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世间,能够相遇也不知要度几次奈河经几次忘川;能够相识,便也缘分非浅了;我们能够相识相知相爱,此生足矣……”
“爱一个人自然是要付出,有多的那个人,自然便有少的那个,这是劫债;我大概欠了你几世的债,所以我不后悔为你挡下那一剑……只是我不能陪你了,陪你看元宵烟火……”
她从梦中惊醒,但觉枕边早已湿得一片,鬓发连着枕头,冬夜彻寒,仿若枕在冰上。她起身披上外衣,取得火折点亮残烛,烛光微弱,渐渐弥漫开去,屋子便通亮了。只见一素衣女子靠在床边,眉若墨描,唇似含朱,发如堆乌,自两肩泄下,让人见得不觉心间清爽。她秀眉微蹙,眼里噙泪,想及梦中那个男子的话,贝齿咬唇,微弱烛光中瞧见眸子里尽是恨意。叹了一口气,她起身去了近旁的剑,走出房去。
“师妹,你还是觉定要去了……”她刚一出房门,听得声音从一边传来。寻声望去,一个白衣男子慢步走来。虽是寒冬,可月亮却是分外的元,想必也已十五了,借着月光,分明看到那男子左半边脸戴了一截铁皮面具,右脸轮廓分明,眉飞入鬓,眼白似玉,眸子却生就一份说不出道不明的哀愁。此时已走近那女子身旁。
“墨渊师兄,我……”她方欲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抬起的头又已埋下。
“我知道,唉。”墨渊叹了声,看着女子,眼中有说不出的情愫,继而道:“爱之一物,本就迷人心窍,爱得越深,眼中便越容不得旁物;爱又生就了恨,既然爱已不容第三人插手,恨却也这般了……没想到,爱或恨,你于我,我竟都不能分担,不能沾染……”墨渊七尺男儿,可这番话说到最后声音竟越来越小,夜黑天高,墨渊脸上有光滑落,却是那泪映着了那皎洁月华。他转过身,兀自走开。
看着墨渊的身影隐没在黑夜中,那女子眼中一行清泪流下,她用袖口擦干,抬头望了望西方,施展轻功跳出院墙,往西行去。
行得四五里,夜色将退,只见东方有一线微光浸染到云层中,俄顷弥漫扩散,渐渐似鱼肚白,天已将亮。在这黑白交接之际,光色昏暗,路边野草杂生,歪树四长,景色煞是诡异。忽地一辆马车从旁驶过,往城中而去。车上载了很多菜或肉,定是起早的小贩。这云云纵生,日夜颠簸,当一天撒手,生不带得一物,死不带走一物,也难怪苏郎总是说渺渺红尘为情之一物叫人惦念叫人生死莫弃。那女子心中这般叹道,又想起梦中那人,不禁又是几番难过。
“我的好师妹,你怎么忒地不听话,到处乱跑啊。莫不成,来这荒郊野外散步来了,可也忒早了吧。你只身一人为兄实为担心啊,还是随为兄回去吧,师父他老人家可担心死你了。”正当女子伤感之际,听得一个不男不女是声音从远方树林传来,未见得人。这正是传音之法,说话人将内力灌注于声传出,谙于此道着能传出十里之遥。那女子闻声一惊,旋即平静。我行了将近五里,还纳闷怎么没人追上来,不过最后你们终于还是到了,只是怎么这么久呢。她心里想到。
“师兄,小妹现下要事缠身,你且放过小妹一马,来日小妹定当结草衔环。便是去寻那九阳之镯给师兄,也水火不辞。”
“九阳之镯……”那男子一惊,现身来到女子前方七八丈处,却不近身。“师妹若是当真能把九阳之镯给我,要我放你也无不可,只是……”“池诉,你好大胆子,为了区区九阳之镯敢抗我的命令。”那叫池诉的男子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一个紫袍大衫,须眉皓发的老者从空而下。“师……师父,你老人家怎么来了。”池诉惊道。“哼,料你小子也带不回晴儿,墨渊那小子,若不是他途中拦我,我早已把晴儿带回,”紫袍老者转眸望向那女子,继而道,“晴儿,随为师回去吧。”语气较之刚才,煞是温柔。
那女子向后退却几步,道:“师父,晴儿知道你素来疼爱晴儿,只是此仇我非报不可,不然苏郎泉下怎能安息,我……我也终生不得好过。”那紫袍老者听罢,捋了捋胡须,叹道:“想我林三才半身纵横江湖,哪个不万分敬佩,哪个不畏怕三分,而今我年逾七旬,膝下更无一丁,我是视你如己出,没想到……”说到此处竟语带凝噎。那女子听得心头发软,想起她自幼便是孤儿,为林三才收养,并为起名林霜晴,恨不得奔向老者,依偎在他怀里痛哭一番。当转念想到苏郎的死,心里如扎万刃,秀眉一蹙:“师父,恕晴儿这次不能听您的话,我……我是一定要去昆仑山,为苏郎报仇。”语毕跪下连扣三首,起身道:“师父若然不许,我……晴儿也只有报死一搏了。”
林三才听得林霜晴这般说,心头一紧,眼中竟泪光莹莹。想到半生江湖,无论多大的事他总是逍逍遥遥,倒也活动自在快活,平素最喜拳脚之事,虽身为一派掌门,门下弟子三千却也放浪形骸之外,唯独这徒儿,让他挂肚牵肠。心里想到如若不让她去,她终日恍如行尸,要是去了,且不说仇人厉害非常,便是昆山远在西方,山遥水长,又怎生放心。
正当林三才犹豫不决之际,林霜晴道,已语带哭腔:“师父,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也知道你与莫万辰这个大恶人有约在身,他若不进中土,你便也不得离开苏州。晴儿情师父放心,大仇得报,我一定回林家庄……。”
“晴儿,你有孕在身,难道就不能为了孩子留下吗?”林三才怅然道,似是最后的恳求。“大仇不报,晴儿有何脸面见得孩子,这样最好,就当他与我一起替他爹爹报仇了。”林霜晴决绝道。就在林霜晴说话之时,墨渊也已走来,对林三才施了一礼,道:“师父,墨渊还情师父答应师妹,你老人家素来对他疼爱有加,也不想她抱憾终身,一辈子不快活啊。”“你懂个屁,抱憾终身也好过丢了小命,你知道她这一去定无归日,不劝她也罢还助她,哼。”林三才见得墨渊如此说,不由得登大眼珠,大为生气。想及刚才墨渊竟为了阻拦他以下犯上,和他拳脚相向,不禁怒火中烧。不过,气归气,不料墨渊这小子竟将玄虚内劲练到第六层,他终其一生也练到不过第八层。也难怪墨渊可以拦他那么久时间。
“墨渊,为师知道你和晴儿青梅竹马,你对她心有爱慕,就说你的左脸吧……”“师父!”墨渊将他打断。“好了,不说那个,只说你师妹,你为何硬要替她开脱呢,你要让她送死吗?”
墨渊长吸口气,望向已亮得通彻的天,极目望去,东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这冬日的太阳,本就不如酷暑,但见红光照来却也寒气刺骨。墨渊收回目光:“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师妹的缘故了吧……”他喃喃道,只听得林三才和池诉一头雾水,既然喜欢,何以反要让她离去。
“唉,晴儿,现下我或许能够明白墨渊的想法了,也罢,你路上须得小心,替我这个老头子好生看好自己……”林三才听了墨渊的话,呆了半饷,幽幽说道,竟无比落寞。一缕阳光谢来,染得他花白的胡须泛起红晕,在这荒阔的古道上,衣袂飘动,好生孤独。
“师父,谢谢你的成全……两位师兄,替我照顾好师父……”林霜晴微微转身,吁了口气,不回头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