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村子里冷得吓人。
远远天边,夕照的日头早被北风吹得没了影儿,能回家的小老百姓忙着回家,在关得紧紧的门里积攒少得可怜的热度。
苏淮刚从大院儿里出来,就被北风拍的一个激灵,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身后接着跟出来个汉子,憨憨乐着,嘴都要咧到耳朵边儿了,很是热情地拍了拍苏淮的肩膀。
“苏大夫!多亏了你了啊!这大过年的,接生的都回老家了,你说我家那口子生个娃咋这么不会挑时候!尽给人添乱!”骂了两句,脸上倒是乐呵的,汉子把一兜子红皮鸡蛋塞到苏淮怀里,又是提过来两只活鸡,一个大猪头:“苏大夫,家里穷,也没啥好给的,这点东西,你拿着回去吃吧!可别嫌咱们寒酸啊!”
石河镇本不是什么大镇子,物资也不算丰饶,小老百姓也就逢年过节吃上顿肉,两只鸡,一个猪头,已经够一家子过个好年了。
苏淮就是个小大夫,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病。村里人都知道这娃不好生,第一胎大多是夭折的,他这个小大夫也没什么办法。这回李家的哥儿生的这么顺利,都是孩子他阿么身体好,自己真是没帮上多大忙,也就是喊了几句“使劲儿”。诊金都没要,还怎么好意思收人家的东西!
看这架势,苏淮忙推让了几下,最后挨不过人家热情,只好收了那兜子红鸡蛋和一只公鸡,那李家大哥才作罢。苏淮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越来越冷的寒风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到家门口,天真是黑下来了,脚底下没看清,苏淮被什么绊了一脚,一个踉跄,再转过头,借着稍稍朦胧的天色,勉强看清雪地里黑乎乎的一团。苏淮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细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雪给埋了。苏淮忙把东西搁到一边,上手扒拉扒拉积雪,三下两下,竟是刨出个人形!
苏淮当下一惊,赶紧抱住那人的腰,让他翻了个身,伸手弄干净脸上的雪渣子,啪啪就是拍了两下。
“小兄弟!醒醒!”
那人看样子在这雪里埋了有些时候了,脸冻得通红,苏淮抱着他只觉得寒气直往自己衣服里钻。好在那人还有气,苏淮也没时间多想,麻利地把那人搀起来,连托带拽地往自己屋里弄。
人家大过年的添了个儿子,自己怎的就这么倒霉,大过年的,捡了个乞丐进来!
心里埋怨着,手里倒是利索,很快便是把人抱到自己床上,比一般男人略轻的重量还让苏淮略略吃惊。
这个人明显已经冻僵了,万万是不能烤火,否则这肉是要掉的。苏淮先是给他把湿衣服脱了个干净,拿自己的棉被裹住他,然后赶紧去把火生上,又把火盆端到床脚,接着回过头来帮着那个人揉捏冻僵的手脚,一边捏,一边打量着这个乞丐。
不打量还好,这一看,苏淮的脸色当即就是沉了下去。手上动作也是停了,起身思索着看了看门外鹅毛大雪,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头,又是瞅了瞅床上的人,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忽而猛地一俯身就是抱起那乞丐,快步往门外走。
陆辕醒来的时候,就被眼前略白的脖子和衣襟里隐现的锁骨吓了好几跳。这第一跳是他正依偎在一个男人的胸口上,被人家抱着;这第二跳是这个男人,天杀的竟然还是个穿着古装的神经病!
作为一个思维正常的28岁成熟男人,陆辕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被一个神经病绑架了!
“你……你先放开我!”虽说自己是医生,可是他是妇产科的主任,对于精神科那点了解,早就随着大学毕业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陆辕除了说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一个疯子。
不过,这没抱希望的一句话倒真是奏效了,那个疯子收了脚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你醒了?”
这当口,俩人已经踏进院子,北风裹挟着雪花直往陆辕脖颈里钻,陆辕不住哆嗦,干干道:“那个……小老弟,咱们能不能先进屋?这太冷……”
看着那疯子似乎听进去自己的提议,沉着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盯着自己的脸问出一句:“你先说你是什么人,我再考虑要不要留你!”
“我……”陆辕已经冻得浑身僵硬,此刻连脸都是发僵了,他深深明白以自己一个正常人的思路是没办法理解疯子的逻辑的,嘴角抽了抽,才是挤出一句:“我……我不是坏人……”
他妈的!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陆辕在这一刻忽然开始同情起大学时学精神科的那几个哥们了。
苏淮打量着陆辕无辜的眼睛,感觉他整个人都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终是一转身,又把人抱回床上。倒不是因为心软,是苏淮忽然想明白了,要是这小子真是一个惹麻烦的,也要等到夜深了扔出去比较掩人耳目。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陆辕的屁股才一挨到床板,苏淮便是开了口,脸上一副防贼的神色让陆辕浑身不舒服,只觉得身子都让这个疯子瞅出个洞来了。
“什么伤啊……”皱着眉低下头,陆辕立刻就愣了。刚才一慌乱了分寸,现在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是赤身地裹在被子里,而且这皮肉上除了冻疮之外,竟然都是柳叶儿一般的刀口子,密密麻麻伤了一身,吓人得很。
“你……你……”陆辕只觉脊背一阵发凉,当初自己得了肿瘤做手术切除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么惊悚过,视线在苏淮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长得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就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的虐待狂,扒了自己的衣服不说,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下完了,手机还在衣服口袋里,想要报警自救都不行……
“我是大夫,念过书,世面多多少少也见过些,你身上的伤痕我还认得!这分明是朝廷惩治淫=乱罪的刑罚,叫柳叶剐。近一人高的猪笼,把犯罪的人绑进去,然后拴着一根绳,坠到河里,用水淹人。而猪笼内侧遍及小刀片,人在水里沉浮,就被那刀片一下下地割着,血顺着河水流走,就这么活活把人折磨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到这里的,但是你是个罪犯,我不会留你!”
这个人真是疯到家了!
陆辕听着苏淮的说辞,越发绝望了,无奈地摇摇头:“唉……就算我是罪犯,你已经窝藏我了,以为还洗的清么?”
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语无伦次地跟着这个疯子周旋,视线慢慢扫过不大的房间,思考着自己要怎么逃出去。那边的疯子因为自己这句话稍稍沉默,这短暂的沉静让陆辕的思路也清明起来,眼中是斑驳的砖墙,古朴的家具,打着补丁的床褥……陆辕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万分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忽而,眼前覆上一片阴影,陆辕猛地往后一躲,就看见苏淮放大的冷脸。
“走!我现在就送你去官府!”
“什……什么?”手腕被那个疯子拽住,也不知道是不是疯子都是天生蛮力,陆辕怎么说也是个一米八的健硕男人,竟是挣脱不开。
一米八……
这一瞬,陆辕只觉脑袋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嗡嗡地发昏。眸子里折射出略显羸弱的手臂,纤细而满是伤痕……
这个,绝对不是他的身体!
古怪的房间,古怪的疯子,一副完全陌生的身子,而且他也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简直像极了一场荒诞至极的梦!
喘了几口粗气,陆辕一狠心猛地咬住自己的胳膊,尖锐的刺痛传来,嘴里有些血腥,陆辕狠狠眨了眨眼——疯子还是那个疯子,唯一不同的是表情因着自己的自残而有些困惑。
陆辕忽觉眼前一阵发黑,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来。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咚——
似是身子再也承受不住刺激,陆辕头一仰,便是昏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