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两个,后面两个,不多不少都是七步以外。
沙曼并不知道身边跟着这些影部护卫,黑暗潜行是龙牙的保命绝活之一,这还是红旗第一次在人类身上看到相似的能力。普通人只有在面对面的情况,或许才会发现眼前存在着一团半透明影子,而在他的感知视界中,他们却如同行走在强光下,就连周身的波纹涌动都清晰无比。
几个月以来,这是红旗首次接近沙曼。如同预计的一样,他刚开口搭话,冰冷的侦测气息就悄然涌至,如蛇般在他身上游走,其中一道甚至渗入体内,却毫无所获。
直到对方撤走念力,红旗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按照剑骑团的叫法,这几人似乎是介于战士和念修之间的进化者,能力构成极其古怪。得承认龙牙那家伙在掩藏行迹方面确实是很有套路,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在荒野上反复练习能力压制,红旗觉得单单是这一关自己都未必过得了。
斯科特住在风暴城堡中部,与普通公司职员相比,屋宅只是略为宽敞一些。沙曼到门口时再次道谢,红旗送她进了院子,这才转身离开。
街角处的两处电眼是他昨天晚上动过手脚的,没有彻底破坏,只是捏断了自动转向轴臂。等到那些护卫收回意念锁定,红旗忽然一个反身疾跑,轻轻巧巧地翻过院墙,落在屋角边的花丛后方。
沙曼很喜欢玫瑰,这些克隆花卉终年绽放着,枝繁叶茂,此刻则成了很好的遮掩物。红旗跳进院子的同时,就有数道格外强大的精神波动扫了过来,盘旋不去。
一个两个三个……红旗闭上眼,数着区域内潜伏的强者,呼吸已变得平缓悠长。心律降到低于每分钟十次时,那些精神波动悄然收回,再也没出现过。
“杀人不难,难的是在阴影中行事。”龙牙的声音隐约又在耳边响起,就仿佛它仍在身边。
混进风暴城堡并不容易,漫长的观察谋划期间,龙牙发现红旗已经铁了心,于是不再劝他半句。从那天开始,龙牙就只接管过一次他的身体。它控制着他走进荒野深处,站到体重超过五吨的成年暴食兽面前,就像个不知死活的免费送餐员。
在此前日复一日猎杀猛兽的过程中,红旗又获得了两粒芽数,但却从未遭遇过如此险境。他至今还记得那两排钢锯般的利齿是怎样张开,怎样贴近自己的脑袋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从后颈处传来的血液凝结感,让整个人一寸寸地僵硬,呼吸心跳都瞬间停止,胸腔内部仅有一丝微弱魔能在维持生机。暴食兽喷着腥臭鼻息,疑惑地嗅了嗅红旗周身,良久之后掉头转向,在地面的隆隆震颤中走远。
“你要是也能让它变成瞎子,大概还有一点把握从那个破城堡活着出来。”龙牙冷冷地说。
“一点把握?”红旗问。
“一点已经算不错的了,你毕竟是个肉人。”龙牙的口吻中仍带着优越感。
暴食兽并非食腐类掠食者,哪怕再新鲜的尸体也不会去碰上一碰。红旗不清楚那个瞬间龙牙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被弄成了活死人,并完全骗过巨兽。
接下来的几天里,龙牙一直冷眼看着红旗,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尾刺一旦拔出,红旗体内的魔能就会荡然无存。单凭他对自身力量的控制,根本做不到收放自如,正如黑暗潜行的能力要求虽然低,现在的他却绝无可能学会一样。
龙牙在等他知难而退,红旗则让它瞠目结舌。
他的观察力要远远超乎龙牙的想象,领悟能力也一样。在风暴城堡之外的补给站、运输路线上,红旗做得最多的就是看,现在仍然如此。
他看荒野上的日出日落,看兽群猎食生死交替,看草木枯荣花谢花开,一坐就是整日整夜。龙牙透过感知,发现他的体能迅速衰弱,精神波动则起伏不定。
深渊物种常以灵魂冥想达成进阶,龙牙没想到这小子殊途同归,竟然也选择了这种方式去触摸本原。他不是在寻求如何学会龙牙那种死亡拟态,以躲过敌人感知,而是在试图掌握将自身融入周围环境的方式。
这种“空”,正是龙牙所知道的,终极潜行能力的第一要素。
红旗有所行动的那一天,龙牙已经走了,它不用再看也知道结果,但这个结果却不是它想要的。它还是无法理解,复仇**怎么可以让肉人变得如此无畏且愚蠢,风暴城堡是注定的死地,它不想陪着去送命。
跟死亡比起来,另找一个宿主,自然不算太难。它现在只希望那两粒芽催生出来的能力,不至于让这小子死得太惨。
斯科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红旗悄然无息地从几名影部护卫的巡逻路线中穿过,进了沙曼所在的房间。他的动作就像是一阵风,脚步比鬼魅更轻盈,护卫中的一个甚至在余光中看到了有些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潜意识却完全没认为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沙曼正在床上沉睡着,孕妇似乎总是比常人更容易倦怠。红旗动也不动地站在房里,直到斯科特推门走进。
一个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时响了起来,红旗的身体忽然僵硬。
“了不起,了不起!明明只有二阶能力,却还是走进了这个房间。跟你比起来,我的那些手下简直可以算是饭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轻易杀了你,可偏偏都像瞎了眼,这可真让我难堪。”随着灯光亮起,红旗看到了除了斯科特和沙曼以外的另两个人。这份光源不仅仅是单纯的亮,似乎还解除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在此之前他的夜眼毫无发现。
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脸上仍带着惊奇神色。他的个头不高,体形也很单薄,容貌甚为清秀。红旗却仿佛正在注视着一头刚从黑暗中现形的恶魔,周身的炽热气劲骤然爆发。
能力的提升顿时引来了那些守卫,见到青年男子后,他们全都默默行礼,瞪向红旗的目光中透着难以置信。青年男子的身边,一个光头少女正盘腿坐在椅上,她连眉毛都没有一根,眉骨因此而显得格外高耸,惨白的脸庞在灯光下无比诡异。
少女的脑后嵌着块微型智脑,屏幕上跳动着意义不明的字符。红旗最开始听到的“沙沙”声,正是从她手里传来――那是只爬在纸上的甲虫,每次被她抓起放下,都会从同一个原点,爬向同一个终点。
“人的一生,跟这虫子差不多,只不过有的人爬得远点,有的人爬得近点。从生到死,不过短短几十年,你又何必急着提前走完?”那男子淡淡地说。
红旗没说话,无形的炎流已经涌到了双手。他仍是所有人当中离沙曼最近的,仍旧存在放手一搏的机会。
沙曼已醒来,惘然看着这白天遇上的少年,毫无心机地露出一个微笑,笑容却跟着定格。斯科特显然看出了红旗的意图,从护卫手中接过火器,毫无迟疑地勾动了扳机。沙曼被一枪射中心脏,断气的时候,脸上全是困惑之色。
“别这么看我,我不喜欢被人威胁。况且你将会对她做的,比我更残忍,我只是提前帮她解脱痛苦而已。”斯科特望向沙曼的神态依旧充满爱怜,只是目光落点,却是在她隆起的肚腹上。
光头少女忽然直勾勾地看着红旗,抽出画纸中的一张。纸面上赫然画着这个房间,床上的沙曼肚腹裂开,血肉模糊的胎儿被取了出来。
“这张画早在几个月前就画好了,现在只是重绘。”青年男子惋惜地摇头,对红旗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个穷凶极恶的人,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出?”
此刻屏蔽结界消散,红旗已能感知到他身上深如大海的能力波动,可依旧无法锁定那少女的。她明明就坐在那里,却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
几个月前画好的场面?红旗不明白这帮家伙在搞什么鬼,依旧闷声不响,往后退了一步。他一动,那青年男子也跟着动了一步,红旗只感到惊涛骇浪般的压力忽然涌至,将周遭空间全部封死。
“你走不了的。”青年男子说。
红旗忽然笑了,没看他,而是望向斯科特,“这段时间,不怎么好过吧?”
斯科特点点头,坦然承认,“要不是影部一再警示,我这次恐怕真的会栽在你手上。六个多月了,你几乎没有露过一次马脚,如果换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我绝对做不到更好,甚至想不出办法去躲那些监控。说实话,我很后悔在巨石矿井做了无用功,让你的家人活着并不难,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你们当人看。如果当初我换种方式,用平等的心态对待你,你一定会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他确实是有着枭雄风范,即便在这种时候,依旧是侃侃而谈,神态傲然。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今天动手?”红旗问。
“我当然不会知道。”斯科特从另一个角度给出了答案。
光头少女似乎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口中忽然含混不清地“呃呃”了几声,举起了第二张刚画完的画纸。
纸上只有一辆车,车上标着白十字架。
红旗脸色立变,双手骤然腾起了肉眼可见的熊熊烈火。几乎就在那青年男子有所动作的同时,他紧握十指,像是开启了空气中的某个阀门。轰然巨响声中,整个庭院都震颤了一下,赤红色的火浪在各处爆裂开来,卷入屋内,玻璃的碎裂声夹杂着能力者的惨叫,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浓烟散去后,斯科特已倒下。那青年男子惊怒交集,眼前却失去了红旗的身影。
“法阵?”他悚然想起这个只存在于概念中的威能之名。
医护人员来得很快,直奔进房后,立即开始替沙曼做剖腹手术,取出胎儿后打了一针强心剂。青年男子愕然看着这一幕,意识到必定是斯科特的安排,不由得出神良久。
他想起了身边的倒吊人,对沙曼之死的预言。
全力保护下的少女毫发无伤,正像个孩童般微微摇晃着身躯,落笔在第三张画纸上,笨拙地写出两个数字――“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