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在宁阳的脑子里绕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大夏国的十六王爷诸葛端云?
听说他今年只有十二岁,可看这身形已与十五六岁的少年无异,因而刚才宁阳凭他的衣着断定他是贵家子弟,却没往诸葛端云身上想。
且不提他来芷兰宫的用意,宁阳按礼福身道:“原来是大夏端王爷,宁阳失礼了。”
“你是三公主长孙宁阳。”这时候能到芷兰宫里来的人也只有她了。诸葛端云的口气是肯定的,似乎早在见到宁阳第一眼时就断定她的身份了。只是尽管如此,他的眉梢还是不动声色的一挑,为宁阳听到他的名字时的态度。
这小公主看来不过四岁,方才听到他的名字只是微微惊讶,便立刻淡定地行礼,既不疏离,也不过分热络。这倒是跟这几日见到的人大有不同。是因为年纪还小?若说是她不知世事,举止倒是有礼有度。
诸葛端云看了眼宁阳身后跪在地上的月桂,想起自出生起至今,他所遇之人无不分为两类,一类对他过于逢迎谄媚,一类避他如瘟疫,远远地便逃开。心里渐渐生出些许不耐,道了声:“起身吧。”便对宁阳道,“本王每日晨时在此祭拜母亲,三公主如若也是来此祭拜母妃的,便请改个时辰。本王不喜被人打扰。”
宁阳听了有几分黑线,这话啥意思?听闻这位端王爷性子孤僻,鲜少与王公子弟一处,敢情是孤傲加自闭?凭啥只许他早晨祭拜母亲,而她就得换个时间?
“打扰端王爷祭拜长公主是宁阳的不是,只是您误会了。今日宁阳只是路过此地,毕竟年时,宁阳正打算禀告了母后再来祭拜母妃。不想撞上了端王爷,既然如此,宁阳便晚些时候再来,定不会再扰了王爷的清净的。”虽说心里把诸葛端云鄙视了个遍,宁阳表面上还是神色不露,规矩本分地福身道歉。
诸葛端云见她不恼也不急,当真和那些动不动就哭闹的公主小姐不同,不由淡淡一哼,不冷不热道:“你倒是通情达理,只可惜小小年纪便这般老成,当心变成老婆子。”
宁阳大囧,敢情这人还是个毒舌?话说起来,她老成么?她再老成也不像某人,一副孤傲的样子拒人千里,她可是温良谦恭的乖乖女一枚!再说了,她两辈子加起来也快三十的人了,老成点也属正常。相比起来,倒是某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更臭屁一点吧?
心里腹诽着,宁阳倒是觉得,诸葛端云这话给她提了个醒。她开始检讨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过老成了?她可以控制自己不闯祸不争宠出头,可让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装三四岁的小孩子,这难度真是有点大了。
她开始回想自己小时候遇到这种人时都是怎么个反应,可是脑子里七转八转也没搜索出合适的应对方法。她的记忆中遇到的都是好人,像这种恶人真是不多见。于是干脆不想了,就装出小孩子的模样,撅起嘴来狠狠一跺脚,脸颊鼓鼓,稚嫩地呼喝一声:“月桂,咱们走!”
她走得干脆,连礼也不行了,却没见到身后诸葛端云望着她小小的身影,唇角鲜有地噙起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就这样回了西憙阁,宁阳又开始有些后悔,怎么想都觉得今天早上像是受了诸葛端云的挑衅,失了往日处事的水准。那时候应该不动声色地行个礼然后回来就对了,可是想想又觉得那样似乎真的太老成了,不太像小孩子。
她纠结于早上的事,连带着午膳也只吃了一点。新年的晚宴戌时开始,酉时刚过,宁阳便去东崇阁与安阳一同到慈仁宫的正殿。
安阳一身水黄流彩的如意锦裙,发也绾了起来,点缀了朵不大的曼陀罗,衬得小脸儿粉红似玉,才三岁多点的年纪就能看出,日后必是美人坯子。只是这位日后的美人却无精打采地坐在榻上,任身后的宫女太监如何劝说也不理睬,只垂着眼,一副没精气神的样子。
宁阳见到安阳身后的宫女并不是西瑾,也心知她在恼什么,却故意不提,只道:“四妹妹,咱们该到正殿上去了。母后要去父皇那里,待会儿与父皇同来,可是各宫娘娘们一会儿也该到了,咱们该早些去等着才是。”
安阳不做声地点点头,宫女们见她起身,面上都露出大喜的神色,随后只见那接替西瑾的宫女招了招手,一群人都呼呼啦啦地跟上了,安阳却回身喝道:“别跟那么紧!是不是谁又想跟在本公主身后,好听听本公主说什么做什么,回头再去母后那里嚼舌头根子?”
她年纪虽小,拧起眉瞪起眼来气势还是有的。那宫女立刻不敢再紧紧跟着,只赔着笑让众人都放慢了脚步,隔一段距离跟着后面。安阳见一众宫人当真隔了段距离,才小声对宁阳道:“三姐姐,我有事求你。”
宁阳一听,心里就猜出个大概来,偏又不好拒绝得太过直接,便只顺着她问:“什么事啊?”
安阳绞着手帕,一脸地楚楚可怜,说道:“昨晚母后教训了我一顿,连带着西瑾都被罚出去了。都是那个赵宫正嘴巴大!还有我院儿里的那些小宫女,平日里看着个个有说有笑的,背地里见西瑾受了罚,也都落井下石的!哼!真以为西瑾下了位,就是她们的天下了吗?我偏不让她们如愿!”她发了一堆牢骚,最后拉着宁阳的手道,“三姐姐,我求你到母后跟前去帮西瑾求个情吧。昨天的事也不是她的错,母后受了赵宫正的撺掇,非要治她的罪,任我怎么求都不管用!”
“那西瑾是你院儿里的人,你求了都不管用,我去求又有何用?”
“母后正生我气呢,自然不答应我。”安阳拉着宁阳的袖子,“可昨儿晚母后还夸你来着,说昨天的事你没和我一道儿是对的。而且你是养女,母后总不会断然拒绝你的,她还要个面子不是?”
“这是什么话?”宁阳微微蹙眉,她懂安阳的意思。安阳是觉得,元皇后收她做养女,总还要顾及皇家的脸面,不好对她太差,要事事护着她才能体现出皇家的仁慈宽德来。所以养女去求情比亲生女儿去求情成功率更大。可这事上安阳怎么就变得这么精了呢?之前怎么没见她这么聪明?
“四妹妹,我虽然是养女,可我从小就被抱来母后这里,生恩养恩皆是报答不了的大恩,我年纪虽小,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母后这几日忙着宫里的诸多事务,本就操劳,昨日还生了气,正在气头上的时候,我怎能再去给她添堵呢?”宁阳打定主意不蹚浑水,不紧不慢地把孝义拿来压安阳。
安阳一听心中直翻白眼,暗道总算知道古人为啥这么迂腐了,原来从小就忠孝仁义不离口。可她心里对西瑾有份愧疚在,总想着弥补,觉得眼下只有让宁阳去求情才是正途,于是便又劝道:“这怎么能是添堵呢?这是做好事啊!三姐姐,你有所不知。西瑾她娘身子不好,家里有两个年幼的弟弟,还有年迈的爹爹,一家子都指望着她呢!如今她落了难,一家子可怎么活呢?三姐姐,你就当做好事,大过年做好事最是积德了,你救她一人等于救她一家子的性命呢!”
安阳使劲地劝说,只是省了西瑾的爹是个赌棍,她两个弟弟也不成材的话。心想着小孩子最爱做那有成就感的事,而且小孩子也最善良心软,这样一说,宁阳肯定答应。
宁阳心里却冷哼,心道你昨天做下的烂摊子,今天却让我去积德,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么?而且西瑾家里的事你可没说全,真当我这么好骗呢?
宁阳停下脚步,好生看着安阳道:“四妹妹,西瑾是你的贴身女官,可见她家里的事你是早就知道的。既如此,昨日何必做那出格的事,白白让她落下一身不是?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谁去求都不如四妹妹去求显得心诚。”
安阳咬咬唇,她怎能不知道自己去求比宁阳去求更能让宽慰西瑾的心,可母后正生她的气呢!若不是她求了无用,何必还要求别人?安阳瞥了宁阳一眼,绞着帕子暗自腹诽,这小孩子平日里看着温柔安静的,还以为是个好说话的,可到头来怎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呢?
见宁阳就是不答应,安阳瘪了瘪嘴,眼圈儿立时红了,水盈盈的泪珠儿在眼里打转,更显得娇小的模样蝴蝶般惹人怜爱。
不远处却听到太监扯着唱腔般的嗓子喊:“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到——”
“哎呀,去晚了可就失礼了,四妹妹,咱们还是快走吧。”宁阳催促着,却见安阳看着远处那呼呼啦啦地一大群人,眼里精光一闪,扯着她的袖子道:“三姐姐,我有办法了!待会儿等父皇母后和各宫娘娘们都到了,我就当着他们的面去求母后,到时求三姐姐也帮腔几句。我们两个一起求,不过一个贴身女官,母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会狠心拒绝我们的!”
宁阳一听顿时冷汗,心道这比单独去求皇后更糟糕!年宴这场面,皇后或许碍于面子真的不会拒绝,可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气呢!而且这大过年的,当着皇帝和各宫妃嫔的面,你这不是让皇后没脸么?还以为你经过昨天的事变得有些精明了,怎么一会儿又犯傻了呢?
“四妹妹,过年就图个喜庆开心,要我给西瑾求情的事儿你还是放到年后吧。今儿且好好过年,父皇母后辛劳了一年,让他们今日开心开心比什么都好。”宁阳故意加重“开心”这个词,别的一句也不多说了。她言尽于此,能不能从中听出什么,就看安阳的脑袋开不开窍了。
可见,安阳还不是个笨的,她脑中灵光一闪,顿觉事情原来没那么难!她大可以今晚好好表现,把皇帝哄得龙颜大悦,让皇后也脸上有面子,等皇后消了气,再把西瑾求回来就可以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狐疑地看一眼宁阳,却见她正踮着脚一脸焦急地往正殿的方向看,催促她赶紧过去。心里不由地把疑虑又收回去了,刚才宁阳的话里只是对皇帝皇后的孝义而已,应该没有其他的意思。这才四岁的小孩子,哪可能懂得说那种阴阳怪气的话。应该是她自己从中得了启发,而不是宁阳有意提醒她的。
安阳有了主意,立刻眉开眼笑,走路带风,拉着宁阳就到了正殿上。
元皇后还未到殿上,德妃和淑妃已经在左下首的红木福寿大椅上坐了,屋里除了她们,大皇子贤阳、二皇子武阳、大公主永阳也到了,淑妃身后的老宫人怀里还抱着不满周岁的五公主凌阳。
安阳和宁阳忙行了福礼,为来迟的事告罪。
德妃一身绛红暗梅云锦的宫装,眉目含笑,却自然流露着一种男子的英气,笑起来一点也不觉得作假,反倒有种宫廷中少有地爽利真情。她头一个笑道:“我是爱热闹的人,哪儿人多就爱往哪儿去,若不是贤儿和永儿拦着,我怕是年年过了午时就来这里等晚宴呢。”
大皇子贤阳过了年就十二岁了,终日喜好练武,身形也较同年纪的孩子高些,笑起来一股子阳光的味道:“没错,三妹妹和四妹妹用不着告罪,跟我母妃比起来,你们要想不晚,只怕是早晨起身就要来这殿上坐着了。”
大公主永阳也穿了身跟她的母妃同色的宫装,十岁的她笑起来已有些女孩子的明媚,她躲进德妃怀里笑道:“母妃,大哥取笑您呢。”德妃拍着她,也不嗔她不知礼。
宁阳看着这一幕倒有些羡慕,更勾起心中想家的心思。只没想到平日里最大最率真的永阳也有这么粘着母亲撒娇的一面。
相比德妃这边的其乐融融,淑妃那边气氛就有些阴冷。
淑妃的身骨有些瘦,一身姜黄色的云水流纹宫装,发间珠翠耀目,云簪步摇宫花珠坠一个不少,能装饰的地方半点都没落下,虽说妆容精致,看着却有着太过耀眼的感觉。听说她祖上是商贾出身,大周建国之时,她祖上的先人拿着一家之财为先帝养兵养马,开国之后被封了官爵。只是她娘家钱氏一门至今还掌握着大周半壁江山的矿路和银号,家底不是殷厚二字可形容的。
淑妃瞥了眼德妃,阴阳怪气地对安阳道:“四公主可是咱们大周国百年难遇的才女,谁当真敢怪罪呢?快坐了吧。别让皇后姐姐见了,以为谁难为四公主呢。”她加重公主二字,又看了看对面坐在贤阳下首的二皇子武阳,扯起笑来笑了两声,至于宁阳,她连瞧都没瞧一眼。
宁阳知道淑妃这是在暗讽皇后大婚十多年没生出儿子,最后把个没用的女儿当宝,于是便也不生气,反正重男轻女的观念别说在古代,即便是现代也还是有的。
安阳气不过,本想顶上几句,却正巧赶上李充仪和二公主纯阳来了,又是一轮见礼寒暄,这才被宁阳拉着坐了下来。
宁阳规矩地陪着德妃这个爱说爱笑的聊着天,看着有位份的嫔也都到了,大殿外面也摆上了位子,给那些位份低微进不得正殿来的婕妤美人才人宝李,至于那些御女采女连参加年宴的资格都没有。尽管如此,这些来的女人们还是宫装花璀,云珠锦簇,桃李争芳,胭脂水粉香飘大殿,待得宫灯点起时,看着已是一番美景盛世。
宁阳暗叹幸亏自己穿来的时候是穿到了公主身上,而非哪个倒霉的宫嫔身上,要不然她这一生岂不要埋没在无休止的后宫争斗上?
虽然公主的婚姻大多也是政治婚姻,可她没那么大的心,只愿嫁个将军或者文官,至于那些深似海的门阀或是异性王侯,还是算了吧。虽然将来嫁给谁不是她说了算的,但她还是能为自己的将来出一份力的,她知道那些门阀王侯之家眼界高,只要她不出挑,这些人许也看不上自己,到时候她或许可以嫁个门第低一点的,至少自己公主的身份在这,人家还能礼待自己。至于婚后的夫妻感情,自然也是要努力的,不过现在她还小,她至少还有十年的路要走,只要她按部就班地努力,总有一天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小日子。
宁阳心中为自己打气,却听得殿外太监唱着嗓子喊道:“大夏国,端王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