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蓉进来找李纨商量园子里留人的事,不想李纨这里正强打精神带人到邢氏和鸳鸯的房里搜钱。不想两处竟然都搜出大宗的银子来。
李纨将大太太和鸳鸯都带到自己屋里,当着丫鬟婆子们的面,笑道:“你们倒说说,是我拿了银子不好好办吗?大太太怎么说?这不是鸳鸯给你的吗?你安得什么心啊?想看我笑话是不是?还有鸳鸯,你哪来的这许多银子?别说是你攒的月钱,我算了,就算你一分不花,也没这么多吧!是老太太给丫鬟们的,是不是?那也应该放在我这里,你私下里藏着算是怎么回事?”
那邢夫人早羞得无地自容,只因抄家,弄得她一文不名,本想借此机会存点子老本儿,不想又被查出来。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再也无话可说,只得低着头讪讪地陪笑道:“我不是怕你大手大脚惯了,二老爷那里不是有圣上赏的一千两银子吗?哪还花得着这些?我先存着,以后缺钱的时候,少不了贴补你。老祖宗不是也这么办的嘛!”
众丫鬟、婆子纷纷撇着嘴哂笑,李纨便不理她,又来问鸳鸯:“你呢?怎么说?”
鸳鸯道:“那些都是我自己攒的,也有老太太高兴时赏的。主子们求我跟老祖宗面前说情、传话、借东西,也赏过我银子。”
李纨笑道:“我倒不知,一个丫鬟还有人送银子求你了?那也是不该得的。我先收着,等你出嫁的时候再赏给你。”
鸳鸯哭道:“大奶奶再别提什么出嫁,我不如出家的好!我们本是个丫鬟,比不得主子们,也嫁不得好人,倒不如不嫁。”
李纨笑道:“你当什么人都能出家呢?像你这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啊!银子找到了,今儿就算了!你们都回去吧!”
邢氏和鸳鸯各自出来回房。
那邢氏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大老爷一辈子,也没剩下个一男半女。如今大老爷不在家,里里外外全是二老爷和大奶奶作主,大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知道我私藏了给老太太办丧事的银子,还不得休了我。况且那些丫鬟婆子的耻笑怒骂,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人淹死。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是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进套间屋内。
刚跨进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邢氏也不惊怕,心里想道:“这一个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比我走在头里了。”便问道:“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心,要死一块儿死。”
那个人也不答言,邢氏走到跟前一看,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仔细一看,觉得冷气侵人时就不见了。邢氏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细细一想道:“哦,是了,这是宝玉屋里的袭人啊!她早死了的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来了。她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给我死的法儿。”
邢氏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袭人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恐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
可怜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无投奔,只见袭人隐隐在前,邢氏的魂魄疾忙赶上说道:“袭人姑娘,你等等我。”
那个人道:“我并不是什么袭人姑娘,乃蕊珠宫仙妃是也。”
邢氏道:“你明明是袭人姑娘,怎么说不是呢?”
那人道:“如今你既已成仙,便是自悟了,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何谈你、我?”
邢氏的魂听了点头会意,便跟了袭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