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长安城中,依然是炎热似火。李渊和裴寂、唐俭两位大臣席地坐在太极宫海池湖畔的水亭内,却是凉意遍体,不觉得有丝毫热气袭来。
李渊须发皆白,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只是体态却似乎胖了一些。
唐俭也是一样,比原先足要大出一圈。而裴寂恰恰相反,比先前瘦了许多。
“唉!我本不想当这个皇帝,你们非要我当。天下人只知当皇帝的快乐,人人为了这个位子血红着眼抢来抢去,连砍头灭族都不怕。可当皇帝的苦处又有几个人知晓?太平时节的皇帝还好当些,这乱世中的皇帝,唉!不提也罢。”李渊叹了口气,本欲接着说自己被亲生儿子逼迫的事。想想还是将话头咽了下去。
李渊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当了皇帝,如果自己不是皇帝,自己的儿子就不会手足相残,也不会一日之间连丧两子九孙。这样的痛苦真不知道世间有几人能够承受。
九年的深宫生活,已将他当年在晋阳起兵时的锐气消磨殆尽了。
琼楼玉殿和如云的美女使他一刻也不愿让时光白白流过。他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再不享受,只怕是来日无多了。
这时,他仿佛明白表弟杨广为何宁愿困守江郡,死于花丛,也不愿奋起而搏,率禁军东归。
“陛下,臣这几日一直在到处搜罗美女,费了好多周折,总算找到了两个女子,定能让陛下满意。”裴寂轻声说道。
他自入长安以来,整日处在欢乐之中,极少有忧愁之时。
除了李氏父子,大唐朝堂里,还有哪一个比他权势更大?哪一个富贵比他更盛?
他的魏国公府中,一样是朱门绣户,佳丽成行,并不比皇宫大内逊色多少。他所享的富贵也不比李渊差多少。
内宫御厨几乎天天都要奉皇帝之命,将御赐御膳送到魏公府内,李渊每天能吃到的山珍海味,裴寂同样能吃到。虽说家室殷富的大臣也能搜尽世上美味,可“御赐御膳“这几个字,却是有再多的银两也无法买到。
至于金宝玉帛,李渊更是每隔几天,就要赐给裴寂,赏赐之多,连裴寂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曾几何时满朝文武,甚至是宗室贵戚,都以出入魏公府为荣耀。
可是就连刘文静、温大雅这些最初参与义举,甚至执掌军务机密的元勋大臣,也猜不透裴寂为何会得到皇上这等空前绝后的恩遇。
唯有裴寂自己,才知道李渊为什么会如此宠信他。
后宫佳丽三千,李渊最宠爱的却只是尹德妃、张婕妤二美。
这也不仅仅是因为尹、张二美能歌善舞、娇艳动人。
李渊永难忘记他是在晋阳宫中登上龙床的。他认为那是一种真正的瑞兆。正是有了那种瑞兆,他才有了今日的皇帝之位。
尹、张二美在内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李渊对尹、张二美不仅是言无不从,且是话无不谈。
而李渊的话一入尹、张二美耳中,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裴寂耳中。
裴寂从前和李渊私交甚厚,本来就已摸透了李渊的脾气,现又得尹、张二美相助,简直就似钻进了李渊的肚中。李渊心中所想说又不好说出的话,裴寂立刻就会为他说出。李渊想办的事,不等说出口,裴寂立刻就会办到。李渊看哪个大臣不顺眼,裴寂马上就会找到那个大臣的“罪状”,将其赶出朝堂,渐渐地,李渊竟是一刻也离不开裴寂。
而裴寂愈得到李渊的恩宠,就愈受到尹、张二美的倚重。
裴寂也就更能洞悉李渊的肺腑,更让李渊感到一刻也不能离开他。
不过他现在可是真发愁了,李世民掌握皇宫以后就将尹、张二美打入了冷宫。不要说自己,就连李渊也见不到她们了。李世民再怎么残暴也绝对不会做弑父的丑事来的。可自己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一直与李世民做对,虽说眼下暂时没事,可是以后呢?
李渊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保不了,能保的了自己吗?不过就算是李渊保不了自己,自己也别无选择,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潼关城下,烈日当空,阳光似火。关上和关下的士卒们浑身衣衫尽湿,正顶着这烈日在苦战。
正如春梦分析的一样,马三宝在马周的劝说下很爽快地答应帮助李承明平息这场未遂的叛乱。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杀了刘参军等人,李承明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李艺赶来以前确保潼关不破,所以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万里无云,转眼就狂风大作,黑云铺天盖地一般压了过来。
正在激战的双方都松了口气,抓紧时间享受这片刻的清凉。
潼关现在基本已经危若累卵,东西两头都是不顾伤亡的猛攻,这让潼关守军很是胆寒。
李承明站在城头向下望去,只见侯君集和窦轨骑在马上,亲自挥动大旗,指引着数千精壮步卒,扛着云梯向城头上扑来。
很快他们就越过壕沟,搭起云梯,开始向上攀爬。檑木飞石立刻滚滚而下,十几名士卒带着惨叫声,从云梯摔了下去。
城墙上的守军不仅有着强弓硬弩,檑木飞石,还准备了许多火油,浇在草把上,点燃了扔下来,连着烧坏了几架云梯。
谢叔方在城东督战,李世民的洛阳精锐一挨近城墙,就万弩齐发,擂木飞石如雨掷下。温大雅连攻数日,无法突破。武强县公长孙安世身先士卒,冒险扑城,攀梯上跃,却被乱乱箭射中,当场殒命。
长孙安世是长孙顺德的儿子,看见儿子丧命长孙顺德大怒,亲自带领数百死士,扛着云梯扑至城下。一手执盾,一手执槊,奋勇攀登,岂料自己也左肩中箭,险些跟儿子一起去了。
正在努力攻城的蜀军忽听远处隐隐传来如闷雷一样的轰鸣声。
“不好,有大队骑卒冲过来了!”正在督战的侯君集高声道。他久经战阵,只一听那轰鸣声,就知道遇上了什么。
他立刻招呼身边的副将,飞马向声音传来的西南方向跑去。但见前面的谷地中,已是尘雾大起,马儿踏起的尘土,借着风势如滚滚黄龙般直扑过来。
听声音,这些骑卒少说也有两千之众。他是什么时候藏在那山里的呢?侯君集心里分析着。
身边的蜀军眼见那尘雾中刀矛闪亮,不知有多少人马杀来,全是脸色大变,不自觉都望向了侯君集。
“快,快结成方阵,步卒在前,弓弩手在后,以弓箭射杀敌兵。”侯君集大叫道。
尘雾更近,马蹄声闷雷一样的轰鸣已变成山洪暴发一般巨大而又杂乱的响声。
一面大旗在尘雾中迎风招展,现出一个斗大的“冯”字。
“杀啊——”杀声大起,一千七百余精壮骑卒,就像刚才漫天飞涌的乌云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冲过来。
一马当先的还是小将薛仁贵,他和前次一样,依然是双手各握一杆马槊。
蜀军的确是没有见过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在气势上他们已经败了。
看着满脸惊恐,正在跑来跑去忙着列阵的蜀兵,冯诩心里不由的发出一阵笑意,薛万彻估计的很对,这次突击的确在心理上已经完全将蜀兵震慑住了。
蜀军的阵还没有列好,薛仁贵已经冲到了他们眼前。他一边大叫大喊,一边左右猛刺,虽不能每一下刺出都杀了敌兵,倒也连连得手。很快战马的胸前和自己的铁甲上就溅满了鲜血。
侯君集眼见薛仁贵勇猛无比,连忙抬手,急射三箭,箭箭都是射向薛仁贵的咽喉。
薛仁贵催动坐骑腾跃挪移,躲开了前两箭,第三箭来时,他的坐骑正夹在另外两匹马中间,无法左闪右躲,只得自己将一侧。
“啊——”在薛仁贵的大叫声里,第三箭擦着他的腮帮掠过,痛得他身子连晃,几欲从马上摔下。
侯君集看见士卒已经开始溃散,知道这场大败是躲不过去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放声大喊道:“向西跑,向西跑,不要回营,不要冲乱了中军。”
不过为时已晚,蜀兵们早已被骑兵的气势和薛仁贵的勇猛吓破了胆,纷纷抱头鼠窜,向各个方向逃去。
侯君集连劈了两个后退的偏将,也无法阻止。
这时候潼关城门大开,喊杀声震天响起,薛万彻带着五千步卒杀了出来。
薛仁贵驱动战马向侯君集跑去。侯君集的副将大叫一声,跃马挥刀,向薛仁贵冲来。
“来得好!”薛仁贵兴奋地大叫着,也不理会那副将手里的大刀,双手长槊一摆,两条马槊闪电般向前刺去。
那副将刀劈出在先,但其劈出的速度却比薛仁贵长槊刺来的速度慢多了。他的大刀尚在半空,薛仁贵的长槊已快刺至他的咽喉。
副将慌忙一侧身,虽躲过了刺来的长槊,大刀却砍了空,身子一歪,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哇!”薛仁贵大吼声中,趁势更快更猛地刺出了一槊。
这下子那员副将挡无可挡,躲不及躲,只觉咽喉一凉,连声惨叫也不及发出,就栽到了马下。
薛仁贵顺势又是一槊,挑翻了侯君集的掌旗官。
那杆写着斗大“侯”字的将旗顿时倒了下来。
“侯君集已死,侯君集被我杀了。”薛仁贵大叫道。
蜀军一听此言,阵势大乱,又不见了侯君集的大纛,自然是纷纷后退。
冯诩、薛仁贵等将士齐声吼叫,个个奋勇争先,兵锋更加锐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