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合过后的大花园里,青石小径格外地逗曲,春天的到来使得树木开始放出新叶,用不了多久就会是到处浓枝翳蔽。一些不知名的小鸟也出现在尚是稀朗的枝头,摆动着花色鲜羽,唱着哼哼唧唧的雀儿歌。
“嘘嘘。”
对着树上的某只正在梳理着羽毛的靓丽小鸟吹了两声口哨。小鸟一愣,尚未来得及回唱,忽打另一根秃干上响起了“呱呱”两声回响。
竟然是只死乌鸦前来插嘴,阿图呸呸吐了两口晦气,恼怒而过。
一只乌鸦,不,一只无识之鸟都会凑个趣,那些女人倒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书都白读了?不明白事理也就罢了,还见识浅薄,本相公的优点每点都有车轮那么大,她们竟然视而不见,真是哀哉!一想到刚才在老婆们面前所受的奚落,就越走越闷头闷脑,越想越心有不甘,忽念到小报上曾看过的一句话:“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皆是蠢女人。”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一个女人,不管她容颜多好,地位多高,智虑多深,功业多大,从本质上来说,她还是个蠢女人。
本来阿图还很不屑于此话的绝对,觉得有污蔑女人之嫌,但此刻却无比地赞同了起来,心底把老婆们走马灯式地用“蠢女人”三字挨个骂了一遍。骂完,心头解气不少,豁然开朗。得意了一番后,忽然可怜起她们来,想到亲亲老婆们即将在愚蠢中过上一辈子,又暗暗为她们感到心碎。
过了一段游廊,再沿着花园的小径走了一小程路,前方就出现了傅莼和芊芊的婀娜身影,身边走着两人的婢女巧儿和小沼,后跟三名挑着担子的家人。
前面的傅莼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瞧便驻了足,其余人等也纷纷停下。
家人的担子上挑着六个沉甸甸的箱笼,两名婢女手里各捧一个盘子,两个盘子上共放了五个棕色的钱袋。每个钱袋的一角都绣着个红黑色的小蚂蚁,这是阿图所设计的家徽。蚂蚁家徽有一系列图案,分用于不同的场合,最完整的图是个直立着的蚂蚁,两条腿站着,另外四条腿分别执秤杆、书卷、盾牌和短剑各一。虽然所有的夫人都极力反对用这个小东西来代表家族,可因为目前还没有更好的设想,所以就暂时用着。
小道穿廊绕径地通往属院,看架势多半是给海野满等人送礼去的。阿图走到近前,笑嘻嘻道:“总管婆,去洒血啊?”在宁馨儿到来之前,傅莼是“管家婆”,但目前已经将此大号让给了后者,自己则升级为了“总管婆。”
“喂!你能不能正经点?成天噪呱得象只乌鸦。你要是不会说话,尽管把嘴闭着。”傅莼骂道。
芊芊笑吟吟地解释说:“夫人见来客行装简陋,就备下一些衣衫鞋帽等日用物给他们送去,另外再赠点零用。”
大老爷被各位夫人教训,这在本府是常态,婢女和家人都低下了头,装作没听见。阿图不以为意地走到巧儿面前,拿起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笑问道:“里面有多少?”
“票子加银、铜钱,每袋二百贯。”芊芊答道。
每人二百贯,五人就是一千贯!女魔头是个败家的,随便来个人就送二百贯零花,要是那后续的二十几人都来了,岂不真是等于在洒血。
当然,傅莼这么厚待来客,主要是因为他们有投奔兄长傅兖之意,换个人她或许都懒得理。
因为要解释傅恒会前来京都的原因,所以阿图就把傅兖封国的可能透露给了海野满,至于封国的因由就只说是拿库页岛换来的,隐过火箭炮一事不提。海野满等人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情绪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蓟国原来是伯国,傅兖怎么说都能封个子国,这个出息可比那小小的河静男国要大不知多少倍。因此,这几天他们就连日跑去京都各大书店,将有关北疆的书籍图册买了一大堆回来,用以研究北疆的地理风俗和政治经济。
稍后,傅莼从阿图这里得知了来客有投奔兄长的心思,便开始关心起他们来,不仅吩咐劳勤要把五位贵客的起居尽量地安置舒适,规定每顿饭至少得上八菜一汤,还亲自跑过去嘘寒问暖了两次。
阿图把钱袋扔回了盘子里,冲着两位老婆道:“早上不都在照相吗,怎么本老爷一个没留意,你们两个就变出来一摊这么大的阵仗?”
“切!要是什么都得事先让你知道了才做,咱们满府的人早饿死了。”傅莼没好气地说,接着把手一挥道:“你们先去,我和老爷说说话,稍后再来。”
“是。”诸人应声而行。芊芊临走前解释道:“呵呵。早上去花园前,莼姐就让他们带着东西等在了这条路上,老爷明白了吧。”
芊芊领着婢女和家人先行地走了,傅莼一指道边大榕树下的长木椅道:“去那边,坐下说。”
长长的榕树吊须从枝干上垂落,距头顶并不太远,阿图伸手拽了一根,坐下来在手里玩弄着,问道:“什么事?”
傅莼脸上带着稍许的忧虑色,缓缓道:“妾初闻兄长们打下大兴那块地方时,心中只有喜悦,甚至还会因此而高兴得睡不着。可经过这么几个月来的思量,发现事情并非如妾当初想得那么简单,土地的治理可真是个大问题。”
黑龙江北岸,东北三省之外,外兴安岭以东直至鲸海,是片广大、肥沃却人烟稀少的土地。唐时,在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交汇之处伯力设置黑水都督府用来管辖它。前元时期,这里是辽阳行省的一部份。本朝在黑龙江以北设置了岭北省,原蓟国所占的那片地域被称为大兴。而如今,此地已被傅氏所占。
这几天,每逢阿图要去海野满那边,傅莼都会跟着,目的就是要旁听一下来客们对大兴那块土地治理上的真知灼见。她仍然是“溥夫人”,是没有理由对大兴的事感兴趣的,所以有话或疑问也不方便自己去说或问,而是事先让阿图记住了,当着她的面在那帮人面前提出来。
海野满对诸侯国之事深有研究,谈起许多封国的起始、渊源和体制都是如数家珍。他说黑龙江以北的大兴这块地方在高皇帝分封诸侯时还是一片蛮荒,只有一些森林部落和土著出没,加之气候严寒,大家族都不愿去,因此最早封去那里的都是些小家族。小家族本身实力不济,要开发土地得借他人之力,所以便分封了许多异姓家族为附庸。加上这两百年来地不断累积,小附庸和小领主的现象比别处更为严重。又断言说傅兖虽然已在名义上拥有了这块土地,但土地上的附庸和领主们未必就能臣服,即使表面上臣服,暗地里也只怕未必。且他们都是蓟氏的后代或者祖辈上受过蓟氏恩德,不容易和傅氏交心。
听了傅莼的忧虑之言,阿图同意道:“的确没那么容易。幸之兄说了,治理大兴的最善之法就是除旧立新,裁除所有的旧藩,建立新藩,还言此乃立国之本,哪怕再大的代价都要坚持下去。”又笑道:“其实本老爷也是这么考虑的,大伙跟着丈。。。大哥拼得活里来、死里去的,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功业至大莫过于封为附庸,那些老藩们把土地都占了,大哥拿什么去分给新人们。”
傅莼摇头道:“可我总觉得此事大不易,要撤藩,领主们必定会顽抗,难道就一家家地去灭掉不从者,所费的时日和代价都太大。”
“怕啥?一年撤不完,就撤十年,不乖乖听话的就打,总有一天能把所有的藩都给撤了。”阿图满不在乎地说。
“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年年打仗,劳民伤财,哥哥们不见得能承受得了。”
一听“劳民伤财”四字,阿图的耳朵即刻竖了起来,这个胳膊肘外拐的老婆似乎又在暗示他什么了。在方其义出发去北疆之前,她就说蓟国现时的状况应该和刚打下来库页岛那阵相似,肯定处处缺钱,于是就把从炒卖债券所赚来的钱拿了一百万贯出来,让他转交给傅兖。阿图见了,也掏了一百万出来,以表自己这个妹夫加女婿的心意。这不,方其义还没走几天,她就又开始提困难,大相公的心头肉难免哆嗦得厉害。
两人最是知根知底,对方心头的那点小算盘哪能瞧不明白,相对着凝视,目光在试探、不睬、逼视、闪躲、不悦、淡定、横眉、斜眼、愤怒、屈从、欣喜、苦笑之间一番轮回。接着开始讲数,老婆伸出了四个指头,阿图大惊,还之一个;老婆皱眉,屈下一指,阿图仍旧惶恐,连连摇头;老婆双眉倒竖起来,再屈下一指头,阿图只得首肯。美女高兴了,凑上来在脸上热忱一吻:“好相公,小女子爱死你了!”
常逢有事一声吼,夫人挥出兰花手,汩汩鲜血酿成酒,会须一送三百斗。凡事总有代价,谁让自己拐跑了傅家的三名女儿,所以就得承担起三个女婿的义务。阿图肉痛之下无奈道:“你啊,不过一介女流,还是诰命夫人,当相夫教子,以夫为本。这些事理它干嘛,让大哥、三哥和四哥自己去折腾好了。”
傅莼最恨人拿女流来说事,一下子就不干了,杏眼环瞪,声音陡然拔高道:“臭小子!你说啥?什么女流不女流的,难道女人就干不得事了?你们男人能做到的事,姑奶奶未必就做不到。”
母老虎发威!阿图望望四下,但见附近两名干活的园丁都直起了身子望热闹,把手一挥,喝斥道:“看什么看,干活去!”
园丁们缩了回去。瞅瞅面前的老婆,仍是一副怒气勃勃的模样,阿图好哄道:“阿莼,为夫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些事费神,啊呀!。。。啧啧啧。。。瞧瞧这上面,”把手指对着她额头一指,做出满脸的惋惜色:“才想了几天,这里就起好几条皱纹吔。。。”
“少骗人!姑奶奶早上刚照过镜子,半条都没有,本夫人青春靓丽得很。”傅莼站起身来,原地一个轻盈地旋转,湘裙下摆就象蝴蝶一样地飘动起来,一双手臂妖窕得如轻风中的杨柳,脸上也释放着百合花般的娇柔笑容,转了数圈后便旋去了稍远处,接着掉头就走,一双长腿大步迈将出去,一会就消失在路径的弯角处。
阿图本还在坐等待瞧后续的蝴蝶,结果她只转了几圈就跑了,不由愕然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