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刮越急,雪越落越大,河山在昏暗的天色里逐渐地隐淡,愈来愈模糊。
身旁的那个人用他独特的方式来开解她,他的玩笑话的确给了她安慰,这证明他是在乎她的,并努力地想让她高兴起来。
想那些过往的时候,每每逢她不高兴了,最早的那个会往地上一趴,诚惶诚恐道:“臣有罪,臣悔过,请公主责罚”。如果是在大冬天里从被子被踢出去,还得伴随上下齿敲击的哒哒声。
第二个会一遍一遍地问,又一遍遍地说:
“怎么了,是不是下人惹你生气了?”
“就算我错了,蝶儿你笑笑嘛。。。”
“看女人?哪有。。。没有狡辩,这里是女人街,就我一个大男人陪老婆逛街,总不成把眼睛闭上吧。。。要不,我闭上一只眼好不好。。。”
“藏铁尺?瞧蝶儿说的,我怎么能干这种没出息的事。。。唉!这里有把木尺,打着也挺疼的,蝶儿将就着用这把木尺好了。。。”
“唉!新搓板太坎腿了,用那块旧的成不,最多我加一炷香。。。”
“蝶儿、蝶儿,棋赛快开始了,没时间了。。。好、好、好,我不去总成了吧,你发个话许我出来吧,床底太矮,一抬头就磕上。。。”
“不是我非要和女棋手下指导棋,是棋院安排的。。。唉!那照旧吧,我贴个狗皮膏药在脸上再出去,总行吧。。。成!就依你的,贴三个。。。”
。。。。。。
虽然他们都很顺着自己,可没一人能用眼前这人方式,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给逗乐了。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迁就自己,好象也从来都没迁就过自己,可自己却吃了他那一套,稍稍地被一哄就开心了,结果反而是自己事事都从了他。
“相信我。”
她的腰被他揽得更紧,铁一般的胳膊给她一股无可抗拒之感,就象在汤山的第一晚,整个身心都被山峦一样的他给征服了。
“那粒丹丸会让你象见芷一样容颜长驻。嘘!别说话,听我说,我知道你会说不信。可就算你不信它,你也得信这个。。。”
她的身子被转了过来,又被他在额上深深一吻,听他说出深情而决然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嫌你,哪怕再过二十年、三十年。”
他的眼神亮得如同黑夜中的星辰,她信了,垂下头去轻声道:“嗯。”
眼前的女人好象是被说服了,阿图松了口气,继续道:“咱们再说那粒丹吧,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的精力好了很多?”
“是。”她承认道。上了这么远的一段山路,居然也不怎么喘气,原来可没这本事。
“记性也好了很多?”
“是。”她再次承认。
“有没有人说你变漂亮了?”
“这个。。。”
的确是这样,不仅是胡若旋她们注意到了,不少的宫中嫔妃都这么说,连她自己都深有所感,懒得去把自己描上层层浓妆了。心开始砰砰地跳了起来,难道自己吃的是种神药?
他再问了她几个问题,而她的回答统统都是“是”。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以理智而言,赵栩难以相信世上有这种药存在,但事实就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叫人不得不信。如果真是种神药的话,那他早在夏天就闷声不响地给自己吃了,可见其对自己的关爱,又没见他之前来拿此邀功,还可见其真诚。大为感动之下,往他肩头一依,眼噙泪花道:“我信。”
“真信?”
“真的。”
“报答我。”
“怎么报答?”
“嘿嘿,回家捣乎。。。”
“死!回家可以,但山路太远,我可走不动了。”
“那怎么办?”
“你背我下山。”
阿图向着山廊的来路一望,百步外的廊边站着一灰扑扑的黑衣汉子,见他瞧来,缓缓地将头偏了开去,这便是赵栩的影子护卫缪缺。
“你不怕被缪缺看到?”
“怕啥!咱们啥时避过他们几人?”
“假使游人里有认识你我的,怎么办?”
赵栩一指脖子上的素色毛织围巾,微笑道:“用这个蒙住脸不就成了。”
搞得象是准备去田里偷地瓜式的。阿图嘻嘻一笑,说声:“好!”在她身前蹲下,爽朗地说:“来吧。”
赵栩站起身来,本欲就此上背,可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把他拉起身来道:“算了,咱们还是走路吧。”在他胳膊上一挽,踏着积雪向着亭外走去。
※※※
见芷在文心坊的那所院子有个好处,就是除了宅子东南角的大门之外,西南角再开一扇为车轿所进出的偏门。
对于幽会的人来说,这处偏门实在是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以他们的身份,若是常常出入这个宅子,日子久了难免会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但如今,赵栩与胡若璇她们每每都是乘着一辆外表朴朴实实的马车进来,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阿图每次也是走的后门。加上这处宅院也是地处僻静,所以起码到现在,大家觉得这里还是非常安全的。
给赵栩驾车的人叫缪缺,与田坎一样,都是三才堂所培养出来的影子护卫。他今年二十八岁,身材中等,平时老爱低着头,也不多话,但阿图分明却注意到他的一对耳朵时时都是竖起着的,而且还不时地转动一下,显然任何时候都是在警戒着四围。缪缺二十一岁就打暮气堂满师出来,这是个少有的低龄,一般的剑手都要到二十四、五岁以后才能满师,这说明他很有天份。
傍晚时分,缪缺就驾着这乘双驾马车行走在秦淮河的西河岸,向北而行。阿图与赵栩坐在马车之内,准备等马车到达青柳街后右转,经石桥过了秦淮河之后,两人才分手各自回家。
沿河的柳树上已尽是树挂,粘满了雪的柳条千丝万缕地从枝上垂下。一阵稍大的风吹过,骨软腰轻的银条晃动起来,将积雪沫般地扬落成一片片白雾。
马车内放了个炭盆,烤得小小的车厢内暖洋洋的。赵栩偎在他肩头,象个小女人中的小女人。从山上下来后,两人回到了宅子里癫狂了两个钟头,他强悍得没天理,而她也早就化为了一泓柔泉了。
“百家湖那块大地,你真想带着直王他们几个一起干?”赵栩懒洋洋地问
阿图点头说:“其实我不太愿意做恒产生意,但直王与杨文元他们都很感兴趣,他们平时很肯帮忙,这次我也定要帮他们一回。另外,这个生意我只是想帮他们起个头,生意做开后的就交给他们自己来搞。”
赵栩叹气道:“人情啊人情,在京里混总是免不了这些。他们那几个既没本事,又想赚钱,所以就只好把你给拉上了。”
阿图调笑道:“我总是他。。。姐夫,小舅子不帮,帮谁啊。。。”
话没说完,就被她在头上卯了一下,骂道:“少贫嘴,我见不得人油腔滑调。”又问道:“听说皇上最近去过你府里?”
“是。”阿图简短地回答。
“为啥?”
难道能说是为了来看自己老婆?再说皇帝也并非真是为了这个原因,除了应允了自己两名次妻兼诰命外,在稍后的烤鱼宴里,严象私下和他说了不少事,恐怕那才是皇帝上门来的最主要目的。
严象说锦衣卫有扩军的计划,不过还得寻求内阁的通过。诚然锦衣卫是皇帝的私军,与皇帝的关系就好比家仆与主人,主人要多请几个家仆,别人也管不着,扩军也不一定要通过内阁。但没有内阁的同意,枢密院就不能给武职,户部就不能拨粮饷,兵部就不发军械马匹,严象招来的人就只能去种地了。接着,他又说目前的锦衣卫虽然有不少比例的探子,但那都是些正儿八经的武勋后人,化个便装,打探个消息还成,诸如潜伏、卧底以及长期在外执行谍报的活就不一定干得来了,专业的人才太少。最好的办法是另外再成立一个暗衣卫,收拢江湖三教九流之人于其中,利用其原本的身份为掩护,行使密探工作。。。
听他叨叨唠唠、详详细细地说完了一系列想法,阿图就明白了,这是想让自己给他们出力。可具体怎么出力,严象没提,皇帝也没开口,好象去他府上就是为了给两个诰命次妻的甜头而已。
暗衣卫应该是皇帝私下的想法,自己可不能当大嘴巴随便往外传,再说也拿不准赵栩在太皇太后及赵弘之间的心思,只能含混地答道:“没说啥,就是许了我两个次妻而已。”
“哦。”她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睫毛眨眨后又问道:“就这么些?”
阿图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是有点事,但他们没明说。”
赵栩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把那事给说出来,似笑非笑道:“好了,你不愿说也就算了。可我要告诉你一点,有些事别掺合,掺合上去对你没好处。你要是拿不准,就来问我好了。”
苏湄就再三提醒过阿图,言他三年前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毛头小子,对人世的阅历是一片空白,现在虽然发了大财,当了高爵,还娶了公主,可阅历与经验是要靠时间来累积的,他在这方面还欠缺得很,所以千万不要急着往官场上走,能守住现在这个家业就已经是莫大的幸事。老婆的话他一向都是听的,深以为然且从善如流,也不曾有过当个官、掌把权、贪点污、收些贿、欺负下老百姓的想法。
可事情来了,总得有个对策。阿图觉得可以信任这个长公主,以她的身份和在朝堂上的经验,若能时时给些指点,自己就会少了很多行差踏错的可能。听她这么说,不由欣喜道:“那好,以后本夫这条船就请你来当舵手了。”
赵栩慢悠悠道:“成。我就当这个舵手,可你这条船也别是条破船才好,把本公主也给一并开沉了。”
阿图佯怒道:“无情无义的婆娘,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比如和本夫一起沉。”
赵栩大笑:“成!要是你这贼汉沉了,本公主就陪你一起沉,你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真的?”
“真!有啥可怕的,就当那日素心斋里拿出来的都是真家伙。”
几句粗话中带着不尽的情意,阿图伸臂在她颈后一揽,两人即刻拥吻了起来,火热绵绵。
车厢外传来了缪缺的声音:“主人,青柳街到了。”
掀开窗帘,青柳街便呈现在眼前,脚印和车轮将白皑皑积雪的地面踩碾得一片狼藉。天色入暮,又是冬日,街道上空廓冷清,三、两个赶路的行人迈着急冲冲的脚步四下而去。赵栩对着厢前的驾位说了几句,马车随即掉了头,转而南行,于在河畔再多走一程。
放下窗帘,赵栩叹道:“每次跟你一起,时间就过得飞快。”
“嗯,我也还想再来一次。”
赵栩啐道:“你就只想这个,一点都不顾惜人家。”把身子往下一躺,头枕在了他的腿上,可随即就察觉到了他那里的变化,立马又坐了起来,骂道:“死人,也不安份点,老想这个。”
“如果我连这个都不想了,还真地不如死了算了。”
“你以为死了才算是死人啊,你不死也是个死人。”
“刚才不知道是谁在一个劲地喊‘我要死了’,嘿嘿嘿。。。”
“死东西!”
“东西更不能死!得翩若惊鸿,翻若游龙,上能九天骑凤,下能床上伏虎,可死不得。”
“你以为自己无敌啊?”
“也不是,其实它也有怕的。。。”
“怕什么?”
“狮子吼。”
“怎么说?”
“狮子是用什么吼的?”
“口啊。。。死!!!”赵栩恍然大悟,心中又羞又惭。死家伙就教给了她不少的花招,让她去服侍他,让他爽。
“就在这车厢里吼一吼,好不好?”
“想得美,去死!!!”
“本夫正是叫得美,你适才言‘想得美’,就是想本夫了。”
两人一阵打情骂俏,这是他们通常的**方式之一,每经过这么嬉闹一阵之后,在情感上又是亲近了几分。嬉闹稍停,赵栩道:“那个王和林和宋庆海都不是东西,竟敢出卖咱们,本公主迟早得让他们通通地滚出京都。”
“算了吧,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
本来是躺在他腿上的赵栩一下子坐了起来,冲着他正色道:“要不是你的鸽子从马尼拉飞了回来,这事能完。这种人在背后捅过你一刀,就算是你宽宏大量不记恨他们,可他们记得自己曾得罪过你,为了他们自己的安生,就恨不得能寻着个机会,用下一刀来把你彻底捅倒。明白不,这就是官场。”
啊!阿图真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半晌才惊愕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