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刚刚从面馆里出来,一大群的巡城兵勇便赶了过来,围观人群哄得一声便逃开了,他也趁机跟在其中逃到街角,发现那些巡城兵勇并未注意到他,这才拍拍身上的灰尘,便匆匆离去。
日军自金包里登陆之后,时下的台北便已混乱不堪,即便大街上发生这种民袭官的命案,也无人去用心办理,那些巡城兵勇冲进面馆将来不及逃跑的店掌柜和堂倌绑上带走,甚至连那两具尸体都懒得抬走,叫来附近邻长告之死者名字和住址,让他去通知死者家属来处理尸体。
虽然台湾已经改成所谓台湾民主国,但所有人都并没觉得已经新建成一个国家,仍然是以大清朝的臣民自居,因此满大街晃荡的还是又粗又长的黑辫子,郑逸虽然已经在头上重又缠上白巾,但背后光溜溜不留出辫子,却也十分吸引人的眼球,因此他这一路上虽然是贴着街边墙缘走,可谓小心又小心,但还是引来不少侧目注视,不过好在现在人心惶惶,大家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有心思去理会这个脑后不留辫子的年轻人。
在穿过三条街道之后,他终于来到了此次台湾之行的目的地——台北制造局。
台北制造局虽然名义上还是属于总统府直管部门,但唐景崧此时早已没有了管理台北制造局的心思,再加上曾志强任总办,连朝刚任帮办,管理整个制造局内内外外事宜,外人根本连一根指头都插不进来。
此二人早已是红标军的成员,对于唐景崧的命令是阳奉阴违,只服从来自瑞芳前指郁笑城首领的命令,因此台北制造局实质早变成了红标军属下的一个兵工厂,甚至由他们替唐景崧代办的从国外购得的军火很大一部分也暗暗地划到了红标军名下,这也是为什么红标军在最近两场战斗中,不必为饷银和军械操心,就因为有台北制造局在明面上做掩护,郁笑城才得以大大方方地通过德国禅臣洋行将大批量的德制军火从海外源源不断地供应到每一个红标军手中,这其中曾志强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他在红标军中的地位也极高,郁笑城一直想模仿解放军专门成立红标军自己的四总部——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装备部,总后勤部,而他便是红标军总装备部部长的唯一可选之人。
曾志强在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红标军新成立的四总部的总装备部的部长时,干劲比之前更大,不仅制造局开足马力生产枪械弹药,甚至还截留驻台清军购得的军火直接解往红标军,连本来要发放给黑旗军的炮弹和枪械都敢擅自扣留不发,通过种种调济手段暗中运到瑞芳前指。
蒙在鼓里的刘永福一直以为这是唐景崧搞的鬼,甚至还特地派人到台北总统府去闹,但全被刚愎自用的唐景崧给赶走。
毕竟在安南与法军大战中两人合作并就很不愉快,这个时候唐景崧自然乐见刘永福被穿小鞋,不仅不追究曾志强责任,甚至还暗中对其大加嘉奖,这也让刘永福与唐景崧的关系越来越僵,哪怕就在日军登陆金包里之后,两人甚至连相互打气,通电抚慰都没有,就像一对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一般。
驻在台南的黑旗军中甚至不少人还感到幸灾乐祸,甚至希望日军直捣台北城,将唐景崧给活抓剥皮了,方谢心头之恨。
郑逸此次前来台北制造局,正是前来投军,但他却并未走正常的募兵途径,而是直奔台北制造局,直奔曾志强而来,因为他早在暗中打听清楚,如今的曾志强已经是郁笑城身边的大红人,他想加入红标军,并得到他所期望的那个职位,他便得早早通过曾志强这棵大树,才好到达顶冠。
曾志强本来对这神秘的年轻人丝毫不感兴趣,如果不是郑逸递上的名片上写着“留学德国格罗斯利希费尔德高级军官学校”的字样,恐怕早就让人乱棒打出制造局的大门。
他当然记得郁笑城曾经再三叮嘱让他在台北城内物色各种各样人才,尤其是军事方面的人才,因为红标军草创初期,极缺指挥官,特别是有专业知识的指挥官,郁笑城甚至还从刘永福的黑旗军中把杨宾挖过来,一来就附予教官,继而附予团长之职,形如左膀右臂。
如果这个年轻人真是留洋德国格罗斯利希费尔德高级军官学校——尽管这个学校名字在世界军事院校来说首屈一指,鼎鼎大名,但对他来说却是闻所未闻,那这样喝过洋墨水的专业性军事人才却一定是红标军极其缺乏的。
他不敢怠慢,急忙亲自出来迎接,非常恭谨地将其迎入自己的内室,起壶泡上好的冻顶茶,亲自端到对方面前,直到这个年轻人微微地啜了一口,这才开口问道:“小兄弟贵姓,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啊?”
郑逸笑道:“免贵姓郑,祖上在福建经商,在台湾也多有业务往来,从小曾随父亲来过台北,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感慨良多!”他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有话欲言又止,不过很快他作揖行礼,道“此番正值内忧外患,我辈拳拳之心热血之士必慷慨投军,抗击倭寇,保家卫国!郑溪沫虽不才,但祖训莫敢忘却,望能投入红标军中,削平丑类,以强祖国!”
“好个削平丑类,以强祖国!”曾志强听到这话,不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抚掌赞道,“小兄弟拳拳之忱,感天动地!红标军但有小兄弟这样的人才,必定能大展拳脚,奋发作为!”
郑逸被这一捧,也觉得飘飘然,急忙摆手道:“哪里哪里!”不过曾志强后面的话,让他几乎口吐白沫。
“却不知小兄弟打过枪没有?”曾志强突然关切地问道,“枪法如何?”
郑逸听到这话不由呆了一呆,苦笑道:“枪自然是打过,手枪、步枪、马枪、机枪都打过一阵,这在格罗斯利希费尔德是最起码的枪械操作课程!枪法还过得去吧!”
曾志强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他眼里,能打枪的,而且还能打这么多种不同型号枪的,那肯定就是郁笑城所要找的军事人才,他却不知其实格罗斯利希费尔德高级军官学校教出来的是指挥学的军官,而不是只会打枪的士官。
“这枪怎么样?”他走到墙边,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把锃亮崭新的步枪,递给郑逸,问道,“我们红标军现在配备的都是这种步枪!”
郑逸接过枪来,将弹匣取下来察看,然后再安回去,试着朝窗外远景某个目标瞄准,又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试了试握枪的手感,随即便如数家珍一般,朗声道:“这是由柏林德维格-洛斯公司出产,原版制造的德制毛瑟M84型有枪机的后膛单发步枪,口径11毫米,是在毛瑟M71型基础上增加一个可装5发弹的圆筒形弹匣组成的!”
“它的主要特点是有螺旋形膛线,采用金属壳定装式枪弹,使用无烟火药,弹头为被甲式,可提高弹头强度,由射手操纵枪机机柄,就可实现开锁、退壳、装弹和闭锁的过程,增加弹闸之后可以实现一次装弹,多次射击!”
“虽然这枪已经十分先进,但它的改进却还在不断进行,据我在德国留学期间所知,最新型的毛瑟枪即将研制成功,其射程、杀伤威力、弹头的初速、射击精度与稳定性,与同期后膛枪相比都是首屈一指,已有一些欧洲强国向柏林德维格-洛斯公司预订,据说所售数量极大!”
曾志强是制造局的总办,与各种枪械火药打交道的年限极长,对枪械也是极为的熟悉,但是当他听完郑逸这番介绍之后,却不由整个人都呆住了,如果让他来介绍这把枪,恐怕连郑逸所介绍的三分之一程度都比不上,他这个枪械专业与之相比,简直就像是小学生与大学生的区别,在那一刻,他的第一感觉却是汗颜。
郑逸又将那枪在手中把玩一阵才递回曾志强的手里,他对这枪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在格罗斯利希费尔德高级军官学校,他在考枪械课时如果不能答出这枪的型号和性能,这门课是根本过不了关的,因此他除了将这枪的来龙去脉大段大段地背诵下来以应付考试,就别无他法了,没想到这个制造局总办考的第一题便是他拿手的背文,不仅对答如流,甚至都还将对方震得当场呆住。
曾志强接过枪来,轻轻地摩挲一番,将本就没什么灰尘的表面又仔细擦拭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墙边柜子里,并紧紧地锁上。
原版的毛瑟M84并不容易得到,很多都是其他国家的仿制品,比起精致、严谨、刻板、细腻的纯德制的正品来说,还是有很大差距,这枪也是他通过在台德商好不容易弄到手,因此视为珍宝,每天都要擦拭枪身。
现在他心中再无任何的疑问,显然这个长着奇怪双瞳的俊美青年已经非常完美地通过了考核,满意程度出乎所料,如果红标军能有此等军事人才,何愁家园不保?
他有心将其招纳到自己的麾下,轻轻拍着郑逸的肩膀,亲切地问道:“溪沫,以你之才学要加入我们红标军,自然是毫无问题,不过现在我们红标军内部正在准备进行全面的改组,首领准备成立总装备部,这是一个极其重要也极其关键的部门,而我将是红标军总装备部的第一任部长,鉴于你对枪械的了解,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助我,当然,我会向首领大力推荐你,成为我的副手,如何?”
郑逸听到这话,也不由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踏入红标军门坎,便有首领身边的大红人来拉拢自己,但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此番投军,可不是冲着什么部长副手来的,但看在对方那期待的神情,他又不好立即拒绝,只得拱手,委婉地说道:“多谢曾大人的器重,但在下却是想带兵打仗,在枪林弹雨之中,与倭寇一刀一枪地真干!在下在格罗斯利希费尔德高级军官学校所学的也是打仗之法,也希望能将所学用于战场,发挥更大的力量!”
曾志强听到这话,也不禁稍稍失望,但他却也知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笑道:“也好,我辈热血男儿只有在沙场上才能真正大展拳脚,建功立业,红标军有你这样的人才,首领一定倍感欢欣!首领现在就在瑞芳前指,就由我领你前去,亲自谨见!”他抓着郑逸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沉声道,“我定会在首领面前大力举荐于你,怎么样也要在军中谋得一职,好生历炼,将来必有大成,不望所负!”
郑逸不禁连连点头称谢,满心感激,对这个和蔼的中年人有了极佳的初识印象,对不久之后谨见那个鼎鼎大名的红标军首领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热血澎湃。
他虽然饱读兵书,但在人际关系上的认知却还是十分肤浅,并不明白这位制造局总办的此番话的真实用意其实是在拉拢自己,希望他能成为曾志强的嫡系人马之一,将来好助这位总办大人在首领面前更有进步。
红标军虽然刚刚草创,但其崛起势头突飞猛进,声势几欲压倒享有极高名望的黑旗军,但凡围在首领郁笑城身边的红人们,都已经暗暗开始捭阖布置,合纵连横,各立山头,尤其是大家看到林世明已经先行一步的情况下,更是加紧划分势力范围,拢络人才,壮大自己实力,好在首领身边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hr />
<h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