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浩然随着母亲一起去关系较好的乡邻家走动了一圈。当年若不是这些人将压箱底的钱都借了出来,让父母凑够了自己的学费,恐怕此刻他早已成为了一个终日与泥土为伴的庄稼人。
“浩哥,你回来了!”村东头李三叔家里,一个长如黑铁塔般的壮小伙子冲了出来,直接便给了浩然一个拥抱。
“铁柱,好久不见了。”浩然见到此人,心里头也是一阵高兴,反手也是紧紧地抱了一下。
他们两个年纪一样,自小一块儿长大,感好得不得了。在这村里度过的十几年间,他与铁柱都算是“有头有脸”的孩子王,人称“黑白双煞”,黑煞自然是指铁柱,而白煞便是皮肤偏白一些的浩然了。
可惜,铁柱虽然人热情,够义气,但学习成绩不行,高考落了榜,而浩然则是榜上有名最终成为了第一个走出村子的大学生,远走S市。
“浩哥,走了这么久,把老朋友忘了吧?”铁柱假意嗔怪。
“把谁忘了都不能拉下你啊。”浩然笑着道:“怎么样,右腿上被水蛇咬的伤口没留疤吧?”
记得那一年,他去S市读大学前的半个月,两人一起去小溪里游泳,浩然冷不丁被一条腕口粗的大水蛇给缠上了,铁柱急忙上去帮他拉开那蛇,不留神被蛇给咬了一口。还好没毒,不过却是留下了个难看的齿印。
“难得,你居然还惦记着这个。”铁柱立即满脸是笑容,大条地一撂裤管,拉至了膝盖处道:“疤倒是没有,但有个浅浅的印子。”
“啧啧,这印子明显比周围的皮肤要白啊。”浩然仔细看了看,确实没有大碍,忍不住又拿他开起玩笑来,道:“铁柱,这是你黑煞的污点啊……”
“呵呵,没什么。”铁柱笑了笑,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比划了个手势道:“要不然,我在你脸上留个黑印子,让你这白煞也郁闷一回?就当陪陪我?”
“闪开!”浩然嘴角翘了翘,心里头却是极为高兴。自己这趟回来,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大堆的改变,没想到村还是那村,人还是那人,岁月几乎都没有在这些纯朴的人身上印下半点印记。
“对了,铁柱,你这阵子都在家里做些什么啊?”浩然想到,四年来这位儿时的玩伴应该早已脱离父母的庇佑,能以双手撑起一片男子汉的天空了。
“能做什么啊?在家种地呗。”铁柱不好意思地绞了绞手,其实凭他高中的文化,人又肯吃苦,出去闯一闯也未尝不可。然而,他的父母身体都不好,自己又是独子,若是长年出门在外,万一家里出点事情,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三叔的腿还是不利落?三婶的肺还是常咳血吧?”浩然看了一眼正和自己母亲谈得亲热的三婶,冷眼瞥到了坐在屋子一角,咂巴着旱烟管的李三叔,轻轻地问。他猜得出,铁柱一直留在村子里未走,和两老绝对脱不开干系。
“唉,情况比四年前略糟一些。唉,都是我无能啊。”铁柱摇了摇头,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力之色。他怨自己一没学历,二没份好工作,不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家里恐怕连治病的钱都要拿不出来了。
“我最近在外面,倒是有一些积蓄。这是一点心意,你收好了,带着他们去城里找个好大夫看看吧。”浩然看出了他的纠结,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在了李铁柱的手里。里面有他早就准备好的五千元现金。
当年李三叔一家,待自己如亲子一般,几乎是将能换成钱的东西全拿了出来赞助他上大学。虽然那笔钱在他寄钱回家之后,父母早已还上了,但这份情却是永远还不清的。他本想给铁柱更多的钱,但村里人朴实,这五千元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再多,恐怕人家根本不敢收。
“这钱……太多了!”铁柱打开信封,顿时被那一叠红色的伟人头票面惊住了。
“我不能要!”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他就是要将这笔钱还给浩然。无功不受禄,就算钱是自己哥们也不行!
“不要这钱,难道你想看着三叔和三婶的身体一天天坏下去?”浩然攻心为上,抓住铁柱孝顺的特点,加以循循善诱。
“可……”提及父母的身体,铁柱迟疑了一下,感觉手中的信封沉甸甸的。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唤道:“收下这钱,父母的身体便有希望好转。你还在等什么?”
另一个声音则是在反驳:“李铁柱,做人要厚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决不能要啊。”
“就当我借你的。”浩然看他犹豫,抓住时机很是真诚地将信封往他怀中一推,道:“等有钱了,再还我就是。”
“可我还不起啊。”铁柱喃喃地道。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出这种丧气话,等三叔三婶的身体有点起色后,你还愁不能在外面找到份好工作?”浩然打气道。
两人说话间,和浩然母亲在一旁聊天的三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老了,不中用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她掏出一块发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
“又咳血了!”浩然的母亲惊呼一声道:“他婶,你不要紧吧?”
李三叔也赶紧拖着自己那条不方便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过来看老婆。
“浩哥,这钱我先借了!”此情此景,让铁柱心窝里一阵发酸,终于让他下定决心将钱揣在了怀中。
“娘,快喝点水。”他冲浩然感激地一点头之后,快步去桌上倒了碗水递给母亲。
喝过水之后,三婶气顺畅了好多,但脸上仍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
“铁柱,三婶这么咳血有多长时间了?”浩然惊问。
大学时,他班里有个男同学,本来挺壮实的,突然染上了急症,也是这么咳个不停,还有吐血。最后拉到医院一看,医生诊断书上三个大字:肺结核。整整住了半年的院才好。他怎么看三婶的症状都和那人很像。
“约摸着有近半个月了。”铁柱道:“请村医看过,他就说咳得厉害了,给点甘草水喝,其他的也没说啥。”
“铁柱,这病拖不起啊。赶紧叫了车送三婶去城里大医院吧。”浩然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想,只能一味地催促铁柱带着人进城看看。
“铁柱,娘没事。一会儿再熬点甘草水润润肺就行了。”三婶犹在强撑——去城里看病?那该花掉多少钱啊?还不如留下来,给儿子娶房媳妇用。
“别说了,三婶。”浩然眼珠一转,道:“正巧,我也想带着父母进城去做个健康体检,两家人一路做个伴吧。”
浩然的母亲闻言愣了愣神,心道自己身体好好的,干嘛要进城去体检。不过转眼她就看到了自己儿子偷偷使来的眼色,这模样,明显是要她配合啊。
做母亲的,很少舍得拂逆孩子的心意,何况这个儿子还是几年才回家一趟的宝贝疙瘩。
“可不是?”浩然的母亲点了点头,道:“然然他爹的腿,虽说复原得不错,但我总是琢磨着得让城里的医生再瞧瞧,别落下啥病根子。昨天晚上然然就说了,干脆带上我一起去城里做个……那啥……”
“是健康体检,娘。”浩然怕母亲记不清,赶紧道。
“对了,健康体检。”母亲忙点头道:“然然他爹话不多,我一路上也没劲。不如你和我作个伴,咱姐俩聊起来也投机些。至于他三叔,就一起去查查腿,看看情况啊。”
“那……好吧。”三婶被浩然娘这么一说,终于还是同意了。村里人,最怕单独到外面,总感觉城里人都像老虎似的,怪怕人的。不过,浩然大城市里待过,见过世面的,有他陪着一起去,还有他娘做伴,三婶倒是觉得有几分安心。
娘啊,好演技!见到母亲表演得如此逼真。浩然暗中挑起了大拇指,心道那个什么金鸡百花奖不颁给自己娘实在是有失公允。
其实,他本来的意思是想让铁柱自己带着父母去城里看病。但若三婶得的真是肺结核,那庞大的治疗费用可不是区区五千元可以付清的。他怕铁柱一家因为没钱误了病情,但冒然再塞钱的话,对方肯定不会收。左右权衡之下,才想着让母亲帮忙演了这出双簧。
说做就做,浩然拿起手机,走到一旁迅速地拨通一个号码。那是司徒慕云派去机场的司机留下的,说是有什么急事可以找他。
“喂,您好。”电话那边传来了司机熟悉的声音。
“你好,我是孙浩然。嗯,对,就是昨天麻烦您来机场接的那个……”浩然寒暄了几句,便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我这边村里交通不便,想找辆车载人去城里看病……”
“对,要能载六个人的车……好,知道了,我等着。唉,这事真谢谢您了。”
五六分钟后,一切搞定。因为浩然是司徒小姐的朋友,那司机的态度相当客气,主动提出找辆舒适的商务车来接他们几人,车子大约在一个半小时后到达。
“铁柱,一会儿你陪帮着收拾下,接人的车子很快就来。”浩然又关照了一下,道:“我和娘也回去准备准备。”
“好。”铁柱点了点头,感激地将二人送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