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沟距锦州三十里,是一条西北东南走向、长约十里的山谷。山谷两侧皆是笔直陡峭的山崖,谷中有一条属于小灵河(小凌河)支流的小河蜿蜒而过。出了这条山谷前面就不再是山地,而是宽阔的平原地带,已经在山地丘陵地区艰难跋涉数日的数万大军便可纵马驰骋,直扑锦州永乐城。不过,虽说锦州已经近在咫尺,但耶律挞烈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他一面派出流星探马加紧打探锦州的战事,一面命前锋部队仔细查看老虎沟中情况,以免中了北平军的埋伏。前锋部队的指挥官也深知其中利害,所以指挥手下查看得非常细致。
正所谓“慢工出细活”,既然想要仔细查勘,那么部队行进的速度也就必然会受到影响。再加上老虎沟两侧尽是悬崖峭壁,负责侦察的尖兵必须从距离山谷入口处很远的地方开始攀爬,才能顺利到达崖顶,更是大大延缓了部队推进的速度。如此一来,耶律挞烈大军虽不至于慢如龟速,却也差不了多少。
兵家作战向来讲究“兵贵神速”,如今锦州大战正酣,自己这支援军自然是到的越早越好,现在这样的行进速度显然是与这一原则相悖的。可当初幽云之战时,北平军或者说是“幽州义军”数次成功设伏,使辽军损失惨重的战例又使得曾经经历过那场战事的耶律挞烈生怕中了北平军的埋伏,不敢冒险急进。正当耶律挞烈在为“安全第一”还是“速度第一”而犹豫的时候,被派去打探锦州战况的流星探马却和来自锦州的信使一起赶回了中军,并送来了万分紧急的消息:北平军已然于清晨时分炸塌永乐城南门的一段城墙,如今敌我双方正在城墙崩塌处激烈争夺。城中守将恳请援军速速前去救援,否则天黑之后锦州势必难保。
眼见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距离天黑不过还有三个时辰。若再刨去花在路上的工夫,那么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至多还有一个时辰,而这点时间显然是不可能完成对老虎沟两侧山崖侦察的。这也就意味着耶律挞烈必须马上在“冒险救锦州”和“小心防埋伏”之间做出选择。
考虑到如今锦州永乐城下激战正酣,北平军正倾尽全力攻城,应该没有多余兵力用来阻击设伏,自己中埋伏的可能性很小。再加上来自上京道的两万精骑估计也已经迫近锦州,以北平军的兵力,至多是派小股人马阻击一下,不可能在两个方向上同时设下埋伏。就算自己这边受些损失,北面的援军依然可以解锦州之围。因此,在经过一番权衡后,耶律挞烈最终还是决定冒一回险,他一面下令停止对老虎沟两侧山崖的侦察,全军立即通过,以最快的速度杀向锦州。一面让前来送信的信使返回锦州,将援军即刻就到的消息带回城去,以激励守城将士的斗志、增强他们的信心,坚持到援军到达的那一刻。
八万大军行进起来绵延十数里,当前锋部队已经接近出口的时候,后卫人马还在沟外等待。位于中军的耶律挞烈此时正处于老虎沟中间的位置,刚刚接到前锋部队传来的“一切正常、出口在望”消息的他,那颗原本一直悬的心这才略微放下一些。
可就在耶律挞烈暗自庆幸自己这番看来是赌对了、锦州之围破解有望的时候,山谷的出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一团巨大的烟尘自山谷出口方向升起。这声巨响是如此之大,再加上山谷两侧悬崖峭壁对声音的聚拢和反射,以至整个山谷之中嗡鸣之声半晌不绝,脚下的地面都随之抖动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耶律挞烈的心里骤然一紧,一个不祥的预感立时涌上心头——中埋伏了。一念及此,耶律挞烈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冒险决定后悔不已。只是,一来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二来此时山谷中的情形也容不得他有后悔的时间。巨大的响声、强烈的晃动、蔽日的烟尘,如此强烈的外部刺激,令得前军和中军几乎所有的马匹全部受了惊,在山谷中横冲直撞、四处乱窜。如此一来,不但将许多契丹兵将掀落战马,并最终丧生于其他狂奔而过的惊马马蹄之下。而且,还使原本秩序井然的山谷变得混乱不堪,兵士们互相践踏,以至死伤枕藉。
现在,对于耶律挞烈来说,最迫切需要做的不是后悔,而是做出决断、做出是进还是退的决断。只是略一思索,耶律挞烈便已经下定决心撤退。因为以他对北平军的了解,很清楚对方最惯常的战术便是封堵道路、两面夹攻。方才山谷出口处的巨响很可能就是对方利用自己犀利的火器炸塌山崖封堵前进的通道,以便埋伏在山谷两侧的伏兵攻击已经陷入混乱的辽军。在这种情况下,再命令麾下将士向前冲击显然是不智的。更何况,既然对方能够堵住出口,那么也就很有可能以相同方法堵住入口。若是果真如此,那么自己这数万人马便成了名符其实的瓮中之鳖,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于是,耶律挞烈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自己跨下受惊的坐骑,一边命身边的传令兵舞动旗帜、吹响号角,下令全军立刻调转方向,撤出山谷。然而,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耶律挞烈的命令才传达下去,就在谷中的契丹兵将全力控制自己受惊坐骑、整理混乱局面,准备转身后撤的时候,随着一枚巨大的烟花在山谷上空轰然炸响、五彩的光芒四射而出,从山谷出口到山谷中部两侧山崖之上立时响起爆豆般的枪声,子弹如暴风骤雨一般泼撒到谷中契丹兵将的身上。与此同时,一发发炮弹也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炸响,将十数条乃至数十条人命瞬间收割。其中有数发炮弹更是集中落在了中军帅旗左近,不但将耶律挞烈及其身边一众高级将领掀落马下,更将帅旗炸成两截。
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随着越来越多的兵士中弹落马,特别是看到帅旗已倒,原本就已经因为前路被堵而军心不稳、人心慌慌的契丹前锋部队兵将的精神再也无法支撑,两万余人的队伍彻底崩溃,一个个拨转马头,不管不顾的向山谷进口的方向飞奔。
长达十里的山谷,出口处出现状况,反应到入口处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就在前锋及中军部分人马陷入混乱与崩溃的时候,后队的契丹军却还不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尽管他们也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尽管他们也感觉到了脚下地面的振动、尽管他们也收到了中军传来的要求后撤的信号,可一来两三万人马想要调头转向绝非易事,并不是须臾之间就能做到的。二来,后撤的命令才传来不过片刻工夫,中军的帅旗便被炸倒。而帅旗倒地也就意味着主帅有难,身为其麾下将领,后军的指挥官自然要考虑是不是该前去救援。
既然有思考,就会有犹豫、有选择,而犹豫与选择都会花费现在对契丹军来说非常宝贵的时间。也恰恰是因为后军指挥官的犹豫不决,使得后军的后撤动作变得缓慢而拖沓。而后军撤退动作缓慢与拖沓的结果,便是仓皇回逃的前军、中军与尚未完成转向、正横在山谷中的后军撞在了一起。都是密集的骑兵队列、都是上万人的庞大集群,两支队伍撞在一起的结果可想而知。躲闪不及而撞在一起的兵士数不胜数,葬身于自己袍泽马蹄下的契丹军遍地皆是。随着来自山崖上的炮弹如影随形的追着逃回的契丹前军、中军向山谷入口方向逐渐延伸,这种冲撞与挤压也越演越烈。最终,那些不愿死于敌军炮火下的契丹兵士发了狠,纷纷抽刀挺枪,向所有挡住自己去路的袍泽无情的砍杀攒刺过去。而那些挡在路上的契丹兵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立即拿起武器予以还击。于是乎,两支契丹军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在山谷中厮杀起来,全然忘记了那些埋伏在山崖之上的伏兵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山谷中的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当契丹军的队形因为不断增加的伤亡而终于变得稀疏,残余的契丹兵士可以策马前行而不需担心与自己的战友相撞时,他们这才收回刀枪,头也不回的向山谷入口方向打马狂奔,如丧家之犬、落网之鱼一般逃往距离锦州最近的一座城池安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