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阳见到诸葛端云向右边的屋子走去时不由暗自黑线,她刚来时住的屋子在左边,所以她向来是不去右侧的屋子的。难不成长公主以前是在那边住着的?
进得屋子,只见黄梨木的地板上置着张紫檀雕花的案子,两只南锦华纹的垫子放得齐整,旁边描金香炉里燃着清香,诸葛端云坐在案子一侧,身后还立着两个侍卫般的男子。
那两个男子,一个已有二十七八的样子,生得虎背熊腰,双目炯然有神,从他的眼睛里似乎能看到凛冽怒嚎的风霜,一如他沉稳坚毅的面容。另一名男子约莫二十岁,看着白皙斯文,眼珠子一转,里面却全是捉狭的笑,看着像是个机灵的人。
两人见得宁阳进来,一同行礼道:“安泰、云风,见过三公主。”安泰是那个稳重壮实的汉子,云风是那笑面机灵的男子。
宁阳走到屋里的紫檀案子前,向诸葛端云行礼过后便与他对面坐下,却发现安泰和云风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仿佛她身上有什么稀奇之物,看得她别提有多不自在。
却在此时,诸葛端云开了口:“都出去守着吧!这回别再让不相干的人来扰了本王的清净。”
安泰恭敬地道了声“是”便往外走,云风却边走边咕哝道:“先前是王爷自己不许咱们出去拦着三公主的,这会儿又说放人进来扰了清净。唉!侍卫果真不是好当的差事。”
这话虽是嘀咕,却比宁阳之前在院儿的小声咕哝清楚多了,声音偏偏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听见。诸葛端云蹙了蹙眉,鹰眸缓缓眯了起来。正往屋外走的安泰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突然抡起拳头往云风背上一砸:“闭嘴!”云风哎呦一声叫了起来:“要闭嘴也不用使这么大劲儿吧?你这是存心想让我断气儿!”
两人说归说,脚下的动作却是不停,眼看着就要走出屋子,诸葛端云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含着几分不耐道:“滚回来!”就在宁阳以为他要找云风麻烦时,他却又吐出两个字:“沏茶!”
云风转过身来眯眼笑问:“王爷,沏茶用不着俩人,您是让属下留下还是让安泰留下?”
诸葛端云垂了垂眸,抬起眼来时已不见了先前的不耐,只淡淡地望着云风道:“安泰沏的茶能喝?”
云风见此情景却忽地抖了两抖,再没了刚才的油腔,风似地回来,端了茶便退了出去:“属下去换新茶来。”而后,便和安泰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屋外。
屋里只剩下宁阳和诸葛端云时安静得可怕,宁阳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嘴上不言,心里却对诸葛端云有这样两名侍卫暗暗称奇。诸葛端云也不言语,似要看看宁阳到底能把装镇定的把戏演到什么时候。
如此这般,直到云风回来,两人才结束这种诡异的盯梢对峙。云风给宁阳沏了盏新茶,再为诸葛端云沏上茶后,便立到了后头。
宁阳端起茶来品了一口,只觉得茶香清浅却余韵悠长,虽一品就知是南留镇的贡茶,然而能将茶沏得恰到好处的却也是难得的高手了,真没想到这个云风的手艺这么好。
宁阳喝茶的时候,诸葛端云却慢慢地展开先前拿进来的画轴,眉峰微微一挑,不觉细看。他身后的云风却咦了一声道:“好工整的画!颇有几分寓实的味道。来大周三年,看多了以形写神的画,还以为这里的人都好洒脱秀气之风呢,没想到三公主的画竟有几分严谨的味道,很像咱们大夏的喜好呢。”
宁阳愣了愣,她只是想以此怀念母亲而已,没想到大夏人竟然喜好工笔风格的画?其实她画得也不是正宗的工笔,而是有些结合了西方画的味道,因而有些东不东,西不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写实,若论起意境来那就差得远了。当时连安阳看到时也皱了皱眉道:“像是像,怎么就是有点奇怪?可是一下子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来。”虽然不被认可,可是宁阳自己倒是喜欢,所以听了云风的夸奖,也免不了心情大好,眼儿一弯,嘴角就翘了起来。
然而,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她高兴,她嘴角还没弯多久,诸葛端云便淡淡一哼道:“笔锋若说是秀丽,倒不如说软而无力,如此也能算严谨寓实?”
宁阳的嘴角立时僵住,再也提拉不起来,就此收回愉快的表情,低头,喝茶。
诸葛端云却好像没打击够她,将画慢慢地收起来,却对着画轴道:“可惜了这苏江的镇纸。”
宁阳僵住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这话啥意思?是说她的画裱起来糟蹋了镇纸?垂下眼去喝了口茶,宁阳暗自咬了咬牙,我忍!
诸葛端云淡淡地将画放到紫檀案上,袖袍轻拂间手里已多了条帕子,宁阳眼尖地发现那就是她绣的兰花鸟的帕子,可当时她只看到他拿了画,帕子他是什么时候收进去的?
诸葛端云摊开帕子对云风道:“云风啊,日后别乱信传言。人都说大周女子婉柔纤秀,天生一双巧手,女红当为三国之首。依本王看来也不过如此,这鸟儿都比兰花大了,还能飞上天么?”云风憋得脸都红了,忍着笑答道:“回王爷,比兰花大的鸟不一定飞不上天,不过这只鸟肥了点,看起来有些像鸡倒是真的。”
宁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心中难得爆了粗口:你才像鸡!你全家都像鸡!这帕子她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绣起来,单就绣工来讲,连纯阳都点了头,只说配图怪异了些,日后要在花色图案上改进,可见她的绣工还说得过去,只是这两个男人在找茬而已!现在是想怎样?这毒舌男自己说她也就算了,现在还拉上侍卫一起,两个人欺负她一个很好玩吗?
虽然心里不爽,宁阳却还是面带浅笑,只是唇抿得有些紧。这些年在宫里,要论学的东西,忍功当排第一位!
诸葛端云微微挑了挑眉,问道:“三公主自打进了屋儿何以只言不语?”
宁阳从茶盏中抬起眸来,眨着眼睛故作怪异地端量了诸葛端云一会儿,然后,低头,喝茶。
诸葛端云愣了愣,耐着性子问道:“三公主可有听到本王的话?”
宁阳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这回连眼都没抬,依旧喝茶,就是不开口。
“说话!”诸葛端云总算被磨光了耐性,语气不善地喝了一句。
这回却换来了宁阳无辜的眼神,她放下茶盏瘪了瘪嘴,很像被欺负了的小女孩,小声道:“端王爷不是说过?话说多了会口渴。而且王爷让宁阳进屋来喝茶,没说让宁阳说话。”
诸葛端云这才想起他让宁阳进屋时似乎是说了句“三公主说了那么多话口渴了吧?进来喝杯茶吧。”这样的话,却没想到这时被宁阳用来反将了一军。他还记得当年也是在这芷兰宫门口见到她的第一眼,明明还是个孩子,规矩举止却老成得比之他当年还有过之,眼里更是淡定如常。从那以后每见了她,他就忍不住想试试她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只是没想到今日她会以这种方法反击。只是这表情怎么看怎么有些像那个怯懦怕人的二公主,果然是一处呆久了,学来也容易么?
“三公主倒是听话。既如此,本王如今想让你说话,你可愿意说两句?”
“好啊,说两句。”宁阳乖宝宝似地点点头,笑容甜美可爱,只是却没了下文。诸葛端云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蹙眉道:“不是让你说句话么?怎么又不开口了?”宁阳却歪着头无辜地看了眼诸葛端云,答道:“说过了呀,两句。”诸葛端云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云风却已听出了门道,立在后面忍笑忍得有些痛苦。
诸葛端云看了宁阳好一会儿,忽的勾起唇笑了起来。这一笑有些惊悚,至少在宁阳的印象里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冷面王爷笑,因此心里不停打鼓,只见得诸葛端云这一笑星眸如雾,邪魅的气息里略微让人猜不透的危险气息,宁阳不可遏制地心头一跳,却见诸葛端云已收了笑,所谓来得快去得也快。
“三公主倒是聪明。既如此,你我便来说些聪明人听得懂的话。”诸葛端云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毒舌男,三公主这是在称呼本王?”
“唉?”宁阳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下子心跳得更快!暗道怎么可能被他听到了呢?不过事已至此,打死也不能承认,于是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惊呼了起来,“毒蛇?哪里有毒蛇?”惊呼了还不算,整个人几乎没从垫子上跳起来,那模样俨然受惊的小兽。
忙着躲避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短促的闷笑声,而后又听到诸葛端云道:“本王自幼习武,耳力极佳,三公主方才祭拜母妃时嘀咕的那段话,要本王念给你听听么?”
宁阳从一处花架子后头伸出头来,视诸葛端云黑着的脸于不见,这次却换了一张正色的脸:“嘀咕?端王爷如何说宁阳都无妨,只是请不要这样说宁阳为母妃念的经,佛祖会怪罪的。”所谓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也只能这样了。反正死活就是不能承认!
顾不得诸葛端云四周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也顾不得云风捂着肚子痛苦的表情,宁阳几步来到紫檀案子前,收拾了画轴和帕子,以极快地速度道:“时候不早了,谢端王爷的茶,宁阳回宫了。”
人刚踏进院子,却终听得屋里爆出云风的大笑声,只是笑了两声就急促地收了声。待得宁阳带着月桂离了芷兰宫,安泰才进得屋里,只见诸葛端云神色如常,淡淡地喝着茶,只道:“把香炉撤下去吧,准备回别庄。”
云风赶忙献殷勤道:“让属下去撤那香炉吧。”然而不等诸葛端云应允便走过去提了香炉往外走,边走边拉着安泰道,“你没在这里真是亏了,那位三公主真是把装傻的好手!你没见着咱王爷刚才的脸色……”话没说完,只觉一物呼啸而来,砸到墙上成了碎子,云风低头一看,是只倒霉的茶盏。
待云风和安泰出了屋子,诸葛端云起身缓缓行至一道琉璃屏风后,那里的墙上挂着一幅妙龄女子的画像,画中女子立在亭外,火红白貂的斗篷上已落了厚厚的雪,人却始终望着南方,眸里似有万千挂念。
“母妃,儿能在此陪您的日子不多了,出来三年,如今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往后几日,宁阳听说诸葛端云常常在芷兰宫一坐就是一天,很晚才会别庄。大夏端王清明节过后便要回国的事在宫里已是人尽皆知。他和永阳或者纯阳的指婚之日也越发临近,诸葛端云无所表示,武德帝也似乎并不着急,再推脱也不过就是清明过后的事。
然而世上之事人算不如天算,大周武德兴元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大夏千里急报,夏昭帝于三月二十日驾崩于明崇殿,诏大夏端王即刻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