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二院的花厅前,赵弘忽然改变了主意,停足道:“茶不喝也罢,听闻卿府已扩建完毕,不如领朕四处看看吧。”
京都有这种风俗,若某人购了新宅或装修了老宅,总会请上几批亲朋好友前来看看,被清高之流讽为“现宅”,意思和“现眼”差不多。
若是大宅、豪宅,那这种现宅就要持续好久,主人会不厌其烦地将客人引到每个自得之处,细细地讲解其中奥妙,比如:我家的这个厅啊,挑空两丈半,抵得人家两个高,您站在这儿喘口气,是不是觉得和在外面一样畅快?您问这个茅厕间为什么这么宽阔,那您是问对人了,街坊们个个都是有身份的,怎么能亲自擦屁股,得在旁边站个小婢伺候;唉!那些有钱人就爱穷讲究,我也是被逼得没法,打邻居前次来看过后,咱家的马桶里就不得不每日必洒三次玫瑰花油,您探头去闻闻,是不是仿佛置身于万花丛中。。。
在客人的羡慕与恭维里,主人会将宅子里每处奢华或独特之处一一展示给来人看,在交口赞叹里,主人获得了心理上的极大满足。
皇帝要看自己的宅子,阿图乐得奉陪,当下就要差名婢女去把长乐喊来,赵弘阻止道:“朕与六妹常常都能在宫里相见,不忙去唤她,稍后朕去她那里坐坐就好了。”
阿图应了,领着两人走马观花地从花园开始看了起来,手中指指点点,口里叨叨唠唠,好一顿王婆卖瓜。
本月初,蛎蛴民已将子爵府的扩建的活全部完成。由于早先的子爵府是花园在东,邻宅是花园在西,所以新子爵府是两个合并后的花园位于宅子正中央,西面成为了府上的正院,新买来的东邻院落则降级成了属院,其原来的大门也降级成了偏门。
属院也是六进的结构,其中的第五进院落是它原来的主院。新的子爵府中,属院的前三进院都改为了给府上的仆役居住,第四进院给了诸如贝以闵这样的幕僚,第五进院被命名为东主院暂时空着。至于阿图原来所住的院子改名为主院,傅莼和苏湄住的西主院则名字不变。
原来的东邻喜欢假山,因此园中有一处胜景名为“怪石林”。其间叠石层层,假山林立,洞壑宛转,曲折盘绕,石下碧池萦绕,青石绿水互映。池边还有一石舫,形态小巧,水池对面的高处还建有一处“观林台”。环池建有曲廊,廊间有“琴韵阁”与“莲花堂”各一座。
合并后的花园将原来的两家池塘给打通了,于是府内就有了桃花榭、松枫阁、摇绿轩、风晚亭、怪石林、琴韵阁、莲花堂与石舫八处景点。另外,两府的曲廊也连接了起来,起了新名“九曲廊”,以表其兜转曼回,盘曲环绕之意,若加上它便是有了九处景点。
三人边走边聊,沿着九曲廊品赏园中景观。来到琴韵阁前,但见一绿瓦红墙小楼临于水畔,四角垂下小红灯笼,精巧而细雅。里面一直都传来着琴乐之声,推门一瞧,地上铺着漆黑了的地板,几根或圆或方的柱子留着木的原色,琴、筝各一张摆于案上,珠儿来到三人面前福下身去道:“见过公子。”
入府大半年来,珠儿已从一名青涩犹存的小姑娘长成了含苞正放的婷婷少女。听了阿图的介绍后,赵弘喜道:“长乐提起过姑娘,说姑娘的琵琶和琴技不同凡响,曲乐能过耳不忘。”
也许是珠儿听长乐说过皇帝的模样,又或者是因她在花舫和得乐楼里呆过,练就了识人的本事,一听这话就即刻猜出了赵弘的身份,急忙拜倒于地:“婢子拜见皇上。”
赵弘一愣,跟着虚抬右手说:“起来吧。”
虽然皇帝免了礼,但珠儿仍然坚持拜了三下,然后才起身站在了阿图的身后,垂目而立,也不去盯着皇帝看。赵弘看了她这副有规矩的模样,心下满意,暗赞自己的妹子会调教下人。
阿图见皇帝盯着已府的小婢猛看,心头一寒,生怕他开口说一声:“这小妹不错,卿就把她让给朕吧。”赶紧朝着门外一指,把珠儿给遣送了出去。
珠儿出去后,赵弘来到窗前,严象抢在其前把窗扉打开,只见隔着池水的远处是嶙峋的山石,石舫露出船角尖尖,近处是一丛棠梨,霜白开得漫天绽放。
阿图走到皇帝身边问道:“皇上今日如何会临幸到臣宅?”
赵弘微微一笑,继续欣赏园景。
严象接过话头,以一惯皮里阳秋的口吻说:“今日我陪皇上出来走走,凑巧来到附近。皇上听说你就住这儿,便要来瞧瞧。如意子,你好大的面子。”
“能蒙得陛下光临寒舍,臣荣幸之至。”阿图脸上作出一片感激,却暗道:“狗屁面子。皇帝身上又不真长金鳞,要是真的长了金鳞,一走三摇,留下点金片片来才叫面子。”
“这也叫寒舍?”赵弘洒笑道,“以朕看来,怎么比朕的皇宫还要阔气几分啊。”
史书上记载,如果皇帝对臣子说了诸如:朕的珊瑚没你的大,朕的钱财没你的多,朕的军队没你的猛,朕的老婆没你的靓。。。那就基本上是做臣子的末日到了。阿图赶紧分辨道:“臣的蜗居怎么能和陛下的皇宫相提并论,折杀臣了。”
“长公主曾和朕言,说宫里应该来次大修,卿觉得如何?”赵弘问道。
皇宫自落成,共一百六十余年,虽然因为失火,也翻新过十来处被烧过的地方,但总体来说都是在做着一些修修补补地活。打目前人的眼光来看,已经是大大地落伍了,要想豪华与时髦,除非来次大的翻新。
阿图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皇宫内的那些坛坛罐罐,可也不愿意伸头接他这话,要是说得不好,被他来一句:“翻修皇宫之事就交给卿了。”那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不得不在这种烂事上消磨多年。尽管只要偷点工、减点料、进点次、充点好,其中猫腻必定是大大的,但和所费时间精力一比,也不一定合算。可皇帝问了,做臣子的不能不答,灵机一动后道:“帝王的宫廷之事非是人臣可言及,请恕臣不能答。”
赵弘大笑,掏出把折扇在他脑袋上一敲道:“你倒谨慎,长进了嘛。”
三人出了琴韵阁,逗了大半圈后,前面就出现了摇绿轩。
严象自打进府开始就一直是副先人板板的晦气样,好象人人都欠他钱似的,不过他就这德行,阿图也不和他计较,反而和他说了好几句亲热话,如“老严,本府的狗洞昨夜卡住了一个胖子,没说就打死了,不会是你派来的密探吧”、“老严,你瘦了,虽然最近菜市上的肉又涨价了,可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走到一个拐角处,严象忽然把阿图一拉,落后皇帝几步,在他耳边悄声说:“快。去把苏夫人给请出来。”讲完这句,装成没事一样,跟上了赵弘继续向前走去。
“我靠!”阿图心里破口大骂。怪不得皇帝一大早就跑来了,刚才还在纳闷,从皇宫到这里就算跑着逛街都不可能这么快,原来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老婆的。
。。。。。。
摇绿轩外,绿色的竹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晃,发出着细微地沙沙响。
摇绿轩内,深绿色的顶,淡绿色的壁,暗绿色的地面上,苏湄盈盈拜倒,口中呼道:“臣妾叩见皇上。”她穿着平素最喜欢的浅绿色孺衫与纯白色的长裙,肩头还披一件白色羊毛坎肩,脸上略微地施了点粉黛,发髻上临时戴上了几件首饰,给人种一尘不染的素雅感。
赵弘坐在梅花形的竹制小桌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清丽人,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夫人,请起,平身。”
苏湄跟他的叶梦竹实在是太象了。从容颜上看,两者五官几有七成相似,柳烟眉、剪水瞳、编贝齿、点绛唇无不神象。面部轮廓上,叶梦竹偏于精巧的柔和,她偏于大气的分明,身材则几乎没有差异。从气质上看,叶梦竹更加地妩媚与矜持,而她却更加的端庄与书卷气。
“谢皇上。”苏湄站起身来,退到了阿图的身旁,垂手而立,目光并不斜视。
“太像了!”赵弘大抒感叹,指着对面的竹凳说:“如意子,苏夫人,请坐。”
好象这还是第一次听皇帝说个“请”字,阿图心道:“本爵今日居然借了老婆的光。”随后就把老婆的手一牵,准备去坐桌旁的凳子。
苏湄眼见相公要大大咧咧地与皇帝并坐,也不推辞一下,赶紧拉了他说:“陛下之前,岂有人臣的座位。”
赵弘知道赵图是个没规矩的,自己也从来没跟他计较过,但看着苏湄知礼,心中却很高兴,摇手道:“无碍。朕让你们坐,你们坐就是了。”
“谢皇上。”阿图不等老婆再次开口,拉着她一起坐到了赵弘的对面。
两人坐了,赵弘转头向严象道:“严卿也坐吧。”
“臣遵旨。”严象恭恭敬敬地说,坐了下来。
四人坐定,阿图拿起刚才婢女送来的茶壶,把皇帝喝过的茶杯加满了,再给严象、老婆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
这又是个没规矩的举动,得先被准许了,做臣子的才能和皇帝一起喝茶。可皇帝也是帅哥啊,是帅哥的哪能没装过风范,也不计较,微笑地朝着苏湄问:“听说苏夫人和叶昭仪拜了姐妹?”
“禀皇上,这是昭仪娘娘的恩典,臣妾的荣幸。”
“好,好。既然你们做了姐妹,朕就许你出入内宫。叶昭仪一人在宫也寂寞得很,朕国事繁忙,无暇时时陪她,你有空就入宫去陪她说说话吧。”
啊!阿图大吃一惊,背后的汗即刻就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暗想这皇帝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老婆骗到宫里,然后再。。。如果真有此虞,是不是也给他吃粒小药丸。。。
苏湄离座,来到皇帝面前福身下去道:“多谢陛下。臣妾也时常思念姐姐,蒙陛下恩典,以后便可常与姐姐相见了。”
还谢这个大灰狼!阿图对老婆顿感不满:“羊儿啊羊儿,你们之所以是羊儿,那是因为天生就是给人吃的。难道你就不能吃一堑、长一智,赤霞珠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这个离座福身的姿势也和叶梦竹象了个神似,皇帝出现了误觉,站起身来用双手去扶,口里道:“阿竹不可。。。”都几乎触及到了她的衣袖才醒悟过来,急切间收手,猛地坐回原位,尴尬道:“免礼。”
可这个举动太过扎眼,等她回归原位后,赵弘偷着拿眼去瞧赵图,所瞧见的眼眶中就只有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