处于生死存亡之中。”加上远征军失利的消息传来,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西洋人即将大举入侵,夺走大宋在那里的领土。这种论调使得整个市场一片恐慌,加剧了股票和债券的跌势,是阿图喜闻乐见的,但毕竟和事实不符。
听太皇太后的口气,恐怕也是受了这种舆论的引导,以为美洲将定然不保。因为无法和她谈论自己在那里之所见,阿图沉思片刻,决定来番宽慰之说,答道:“臣有个愚见,就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太皇太后来了兴致,抬手做了个鼓励的手势,“驸马尽管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阿图称谢后说道:“在臣看来,我国似乎难于在短期内反攻美洲。”
“不错,驸马继续说。”
“是。”阿图应了一声,开始娓娓而谈:“臣不懂国政,但对财货倒有些心得。去年底,臣为了分析三国的国力,曾经查过一些有关的资料,得到如下详情:以西班牙为例,其每年的税赋大致在一亿一千至一亿二千万里亚尔之间,国库年年超支,截止崇治三年为止,共积累了一亿四千万里亚尔的债务,每年要因此支付九百多万的利息。臣再追溯其历史,发现在三十年前,西班牙还是个府库充盈的国家,如我国的户部一样每年都有盈余。为此,臣去探寻其中究竟,发现虽然其财政日益恶化,但并非是因为国力衰退的缘故,而是由于奥斯曼的崛起。西班牙人为了与彼国在地中海以及非洲争雄,年年的军费都要超支,直到税赋无法承受,最终只能采用发债的方式来应付。。。”
“本次美洲大战,规模乃亘古未有,西班牙人出动了二百多艘战舰,数量空前,臣推算德阿维莱斯大致出动了八至九万的海军。虽然他们打赢了,但打一场这样的战事,西班牙至少得花费二千万里亚尔,所以臣以为这种胜利无法持续。。。”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若有所悟:“驸马的意思是。。。”
“臣以为西洋人在财力上已是强弩之末,定然无力全面地侵入我美洲领土,最多也就是占点港口城市,虚张声势而已。”
太皇太后在心中把这番话给默想了一阵,缓缓点头道:“所以驸马就断定美洲实际上是无忧,因此就大举地买入有关债券?”
实际的理由当然不止是这一点,但那些可是万万说不得的,阿图躬身道:“太皇太后圣明,这正是臣买入债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