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失声痛哭的小琴,墨言即使心中有多么好奇,也不敢再问了。小琴哭了许久,最后疲惫得睡着了,依偎在赵珍雅怀中的小琴,看上去格外得脆弱、无助。赵珍雅把她放在榻上,带着墨言他们轻轻地走出了船舱。三人来到龙船甲板上,看着两岸青山,匆匆而走的混黄江水,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左羊有些受不住沉寂的气氛,悄悄走了。与赵珍雅单独相处让墨言有些紧张,他瞥眼看了看一言不发、出神地看着江景的赵珍雅,知道她就算是安安静静站一天也没有问题,正想悄悄退走,赵珍雅开口叫住了他,赵珍雅道:“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很闷?”
墨言记得这是赵珍雅第二次问同样的问题了,墨言摇摇头道:“小姐是大家闺秀,不同我等江湖儿女,自然有你的矜持。”
赵珍雅转过身来看着墨言,苦笑了一下,道:“可是珍雅不想做什么大家闺秀,只想和公子一样做一个想笑便笑,难受的时候不用躲起来哭的人。”
墨言看着满脸希冀的赵珍雅,想想这千金小姐心中的苦楚不由动容,转而墨言一笑,冲着远方大声喊了数声:“啊!啊!”直把胸中闷气都抒发殆尽。船上的许多船工听到墨言的喊声不由停下手中工作,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墨言深深呼吸了几口,笑着对赵珍雅道:“小姐,喊出来就会好很多。”
赵珍雅看着微笑的墨言,心中泛起层层波澜,点了点头,面对江水,张开口,想喊却喊不出来,又尝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如此无礼没颜面的事情,她确实做不出来。
墨言见状,道:“小姐不要强迫自己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要知道打鸣的是鸡,永远不可能是凤凰。”
赵珍雅低垂着头,眼中泪光隐隐,无话可说。墨言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房中。
赵珍雅一个人站在船头,几次张开口,想喊,却怎么也冲破不了心中的防线。
墨言回到房中,正在房中倍感无聊的左羊跑上来问道:“刚才那数声喊叫可是大哥喊的?”
墨言点点头。
左羊闻言不解道:“和赵家大小姐在一起,为何要做如此粗俗的举动啊?”
墨言自嘲道:“我等也不是高雅之人啊。”
“大哥,你可不必自惭形秽,以大哥的本领偌大的天下哪里去不得。若是大哥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啊,就算是要迎娶武林第一美女秦雅心,那也是不在话下。”
墨言哈哈一笑,道:“一个多月下来,没想到你的马屁功夫倒是见长啊。”
左羊尴尬笑笑,道:“我是说真的,我想如今这个天下鲜有能配得上大哥的女子,若真要算,那美貌出众、武艺高超的秦雅心算是上上人选了。”
墨言笑道:“你就别耍你这嘴皮子了,说得你好像跟她很熟似地。”
“不瞒大哥说,小弟还真有缘见过几次,那真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啊。”
“你不是要迎娶天心小姐吗?那秦雅心可是她堂姐,比你要大一辈,你这辈子还是别想了吧。”
“大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整个江湖不知道有多少人把秦雅心当成梦中情人,难道他们会抛妻弃子啊。若是你娶了她,我们还能做成亲戚呢。”
“找到合适自己的就好,珍惜眼前人,不要到时候错过了后悔莫及。”
左羊听到这不敢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下去就会提起墨言的伤心往事,左羊闭了嘴,墨言知道他是在避忌一些东西,苦笑地摇摇头,独自躺到了床上。
人说:舟车劳顿,但坐船明显比骑马赶路要轻松很多,况且是坐赵家如此大的龙船。船行到七日,众人终于到了白城。白城是上嵩山的必经之路,水陆交通都很发达。对于白城,墨言并不陌生。记得当年与邪尊一战,自己命悬一线,幸得“绿鹏”之泪,转危为安,机缘巧合之下还得到了《青莲诀》,真可谓是因祸得福。随后就来到白城,不仅结识了铁家兄弟,而且还在这里识得了玉儿,自己的冤家琴心也是白城人。
想到历历往事,墨言苦笑一声,想不到自己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船停靠岸。
墨言对赵珍雅道:“赵小姐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顾了,后会有期。”
赵珍雅紧咬着嘴唇,依依不舍。
这时,小琴道:“小姐,你从前不是老记挂着要给老爷夫人拜佛祈福吗?如今到了嵩山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啊?”赵珍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小琴使劲地眼神示意,脸顿时有些泛红了。
“嵩山可是五岳之一,有灵气的很,若是小姐亲自去,那小姐的心愿一定能达成的。而且这次正好有墨公子同去,什么样的毛贼都近不了小姐的身。”
赵珍雅何等聪明,只听她道:“好是好,可是就怕墨公子为难,拖累了墨公子。”
墨言心中实在不愿带着这样一个大家闺秀,但是自己得了赵家许多好处,此时想拒绝也无从开口,只得点头同意。
最后,左羊和小琴都留在了船上,墨言和赵珍雅两人各自骑着马上路了。走在繁华的白城大街,墨言感慨良多,白城有他许多的回忆,在这里他重新回到了藏家,在这里他结识了铁家三兄弟,在这里他治好了自己的伤腿,在这里他认识了他的妻子――拖把清玉。到现在墨言都摆不正玉儿在他心中的位置,说也奇怪,他与玉儿相处的时间十分短暂,但是他却知道玉儿很爱自己,甚至把自己当成她未来的丈夫。而自己对玉儿又是什么样的感情?玉儿死的屈辱,这样的愧疚就像扎在墨言心中的肉刺,永远也不能淡忘。墨言紧紧抓着缰绳,口中不由骂道:“这般畜生!”忽然墨言又想到了那晚那个女人,墨言记得她叫拓跋紫清,正是她告密害死了玉儿。对于自己丧失理性侵犯她的事,墨言有些后悔,悔不该当初没有一剑杀了她!
强烈的杀机带动着同样强烈的杀气笼罩着墨言,使街上行走的人不自觉避开了他。墨言咬牙切齿道:“玉儿的仇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旁边的赵珍雅自然也注意到了行为异常的墨言,此时墨言散发出的冰冷杀气,让她担心不已,她的坐骑乌锥低声嘶吼,放慢脚步,避开了墨言。
“墨公子,你没事吧。”赵珍雅担心问道。
墨言闻言惊了一下,想不到自己差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平静了一下心情,回道:“我们到前面去买点纸钱吧。”
赵珍雅点了点头。
墨言细心挑了许多纸钱、纸桥,当他们出来时,天气已近正午。看着白耀烈日,又看一眼单薄的赵珍雅,墨言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歇息一下,再上路吧。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面铺子。”
赵珍雅感激点头。
墨言带着赵珍雅来到当初进城时吃过的面铺子,一进铺子,墨言就大声道:“老板,还识得我吗?”
小摊的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会,突然一拍脑门道:“识得识得,公子的腿治好了啊。”
墨言笑着点点头。与赵珍雅坐下,对赵珍雅道:“当年我经历大难,饥饿难耐,就是吃了这家一碗牛肉面,才活了过来。当年店家还免费送了一碗给我,铁家兄弟也是他给介绍的。”
赵珍雅看着满脸洋溢笑容的墨言,微微一笑。
墨言要了两碗面,端着自己那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赵珍雅看着眼前一大碗面,油乎乎的筷子,犹豫了。长这么大她都没有见过这么粗糙的东西,更何况吃了。她犹豫着,最后鼓起勇气,拿起筷子,玉葱似的手指与发黄的筷子有些不搭调。她用筷子挑拨着面,试着找到面的头尾,但是面团成了一团,根本找不到哪里是头。
店家见了,叹了口气,拿了只小碗,帮赵珍雅分了一些,道:“这位小姐一看就知道出身大富人家,这里粗糙的东西自然不会合你的胃口。”
赵珍雅闻言有些尴尬,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墨言笑了笑,端过赵珍雅剩下的,一并吃了起来,边吃边道:“我还正愁不够呢。”店家高兴地笑笑,又给墨言加了一勺汤。
赵珍雅看着墨言吃着自己剩下的面,心中感动。
最后,赵珍雅咬了两节面,就真的吃不下了,不得以放下了筷子。
墨言皱着眉头道:“你不吃怎么行,等会饿了怎么办?”
赵珍雅脸上一阵发红,走到乌锥旁边,从马上包裹里掏出一个制作精细的小方盒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美味的糕点。拿出三块,递给墨言一块,店家一块,自己留了一块。
墨言见状,十分无语,叹了口气,埋头吃面。倒是店家,看着眼前异常精美的糕点,掰下一小块尝了尝,顿时惊呼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他细细舔了舔手指,把剩下的一块小心包好,道:“带回去给我娃儿吃。”
墨言笑笑,把自己的那块也给了店家,店家感谢不已。
“我这里还有的。”赵珍雅见状想要去拿,店家连忙拦住,道:“不用了不用了,像我等老粗人,尝个鲜就好了。”赵珍雅见他坚持,只好坐下。
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年轻男子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大步走到墨言他们面前,巨大耀眼的金耳环格外扎眼。他见到赵珍雅,明显楞了一下,自语道:“想不到白城还有这么一位妙女子。”随即甩了甩肥大的头,问道:“这一红一黑两匹马可是你们的?”
墨言点了点头,道:“正是,请问有何贵干?”
那人坐了下来,笑着道:“我想与你们谈个生意。”
墨言笑笑,道:“谈生意?我这为朋友可是高手,你与她谈吧。”墨言指了指赵珍雅。那人楞了一会,转身对赵珍雅道:“那匹黑马,我出三万两,你可愿意卖?”
“这马不卖。”赵珍雅皱着眉头回道。
“五万。”
赵珍雅摇摇头。
“嘿,我就不信还有我扎里合买不下的东西,我出十万!”
墨言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十万白银,他是见也没见过。这时,他倒是想怎么就没有人出十万两来买破颅呢。
赵珍雅却是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依然摇了摇头。
这时,那胖子有些急了,他道:“那你出个价,我扎里合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听到此处,墨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赵珍雅看了一眼忍俊不禁的墨言,自然知道他心里所想,不由也低头笑了一声。
这扎里合自然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此时见他们不一而同的笑了起来,还以为他们在高兴自己的马卖了个好价钱,也哈哈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墨言闻言笑得更欢了,这时候,连赵珍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扎里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使劲拍在桌子上,道:“这是白银十万,给你们!马我现在就牵走了。”
说罢,拍拍大腿站了起来,这时,赵珍雅道:“我何时答应卖了?”
扎里合奇道:“那你们何故发笑?”转而怒道:“你们是不是想坐地起价,坑我扎里合。”
扎里合扯着嗓子,顿时招来了很多围观的人。
赵珍雅严肃道:“这位公子,请不要胡搅蛮缠,这马不卖便是不卖。”
墨言眼前一亮,只觉得赵珍雅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头脑的人,独当一面的时候,散发出的气场,着实让人吃惊。
那扎里合显然也吃了一惊,见赵珍雅看也不看这十万两白银,傻子也知道赵珍雅身份不低。扎里合没有放弃,又坐回了椅子上,笑着问道:“这位小姐不要生气,话说万事好商量,价格方面我们还可以慢慢谈的。我扎里合是个马痴,见到好马就会失了礼节,望小姐莫怪。这里太过嘈杂,要不到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这时,店家小声道:“这黑马到底有何独特之处,竟然值十万两白银,十万两啊,足够让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过几辈子了。”
扎里合自然不会说出来,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旁观的一位老者忍不住道:“这马可是有讲究的,乃是河曲马中的枭楚,名踢云乌锥,十分稀有,是好马中的好马,简直是无价之宝。”
众人一听,顿时熙熙攘攘起来,乌锥马也遭到了无数视线轰炸。旁边墩矮的破颅,顿时一阵烦躁。
听着旁观老者的话扎里合的脸顿时青了下来,连忙叫手下家丁驱赶旁观众人,众人却是不肯走,要看热闹。
“三十万两。”扎里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看来他是决定下血本了。
“哇。”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赵珍雅却是叹了口气,对墨言道:“墨公子,我们走吧。店家,结账。”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粒橙黄色金子扔在桌子上,金子不大,却十分精致,呈锥形,面上印着花。
金粒跳动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众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竟然用金子付一碗面钱。”
“这金子至少也值一百两吧。”
“店家这次发了。”
扎里合一把抓过金子,仔细看了看,讶道:“你是赵家人,只有赵家才会用这棱形的金子。”
“江湘赵家!”众人惊讶道:“难怪这么有钱,看到几十万的白银都不心动。”
店家却是楞在那里,呆呆看着扎里合手中的金子。
赵珍雅也不理,带着墨言来到马厩。
扎里合心中惊疑不定,他现在才知道眼前这个貌似较弱的女子不好惹。看着两人骑上马就要走,心中一急,喊道:“喂,那个吃软饭的,你帮我劝劝小姐吧。价钱可以再商量的。”
墨言闻言,顿时尴尬不已,众人看来也是这么一回事,连一碗面前都要女人付钱,不折不扣是吃软饭。
看着众人鄙视的眼神,墨言真想挖个洞钻进去。赵珍雅自然也注意到了墨言的尴尬,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突然墨言哈哈一笑,道:“有本事你们也吃去啊。”
众人闻言心中一酸,纷纷骂道:“无耻,丢男人的脸。”
墨言和赵珍雅不再理会,骑着马快速离开了白城。
到了嵩山脚下,墨言就下马步行,以此表达对死者的尊重,赵珍雅也坚持下马,但是走了不长一段路却是怎么也走不动了,只好坐回了马背上。
墨言看了看一脸羞愧的赵珍雅,故意转移话题,问道:“方才那个胖子看上去也挺有钱的。”
“这人并不是中原人。”
“如何见得?”
赵珍雅细细整理了一番,此时的她看上去充满着智慧和信心,她道:“他的衣着材质出自大魏高梁,大魏高梁的蚕丝甚为珍贵,每年的出产都是由大魏朝廷纳入,很难进入中原。而且他双耳带金环,这也不是中原人的习俗。”
“他是大魏的人?”
赵珍雅点了点头,继续道:“墨公子可曾注意到他拿出的银票吗?”
“难道说是你们赵家的银票?”
“正是,而且是我们赵家的金票,赵家金票是在百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用的,每张面值两万。大魏的银票到百华是用不了的,赵家金票是要一次存换五十万两白银才能得到,依此看来,这人的身家应该很高才是。”
看着娓娓道来的赵珍雅,墨言心生佩服的同时,也很高兴能缓解这尴尬的局面。赵珍雅注意到墨言正看她,马上羞红了脸,话是再说不出口了。
“那依小姐看,他是出身哪个名门呢?”
“若是我没有猜错,大魏能有这身家的除了皇族,就是。”
赵珍雅还没说完,后面急急行来一辆漆红马车和数匹快马。马车中正是一脸愁苦的扎里合,他见到赵珍雅他们,连忙叫停马车,冲着墨言他们道:“如此凑巧,竟然还能在这里碰到两位。”
墨言看着他心花怒放的样子,心中气苦,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句“吃软饭的”。索性没理他,赵珍雅见墨言不作理,她自然也不会去应话。
扎里合却不以为意,跳下马车,与墨言并走一处,笑道:“吃软饭的,不对,这位公子,贵姓啊。”
墨言苦笑,道:“我一个吃软饭的,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可没食可以给你吃。”
墨言暗讽他长得胖,赵珍雅闻言,顿时轻笑一声。
扎里合却当做没听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生意经,明里暗里地要买赵珍雅的乌锥。
不知不觉行到原来嵩山派的山门口,墨言正烦躁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扎里合少爷,你可算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衣衫,丫鬟模样的年经女子顺着石阶迎了下来。
“小兰!”墨言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拓跋青玉的随身丫鬟,小兰,不由惊道。
小兰也看到了墨言,顿时惊喜不已,道:“姑爷,是姑爷。原来你没死。”
墨言笑着道:“是啊,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去了吗?”
众人一时被他们两个搞得莫名其妙,扎里合问道:“小兰,你叫这个吃软饭的什么?姑爷?”
“他就是我家小姐的夫君啊,姑爷,这位就是小姐的表哥,酒王世家的少东主,扎里合少爷。”小兰转而奇怪问道:“什么叫吃软饭的。”
墨言自然不会让胖子在小兰面前乱说,不然他只有一头撞死了,他连忙道:“此中有些误会,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小兰姐,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会来这里。”
“我是陪夫人来的,已经来了大半年了。夫人舍不得小姐,在小姐天葬的地方造了一间草庐,住了下来。”小兰说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墨言闻言,心中羞愧难当,涩声道:“这本应该是我该做的事,怎么能让你家夫人来做。”
这时,扎里合道:“等等,等等,你们把我搞糊涂了,小兰,你这个吃软饭的怎么就成了我表妹夫了,你们不是说他被少林和尚打死了吗?”
墨言此时真有点哑他的冲动。赵珍雅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心中泛起从未有的苦涩、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