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等正在哭泣,听见宝玉苏来,连忙呼唤。宝玉睁眼看时,仍躺在炕上,见李纨、宝钗等哭的眼泡红肿。人都来了,却不见黛玉。
宝玉道:“怎么不见林妹妹?”
李纨道:“林妹妹刚刚殁了,过了门儿就一直病着,至今还和环哥儿没圆房。”
宝玉定神一想,心里说道:“是了,她是回去了。”遂把神魂所历的事呆呆的细想,便放声大哭道:“我全知道了,可我知道晚了!为什么你走了,我才知道?你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只怕比天上的雨水还多吧?”
李纨只道旧病复发,便好延医调治,即命丫头婆子快去告诉贾政,说是“宝玉回过来了,头里原是心迷住了,如今说出话来,不用备办后事了。”
贾政听了,即忙进来看视,果见宝玉苏来,便道:“你这痴儿要唬死谁么!”说着,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下来了。又叹了几口气,仍出去叫人请医生诊脉服药。
这里秋纹受不了众人责骂,正思自尽,见宝玉一过来,也哭出来。只见李纨叫人端了桂圆汤叫他喝了几口,渐渐的定了神。李纨等放心,只叫人仍把那玉交给宝钗给他带上,道:“想起那和尚来,这玉不知哪里找来的,也是古怪。怎么一时要银一时又不见了,莫非是神仙不成?”
宝钗道:“说起那和尚来的踪迹去的样子,那玉并不是找来的。头里丢的时候,必是那和尚取去的。”
李纨道:“玉在家里怎么能取的了去?”
宝钗道:“既可送来,就可取去。”
秋纹道:“那年丢了玉,林大爷测了个字,说测的那字是什么‘赏’字。二奶奶还记得么?”
宝钗想道:“是了。你们说测的是当铺里找去,如今才明白了,竟是个和尚的‘尚’字在上头,可不是和尚取了去的么。”
李纨道:“那和尚本来古怪。那年宝玉病的时候,那和尚来说是我们家有宝贝可解,说的就是这块玉了。他既知道,自然这块玉到底有些来历。况且你女婿养下来就嘴里含着的。古往今来,你们听见过这么第二个么。只是不知终久这块玉到底是怎么着,就连咱们这一个也还不知是怎么着。病也是这块玉,好也是这块玉,生也是这块玉--”说到这里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泪来。
宝玉听了,心里却也明白,更想死去的事愈加有因,只不言语,心里细细的记忆。那时贾环便说道:“那年失玉,还请薛姨娘请过仙,说是‘青埂峰下倚古松’,还有什么‘入我门来一笑逢’的话,想起来‘入我门’三字大有讲究。佛教的法门最大,只怕二哥不能入得去。”
宝玉听了,又冷笑几声。宝钗听了,不觉的把眉头儿?揪着发起怔来。
李纨道:“今儿说起佛门了,你出家的念头还没有歇么?”
宝玉笑道:“不瞒嫂子说,我早已断了荤了。”
李纨道:“好宝玉,阿弥陀佛,这个念头是起不得的。”
宝玉听了,也不言语。宝玉想“青灯古佛前”的诗句,不禁连叹几声。忽又想起“金钗雪里埋”的诗句来,拿眼睛看着宝钗,不觉又流下泪来。众人都见他忽笑忽悲,也不解是何意,只道是他的旧病。岂知宝玉触处机来,竟能把偷看册上诗句俱牢牢记住了,只是不说出来,心中早有一个成见在那里了。暂且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