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所以如此。”
这门子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石上亦曾抄写了一张,今据石上所抄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
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细问。
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告打死人之薛蟠,就系丰年大雪之‘雪’――薛家。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
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岁上,尚未娶妻。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妻,立誓再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丫头是谁?”
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
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的。”
雨村汗颜道:“原来就是他!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却如今才来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