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麝月、秋纹已带了两个丫头来等候,见宝玉辞了贾母出来,秋纹便将笔墨等拿起来,一同随宝玉进园来。
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带,将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来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
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
麝月忙也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
秋纹将麝月拉了一把,笑道:“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
宝玉在前只装听不见,又走了两步,便止步道:“我要走一走,你们还拿着这些东西,这可怎么好?”
麝月道:“大白日里,还怕什么?还怕丢了你不成!”因命两个小丫头跟着,道:“我们送了这些东西去再来。”
宝玉道:“好姐姐,等一等我再去。”
麝月道:“我们去了就来。两个人手里都有东西,倒像摆执事的,一个捧着文房四宝,一个捧着冠袍带履,成个什么样子?”
宝玉听见,正中心怀,便让她两个去了。
他便带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也不怎么样,只问她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
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
宝玉道:“回来说什么?”
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分儿了。”
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
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
宝玉拭泪道:“还叫谁?”
小丫头子道:“没有听见叫别人了。”
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听真。”
旁边那一个小丫头最机灵的,听宝玉如此说,便上来说:“真个她糊涂。”又向宝玉道:“不但我听得真切,我还亲自偷着看去的。”
宝玉听说,忙问:“你怎么又亲自看去?”
小丫头道:“我因想晴雯姐姐素日与别人不同,待我们极好。如今她虽受了委屈出去,我们不能别的法子救她,只亲去瞧瞧,也不枉素日疼我们一场。就是人知道了回了太太,打我们一顿,也是愿受的。所以我拚着挨一顿打,偷着下去瞧了一瞧。谁知她平生为人聪明,至死不变。她因想着那起俗人不可说话,所以只闭眼养神,见我去了便睁开眼,拉我的手问:‘宝玉哪儿去了?’我告诉她实情。她叹了一口气说:‘不能见了。’我就说:‘姐姐何不等一等他回来见一面,岂不两完心愿?’她就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死,如今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敕命我去司主。我如今在未正二刻到任司花,宝玉须待未正三刻才到家,只少得一刻的工夫,不能见面。世上凡该死之人阎王勾取了过去,是差些小鬼来捉人魂魄。若要迟延一时半刻,不过烧些纸钱浇些浆饭,那鬼只顾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可多待些个工夫。我这如今是有天上的神仙来召请,岂可捱得时刻!’我听了这话,竟不大信,及进来到房里留神看时辰表时,果然是未正二刻她咽了气,正三刻上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候倒都对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