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礼。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的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的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
一语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
王夫人进来问过安。她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
四人告辞了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说了一会家务,王夫人打发她们回去,不必细说。
这里贾母喜的逢人便告诉,也有一个宝玉,也却一般行景。众人都为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爱孙者也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性情,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后至去蘅芜苑看香菱的病去,香菱说他:“你放心闹罢,先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再打很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
宝玉道:“哪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了?”
香菱道:“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
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
香菱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
宝玉笑道:“孔子阳虎虽同貌,却不同名,蔺与司马虽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
香菱没了话答对,因笑道:“你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说着便睡下了。
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然亦似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心中闷了,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的睡去,不觉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
宝玉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更又有这一个园子?”
正疑惑间,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儿,都是丫鬟。宝玉又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
只见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哪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
众丫鬟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的宝玉。他生的倒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
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更还有个宝玉?”
丫鬟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的。我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那里远方来的臭小厮,也乱叫起他来。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
又一个丫鬟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又说同这臭小厮说了话,把咱熏臭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纳闷道:“从来没有人如此涂毒我,他们如何更这样?真亦有我这样一个人不成?”
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更还有这么一个院落。”
忽上了台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竟与自己一模一样。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笑顽耍的。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
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