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灼:三年)
秦时一片月,万古照边州。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白动狼烟塞,寒生驿火楼。
关山和泪到,圆缺及情愁。盈手梅花色,难将寄陇头。
此已是离开帝都到来边塞的第几个年头?
三年。
此去边境,可能要三年才能到归期。等我三年。到时候,你也长大了。等我回来娶你……
护国寺竹林里拥着你的承诺,不敢忘。日日萦绕耳边,一遍又一遍。
白日作战与练军,承诺依旧,尚能本职恪守;静夜寒蝉,相思盈上心头。哪堪离人两地长长久久?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月下独斟,叹一声终于末过。
三年,击溃赵国,将北匈奴驱逐到漠北一带。大周疆土空前扩大,国防严守。
是时候了,是时候班师回朝了。
赫赫战功,只望能求得龙景帝收回成命。亵渎了皇室尊严,龙景帝仁厚宽容,或求个功过相抵。富贵荣禄皆抛,不做那驸马郎,携子之手,走遍天下,看云卷云舒,如此相守一生,与子偕老。
一想到明日即能返程,履行我们的三年之约,夜笼寒烟月笼纱时,唇上也能抿一缕微微的笑。
是个看着杀戮与鲜血无动于衷的无情的人,也是个温和爱笑的人。冰冷无情地看多了战场上的杀戮,那笑也如同招牌,百层不变,疏离而淡漠。伪装的笑容下,决绝与阴狠难兄难弟。
那一声自称是我的女儿,一石激起千层浪,虚伪的心也微微地漾。
万劫不再复。
“以酒浇愁愁更愁啊。”昔日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赫然是龙御夜!七年了,自夜离开大周,竟已是七年未见了。这里是我的军营,他竟鬼使神差地安然到了我的身边,淡淡一哂,也并不觉得这个消失了七年的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有多诧异,只眯眼看着正做了错事一般埋首在两丈外的李制,“你越来越会做事了。”
“将军恕罪……”李制惶急不安。
夜含笑在我对面坐下,笑容如此刻正幽香传来的昙花般妖冶,“别难为你的护卫了,你明知以我们的关系,任何一个知道我们的交情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赴汤蹈火也要将我送到你身边?”
李制确实没有错,这个自幼跟随我的贴身护卫,自是了然我与夜的交情。我自幼失父失母,夜亦然,虽有个做皇帝的父亲,奈何与我一样,母亲早逝,连仅有的父亲也吝于施舍于他一点的父爱。
同病相怜,识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二十多年的交情,再无他人能比得。
挥手斥退李制,无视夜笑得璀璨夺目的笑容,暗暗在心里想,以后一定要自己的女人离他远点。男人长那么妖媚做什么?祸水!浑然未觉,自己虽不如他的倾城倾国,却似乎风头更健。犹记得三年前出征时,京城的官道与城楼上,无数的出阁与未出阁的女子为一睹吾貌,竟相追逐。
却不知不日归京时,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潮。
该死!这帮以色取人的女人。
怕是被龙景帝捧在手心里的帝姬,当日便是看上了我的容貌吧!
偏偏夜不知死活地笑一句,“妹夫,我们终是一家人了。”
我淡淡看他,亦是揶揄道:“人虽不在大周,你的消息倒挺灵通。”
我的冷淡,以及外泄的对他人的情意,自是瞒不过夜的眼。夜终于没调侃我了,懒懒地问一句,“原来你早有心上人了。”
“不会是好哥哥要教训我这个负心的准妹夫吧?”我抬眼看他,“别告诉我,你对一个还未曾蒙面的妹妹有什么兄妹情谊,会为了她置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于不顾?”
夜呵呵笑道:“子郁能和我说出这番话,很显然,是有心上人了。只可怜了我那好妹妹啊,虽然没有血亲,虽然还没见过面,不过……总是我的妹妹不是?”
我本姓‘魏’,名煌灼,字子郁。龙姓乃是龙景帝御赐的皇姓。与夜在一起,往往以字相称。
“物以类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收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或许该说假惺惺的同情心才对,我瞥了夜一眼。
“到底谁的同情心更泛滥,更假惺惺呢?”夜呵呵一笑,“只要没身在军营,没穿那一身甲胄军铠,某人永远温和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哪家的小姐看了不动心?与你那心上人邂逅时,一定也是那温润君子的模样迷的人家昏头转向吧?”
“该死!”忍不住地低咒一声,捏着酒樽的手已有几分用力了。
我承认温润的笑,不过是虚伪的外表。不过,与护国寺那女子的邂逅,绝对不是我有意为之。在她面前那温润的笑,也不是什么伪装,那是最真实的自己。在她的面前,只想呵护她爱护她,不自觉地,自己都美好了。那是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流露出的真情真意,到底不是笑里藏刀心狠手辣的夜能理解的。
对大周皇位志在必得,要做皇帝的夜,怎会懂得人间的真情?
我承认自己是对我的公主未婚妻寡淡了些,无情了些,不过,对公主有多么无情,对给出了承诺的那女子,我就有多么地怜惜与心疼呵!
心下已有几分不悦,于是想尽快地解决掉夜,好下逐客令,“无事不登三宝殿,七年了,想来你这次是会回大周的了。回京之前来见我,所为何事?”
“你说,我为了什么事呢?”夜的笑容在暗夜里看起来分外妖娆。
我心下一‘咯噔’,眯眼看他,“夺嫡?”
夜拍掌,“伯牙与子期,说的就是我们了。”
我唏嘘,“人家是赏风弄月,奏奏《高山流水》,你却要把我卷进权利争夺的是非中,好一个算计我的伯牙啊!”
夜懒懒看我,“如今我临危在命,你这个‘子期’若是置我于不顾,又怎堪称‘子期’呢?”
“我本就不想做你的子期。”我抿唇一笑:“我对仕途没有什么志趣,只想带着她隐居山水田园。”
想起她,即使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夜,我也心静了。
“她是谁?”夜挑眉。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或许别人会疑心我敷衍应承,然而我相信,夜一定不会。果然,夜一怔后,嘲讽道:“这就是我大周国的护国将军啊,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真丢人呵!”
本有些不悦,不过一想夜说的是实话,当初因征战在即,我不愿告诉她我的身份,免得平白让她惦记我,可我为何不问问她的身份呢?甚至在京的月余也不派人去查查?或许潜意识里确定了和她的感情后,就觉得她是我的了?或许,是察觉了她和我一样,有意隐瞒身份,所以,在等她,等她日后亲口告诉我?或者,是太过自负,以为没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
夜敲着桌面,权衡道:“做一笔交易如何?”
“你说。”
夜起身,负手道:“依父皇的性子,他对婉妃那般地疼宠,自然不容许你推脱与她女儿的婚事。我是因为得知父皇病危,才回大周的。我不希冀在父皇病危时早早地夺取帝位,只怕其他的亲王们坐不住了。所以,回京是势在必行。”
“嗯。”我等着夜说下去。
“父皇是不会应允你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归隐山林的,不过换作了我做皇帝,自是会成全你们。你助我夺嫡,我成全你的爱情,如何?”夜踌躇满志的笑。
不得不说,这条件很让人心动。姑且不说,即使夜不允诺我什么,只怕情势逼迫下,我也会保夜登上皇位的。这么多年的交情呵。
“我的爱情是我的事,为何要你成全?”‘成全’二字却颇有些让我郁郁,
夜唏嘘,“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不会想带着你的女人消失后,整日都处于躲避朝廷的追兵的日子吧?我非常相信你有甩脱追兵的能力,不过,安安稳稳地能给你的女人一份安适的生活,又无追兵之忧,何乐而不为呢?”
“那么,成交吧。”我只道了一句。
夜得逞似地一笑,“那么,你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齐国,断了龙天浚的后路,早日归京吧。可别在我都做了皇帝后,再姗姗来迟。到时候,内务府选秀女入宫充掖后庭……我又不知你的女人是谁,莫名其妙地册了她妃子的话……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该死!”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夜这么欠揍。
夜却是淡笑不语,一别七年后,我竟也觉得看他不透,一时也猜不准他在思量什么。
“报!”夜正要告辞,连夜往京城而去时,李制领着一士兵来报。
那士兵埋首,双手奉着一本密函。
一瞥那士兵,我已看出了是来自京城里的大内侍卫,是龙景帝身边的亲信。龙景帝对我尤其信任,他在京城的权利信息网,我也有涉及。大深夜的,明日我又即将起程回京,龙景帝让他的亲信传给我密函做什么?
移眼看夜,夜也是思不透,与我一样,眉宇微微凝起。
好在那士兵并不敢直视我,也不会注意到我身边坐着的大周太子殿下夜。李制从他的手里取过密函,呈给了我后,那士兵打扮的大内侍卫也退下了。
竟是龙景帝要我火速回京拥戴八皇子龙齐宕的密诏!
八皇子龙齐宕,听说天资聪颖,甚得帝心。不过,我看这得帝心,也是因为婉妃的缘故吧。呵,何曾想到,我们的龙景帝宠爱婉妃已经到了要将公主嫁给我,一心一意为公主寻个好夫家,且有意废太子,另立储君的想法!
将密诏递给了夜,夜看着那密诏,脸色愈来愈阴沉。
“他竟……”夜以‘他’代指龙景帝,此刻,他对龙景帝的疾痛,显然胜过了自己若做不了新帝的郁闷。
夜,当年年少离京,对龙景帝的怨怼,早在七个春秋里消佴的无影无踪。只余想念与悔恨。迟迟未归,怕是那一同流着皇家的血液,与龙景帝身为一个君王旗鼓相当的倨傲与自尊在作祟。彼时龙景帝病重,他方明了,那该死的自尊与亲人的健康相比,是多么地微薄和可笑!所以,他回来了。可是才一刚到大周国的边关,就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欲废去自己太子之位,另立储君的密诏。不得不说,龙景帝,他此举也深深地伤害了夜的心。
夜紧紧地拽着那一纸密诏……
从某个角度上说,夜其实是很看重亲情的人。身在皇家,若是其他的皇子见到了这样的密诏,只怕早对自己的父皇恨之入骨,甚至意欲杀之,对那个八皇子则更不会心慈手软了。可是,在夜的眼中,我只看到了恻伤,并无一丝的憎恨与杀念。
对毫无感情的人,夜的手段残忍与狠辣,我不是没有见识过。可是……龙景帝是他的亲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夜伧然自嘲地笑。
有什么比亲人的生命更重要的呢?知道龙景帝病入膏肓,夜连对龙景帝恨都恨不起来。
我幽幽一叹,看来,这起夺嫡之争,我是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这样的夜,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帮他的。或则,也有私心罢。我实在不愿我那公主未婚妻的弟弟,八皇子继承大统。
拥戴八皇子为帝,我岂不是在自掘坟墓?
龙煌灼,你这只该死的猫,你给我滚出去!龙煌灼,你给我滚出去!龙煌灼,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这只可恶的猫,恨死你了……
三年来,如同思念护国寺那女子,如同那女子巧笑倩兮的笑靥浮现在我眼前,我每每想要留住那抹身影;那日奉了龙景帝的命令去与公主辞行,在昭阳宫外听到的公主的尖锐泼辣的声音……这三年来,也每每在我思念心上人的时候跳出来,惊的我一身冷汗。
简直就是我午夜烦恼的梦靥。
这预兆着什么?
每每想到心上人的时候,那公主的声音也响彻在我耳畔?
我暗吸了一口气,毫无疑问,那般泼辣娇蛮的公主……我若是悔婚,若是不娶她,我毫不怀疑,这一生,我都摆脱不了她的纠缠。她并不一定是爱我,如同得不到的玩具,她得不到,所以才更想要得到。实在得不到的话,势必会毁了。又岂会成全我与心上人的幸福?
如此,只能削弱她的势力了。
龙景帝一驾崩,婉妃失势,相应的,她这公主也不过是个名衔,我再也不用忌讳。我又岂会愚蠢到再拥戴她的弟弟为帝?到时候她便是皇帝的姐姐,是长公主,我再逃不了迎娶她的宿命了。
让她的弟弟做不了皇帝,这大好的机会,我怎会不加以利用?
况且我的立场,与夜的交情,夜对我的承诺……所有的一切,无不于我有利。
只是……
思及心上人的一笑一颦,无论我从什么目的出发,本来那三年之约,本来明日即可启程返京与她相见……此次只怕得延期一段时日了。
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必须助夜登上帝位,发兵击溃齐国,断了龙天浚的后援。
三个月,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一定归京!
但愿我的她别以为我负了她才好。
和你一样,我也有未婚夫,我们今生只怕无缘分……
齐国连连惨败,齐国皇帝亲自上阵披甲挂帅,与齐国皇帝高崇交战时,见到沙场浴血,齐国伤亡惨重我心生怜悯时,那女子三年前的话玎玲玲地在我耳边响起。
她有未婚夫呵!
我一下狠心,再不敢恋战,惟恐对齐国太心软拖延了战况,我他日归京时,她已罗敷有夫……
让齐国一败涂地,我仅仅用了三个月。
安置了五十万大军随后而行,归心似箭,带了十万精军风餐露宿赶往京城,日夜兼程。归京的路上已闻得龙景帝逝世,我大周国一代大帝驾崩,我微微唏嘘喟叹。虽阳奉阴违,没有回京按龙景帝的意思拥戴八皇子即位,一思,龙景帝也不至于死而有憾。相信,夜会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本来,有夜以及龙天浚等优秀的皇子,龙景帝一意孤行,想要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年幼的皇子,此举就欠妥考虑。
再次思及心上人,如往常一样,公主尖锐泼辣地叫骂那与我同名的猫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想起甫知道她驯养了一只与我同名的猫时,我铁青的脸。那时不可谓不恼恨她。此时一想龙景帝逝世,我再不用顾忌什么,再不用担心娶她……因为还是有些亏欠她,那恼恨也因此而抵消了。
公主,我这一生注定负你……
“将军,密函。”这已是抵达九龙坡的第二日晨,按君臣之礼数,理应进京祭拜驾崩的龙景帝,奈何龙天浚不愿对我的大军放行。暗暗思量,龙天浚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只怕我与齐国开战的初时,他已明确了我对于皇子夺嫡的属意了吧。他又不蠢,自不会对支持夜的我行方便。
看来只好暂不去祭拜龙景帝了。
右相与龙天浚只等我会孤身一身入京,好来个请君入瓮,倒不是惧他们,只是懒得为之罢了。对神不知鬼不觉地置身京城,我倒还有点把握。
是在这时,李制递给了我夜的飞鸽传书。
夜自是早非当日的娇贵太子了,不仅在燕国招兵买马训练出来的军队抵达了京城之外,还请动了战神占连成的襄助。
占连成的军营竟亦在九龙坡下驻扎。我在山之南,他在山之北。
夜在密函里说,三更时分,他与占连成过来见我,商议两日后的政变与兵谏。
好啊,早闻占连成的赫赫大名,此人义气干云,为人豪爽豁达,作战更是沙场笑点兵般的游刃有余,燕国因为有他,我竟存了那份顾忌没有十足的把握倾覆燕国。与夜是战场之外的朋友,毫无疑问,与占连成,我们则是战场上的朋友。
犹记得大周曾与燕国边境一战的飞沙走石,两军久久僵持与势均力敌的棋逢高手……如同我在占连成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样,占连成在我的心中亦是一个神话。
与他为敌,实为棘手;然而与他为友,任他是大军压境还是兵围城下,与占连成一连手,怕是再没有我们攻破不了的城池。如今与占连成目的一致,助夜即位,毋庸质疑,两日后,夜必定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君子之交淡如水,三樽琼浆,桃源结义。自此唤一声‘大哥’,不是亲兄弟情谊胜兄弟。
夜排了个第二,颇有几分自得。不知他知不知,抑或是装作不知。其实我比他还年长几天,适才报年庚时,故意说了原年庚克父母,因而父母早改了生辰,于是小他几日。却有些唏嘘,他还没真的即位为帝,我已经在尽量地避其锋芒了呵!怕是这一刻还道手足情长,下一刻就不同了呵!他做了皇帝后,一切都不同往日了。哪怕他还是我的二哥,一切已经不同了。得避锋芒时避锋芒,不论结义兄弟排行这等小事。
没料连占连成这异族人,都知我不悦于与公主婚约之事,占连成大肆地支持我,说换作是他,也不愿娶个娇贵的公主在身边。携手自己的心上人远走高飞,何其乐哉!
“是吗?”夜淡淡一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底看着我的那笑容与轻问的语气,竟深潭样的复杂,看不到底。
与三月前我们边塞一聚的时候,他对我的终生大事的旁观态度,判若两人。
我不着痕迹,皱眉于心底。
夜曾许诺过我,放我归山。但愿他别反悔才好!
夜若做皇帝,手段绝不同于龙景帝的宽厚,心狠起来,不会不令人发指。如若他发起高烧来要管我的婚事,我毫无疑问,宁愿是在龙景帝的手中抗婚,也不要与他。年轻君王的樊笼,固若金汤。
装作不在意地问:“你见过她了?”夜也不过与她相处了三五日,莫非,他这个哥哥竟怜香惜玉起来,立誓做个好哥哥,如龙景帝要女儿幸福一样,他这个哥哥要妹妹幸福?
那样可就难办了!
“嗯。”夜喝了口酒,难得心事重重。
心下已有几分狐疑,我不着痕迹地试探:“觉之何如?”
夜抬眼看我,深思飘远,不予置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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