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魏宫永远的主人
“有朝一日,我定会杀了宗长义。”他说时一顿,黯下双睫,“不然,就由他杀我。”
他说,有朝一日,定血光相溅于手足间。
她想,这一定会上演一番魏宫最残忍的悲剧。
那一夜,拓跋濬满心的好心情,却因那三个字瞬间降落谷底,他在外间看了一夜的奏折,她睡在里间盯着一整夜的床帏。清晨间,崇之伺候拓跋濬梳洗上朝的动静,她听见却装作不闻,扭身转去一侧假寐。
拓跋濬转入内室,在她床前坐了半刻,落寞起身时微声轻喟。她忽而起身环臂绕着他,轻而又轻的声音:“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他一微笑,手探入她腹间触着那温暖,淡道:“我想留给这孩子一座坚不可摧的盛世江山。”
他转身离去,悠长的背影散着初日的晨曦散了一地。
偌大的冷殿,如今只剩清冷。李婳妹的灵柩前唯独跪了玄英一人。冯善伊步入中庭时,身后青竹怀里抱起的拓跋弘突然“哇”一声哭起来。冯善伊由青竹怀中接过那孩子,走去李婳妹灵位前,将他放下。尚不会走的拓跋弘只趴在地上向前探着腕子,模样实叫人看着心酸。
玄英哭得麻木的一张脸写满颓败,无力的转了转眼珠。
冯善伊平静地上了一株香,自要转身。玄英抬起手来,紧着她一角袍子,干瘪的声音漫出:“我要你跪下立誓。”
冯善伊甩下衣盏,摆落她的腕子,转了身,允青竹先抱起拓跋弘。
“我要你发誓,不论是拓跋云中,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永远都不能替代弘儿的位子。是婳妹以命换来的,拼上命不要,才有了世子的尊位。你不能,不能——”玄英气喘无力,幽幽俯跪于地,两行冷泪落入地间,自嘲而笑,“又如何呢?你就是抢了,她也看不见。死了就是死了。”
冯善伊只走出几步,复又停下,厉声问去周侧:“元皇后灵位前怎不见宫妃前来行礼。”两侧宫人无言,稍有紧涩。
冯善伊冷眼将她们一一扫过,言声凛冽:“就说是本宫的意思。六宫命妇自元皇后盖棺入土前,每日晨昏皆来行礼。一个不准落。”
半刻之后,众妃果然拥簇而来,个个面色青惨,一身素白麻衣畏畏缩缩。沮渠福君随在之后缓缓入殿,瞧见冯善伊先是一礼,而后前去灵前上香。她是最先予元皇后李婳妹大礼的宫妃,而后三三两两宫人随她前去。
冯善伊转身欲走,身侧曹充华忙迎上,临着她步子即跪地:“恭喜姐姐了。”
目中泫然转冷,冯善伊挑眉看她一眼,依是笑的:“秋妮你言中何来的喜啊。”
曹充华静静扬起头,万分小心压低了声音:“姐姐,这深宫中再没有任何女人能睥睨你的位置。”
冯善伊对她展了一笑,笑着笑着猛挥扬起手,一掌掴在她耳侧。她怔怔抬头,通红的半张脸,比不过眼中的双肿,紧缩的瞳眸中闪过那丝不解的悲愤。
“是你。告发李婳妹。”冯善伊哑着嗓子,挑了恨意冷笑。
曹充华一脸慌乱的摇头,试图躲避她寸寸寒意的冷光:“我不是。”
冯善伊闭紧眼睛,又睁开:“这魏宫之中,你所恨之人只有我,为何要牵连其他?”
曹充华难以置信地望紧她,肺腑抽搐的疼痛:“我不恨你啊。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你恨我。”冯善伊点头,素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轻抖,“许多年前,在我选择放弃你保护银娣时,你就恨起了我,不是吗?”
曹充华怔怔地凝去她,苍凉目光中凉华轻转,映出水波潋滟。
她踉跄站起,身形不稳,殿外一缕光线撕裂她狰狞的惨笑,珠玉碧翠坠满袖,满发青丝摇落,飞舞二人视线之间。
“是。我恨惨你了不起吗?”曹充华逼紧目光,毫无屈服,“我曹秋妮就是这样的人,是你弃我在先,而非我枉顾旧情主恩。”
“你恨我,你却分明对婳妹出手。”
曹充华幽幽笑着,目中淌满冷泪,一丝一丝将对面的女子看清楚,含恨出言:“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虚假阴狠的女人吗?可你也不要忘了,教诲我这一切的人恰恰又是你,我的好姐姐,皇后娘娘”她转身,疯狂地抽出守宫侍卫身侧的佩剑,众人惊呼嘈杂,殿前侍卫团团将她围绕,只一声护驾,满殿气势紧涩。
冯善伊推开挡护在身前的一个侍卫,迎去曹充华几步而定;“曹充华,是我负你在先。”她是人,也曾有自私的念想,龌龊的行径,在魏宫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是唯一的求生法则,这个道理自她四岁没入宫中便明白了。无论如何,她当年确是因李银娣欠了曹充华。
曹充华举起手中的佩剑,放眼望去众人的紧张,他们真的以为她会杀了她吗?她冷笑几声,冷剑划过袍袂,长袂落地。姊妹连襟,便如这断袍决义。
“李银娣,便那样好吗?”曹充华落下泪来,满心满意的委屈。
冯善伊只摇头,银娣她不好,一脸老实的眉眼下总是藏着太多的心思,银娣她总是说得最少,听得最多的那个人,三姊妹中,数银娣最聪慧,最懂得经营人生。
这些,曹秋妮何曾不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的好姐姐莫要被那丫头骗的晕头转向,终来......好姐姐却为了保护一个骗子,选择放弃自己。
冯善伊一个字也没有解释,如今解释什么,只说,当年由银娣诓骗以为她真的有了拓跋余唯一的骨肉。可悲又可笑的缘由,想起也不过是深深地厌恶自己。
曹充华淡淡笑了,泪染满面朱红胭脂:“千千万万个曹秋妮都比不上一个李银娣。如此这般。我也认了。”
曹充华夺门而出的一刻,冯善伊情难自禁地想要追出去,只步子僵冷于一处,怔怔停落。心神不稳地扶紧一侧长帐,待心底的汹涌缓缓平复,双膝沉沉落去,正是迎向李婳妹的灵柩。惨笑而视,其实那样死了,又未尝不好呢。
天边阴霾滚滚,闷雨迟迟不落。
冯善伊守在窗边,由午时等至昏前,细雨飘入时,人影并冲进视线中。
她忙由窗侧起身,墨笔掷了一处,连来人施礼也不顾及,忙散去宫人,紧紧阖闭殿门,转身时只盯着拍打袖袍的那人道:“哥哥,断了与宗长义的来往。”
“你急诏我入宫,便为此事?”冯熙长袖一揽,肆意端紧茶盏,无事不惊地笑。
“皇上如今已对宗长义多少有所戒备。”冯善伊言出一番担忧,遂看紧冯熙,“我不希望你陷进去,或者说我不想看着冯家又一次临祸满门。”
冯熙持杯愣了愣,放落杯盏时俨然收敛起一脸嬉皮笑脸,转而沉稳道:“我早先已是断了同玄英那女人的关联。”
冯熙如能这般想,确让自己安心不少,只又想起冯家与玄英之间尚也有胡氏这一门姻亲的联系,她幽幽问出:“哥哥当年娶胡氏,是看在她身后有宗长义的扶持诺言在先,还是真心要娶她?”
冯熙猛扬起眼皮,猛眨眼,一言散:“女人如华衣,身为魏宫的女子,你当比我清楚明白。”
“紧要之时,可以将那衣服褪下?”冯善伊又问。
冯熙直起身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冷息直落:“我,我让她断了同玄英的姊妹情不就好?”
“最好”冯善伊点头,于他身侧走过。昨夜......拓跋濬那番话,是分明对自己的提醒吗?如是拓跋濬洞穿一切又刻意的点拨,她便不能放任冯家胡来。更如何,宗长义这一条火星,总要蔓延,有朝一日,待兴起燃燃大火,再避恐迟。
冯熙抬手制住她一臂,淡问了声:“你如今是一心一意站在皇帝身侧?”
“帝后若不能同心,何来家国社稷?”冯善伊一言回他。
冯熙微咬下唇,予她低念:“你算准了宗长义会输吗?”
“我不知道他们谁会赢。”冯善伊双眼阖闭,微摇了头,“只是不论这场火因何而起,又由谁而灭,冯家都不能受牵连。”
冯熙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怔怔不语。
冯善伊推开一盏窗,平目望去淡淡熏暖辉光,紫橘光芒渡出庭中云池明华堇色。这是她能为冯家着想的最后一次,只冯家逃出局外,她便能安心接受任何一方或输或赢的结局。
“你是让我带领冯门跳出这一局乱棋火海中。那你呢?为什么不是由你带领”冯熙深思过,眉越发蹙紧,她既然不确信宗长义会输,一旦拓跋濬败了,她连后路也想好了吗?
冯善伊眯上眼,微微笑:“我就站在这里,火海也好,血路也罢。我就站在这里。我想,这一辈子我是逃脱不了主宰魏宫的男人,离开不了这座深宫。”
冯熙咬过唇,偏过目光,任冷风刮痛脸颊,他忽而笑了:“我如今明白父亲为何将汉令符留予你。你确配得起。”
“哥哥,你当记住,你身后牵系着冯家上下百余性命。”她猛然回首,盯紧他截声道,“而我,只能同一人站在一起。那一人,就是这座帝宫永远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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