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一个月,柳子轩回了太常寺任职,他是四品的官职,因而不必早朝,也就按常时起身用过早膳后再去。只是按着规矩祖制,他亦该与安阳分开而居,搬入驸马的院儿里了。
内侍府新派来的方宫正也算是个精明人,她自是知晓以前孔宫正和林宫正的事儿,且在府里服侍了大半月,也算看得透安阳的性子,见她甚是喜欢驸马爷,便不敢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只是祖制难改,终究要守,于是思来想去,这日便赶在柳子轩出府之前来到了前院儿花厅处等着,待柳子轩经过之时,便上前行了礼。
见她这般不同往日,柳子轩只是微微一笑,温和地对身后跟着的长史和宫人说道:“且去府外候着吧。”待长史应声,带着一众人等退下,柳子轩这才清雅地笑道,“宫正有话,当可说了。”
方宫正躬身笑了笑,心里暗叹,这驸马爷当真心若明镜。于是便小心地说道:“驸马爷既知屏退下人,便是猜出奴婢此番话不便被旁人听到,那奴婢想说的话,驸马爷想必早已明了。”
柳子轩闻言只是温润一笑,不并答。
方宫正说道:“奴婢也知驸马爷与公主感情甚笃,奴婢也不愿去做那拆散鸳鸯之事。只是,祖辈儿传下来的规矩有些是改不得的。身为嫡公主,不知多少双眼睛瞧着,若是叫人知道了这夫妻之事不遵祖制,只怕也是要受怪罪的。奴婢也并非那不知趣儿的,只这些事儿上避着旁人的口舌,其他看不着的地儿,奴婢自是不会多加阻拦。”
话说到这份儿上,柳子轩只清雅一笑,说道:“有劳宫正费心了。公主性子急,却并非听不进话去,好言相劝还是能说得动的,宫正可不必如此小心。”
方宫正闻言又躬了躬身,拿不准驸马爷话里的意思。这话可是叫她自个儿去公主跟前儿请?只是公主向来对她们这些做宫正的无甚好感,她若去说,公主八成要以为她存心祸害了。虽才进府服侍不到一月,但她自是看得出,这驸马爷本事大着,公主那般的性子对他可是言听计从的。因而她今日才找上了驸马爷的。
正自心中为难,却听柳子轩又是一笑,说道:“今日之事便由轩去与公主说吧。”
方宫正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忙谢过柳子轩,柳子轩却又接着道:“公主孩子气了些,平日教导当以好言询劝为上,切莫严厉,否则只恐适得其反。宫正平日服侍时只需记着此话,当可无碍。”
方宫正闻言细细琢磨了一番,心下感激,忙谢道:“奴婢谢驸马爷指点,定当不违。”
柳子轩笑着颔首,这才去了。
待中午回府用过午膳,柳子轩果然将分房之事与安阳说了,且不待她蹙眉,便不急不缓地说道:“轩自是明白公主的心意,然此事乃为祖制,不可视其若无物。倘若有人追究起来,皇后娘娘有失颜面不说,公主怕也要受些责难。此乃轩之考量,不知公主如何作想?”
安阳见柳子轩笑容温润,言语谦和,虽说是规矩,也没逼着她要守的意思,反而询问她的想法,原本心里升腾的火气霎时散了大半,只是仍不乐意,闷闷地坐下来说道:“我知道有这规矩,当初二姐姐嫁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那宫正逼着她和驸马分居不算,一个月也见不上一回,便是偶尔在一处,要给那宫正使银子不说,驸马还不能在她屋里过夜。二姐姐想念驸马,都病了呢。所以我觉得这规矩根本就是害人的!既然是夫妻自然该同吃同住,有这么多规矩框着,夫妻之间还能有什么感情?早就生分了!”
柳子轩闻言略微沉吟,笑道:“看来公主心中还是念着当初孔宫正之事。”见安阳低下头去,方才又道,“那依公主之见,如今府中新来的宫正可还看得上眼?”
安阳不知为何问到那方宫正,只想了想,闷声说道:“还成吧,不太爱管闲事。”
“这便是了。虽同为宫正,人之品性不一,为人处世之法自是不同。轩与公主成亲至今,若当真事事都按着规矩,则该食不可同桌,寝不可同夜,晨起晚寝需得请安,便是相谈亦需遵君臣之礼,不可逾越。此间种种,若细究起来,这些日子所犯不止一二。只是,公主可见宫正提过?”
柳子轩细细道来,听得安阳眉头渐渐松开,细细想过,终是瘪着嘴巴摇了摇头:“不曾提过。”
柳子轩笑了笑,指尖缓缓抚过桌上杯盏,垂眸淡道:“如此便可看出,方宫正并非那古板之人,且虽同为规矩,有些规矩亦可宽泛而行。可是如此?”
安阳听了点点头,有些闷地说道:“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分居的事是祖制,祖制是大规矩,不能宽泛而行。是这意思不?”
柳子轩笑着颔首,安阳则咬了咬唇,这里的人都守规矩,而且特别爱说别人的闲话,如果她当真不守这规矩,叫母后没面子确实不太好。只是这两天好不容易觉得和轩哥哥的关系好多了的,如今又要分房,以后会怎样?
虽然成婚才一个多月,但是她越来越喜欢轩哥哥,她真的不想和他分开。可是轩哥哥开导了她这么久,如果她还任性的话,应该会讨厌她的吧?
无论怎么看都是要答应的。
安阳咬着唇,一下又一下,那句“好吧,那就分开住吧”的话终是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只是脑袋很重地点了一下。
午憩之后,柳子轩又去了太常寺,安阳从榻上起来坐了一会儿,忽而对禾儿说道:“去准备些燕窝灵芝,咱们去二姐姐府上走走。”
安阳并未带太多人,只叫奶娘和禾儿陪着,坐了轿子,由护甲在后面跟着,这便去了纯阳的公主府。
纯阳的气色已经大好,脸色稍见红润,只是仍在榻上卧着,见安阳来了,柔柔地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安阳便坐到她的榻边上问道:“二姐姐身子好些了没?”
纯阳笑道:“谢四妹妹挂念着,今儿早上还下地走了一阵儿呢,太医来瞧过,说是养着身子,再过一两个月当可无碍了。”只是抬眼瞥见安阳身后的丫头把食盒交给她的奶娘,不由说道,“下回来看我别带东西了,四妹妹常来看我我便很开心了。再者,燕窝灵芝这些补物也不能见天儿吃不是?我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这些与其给我,不如四妹妹留着自个儿补补身子。”说罢,便笑着盯着安阳瞧。
安阳自是听得懂她的话,不免有些脸红,想说两人还未圆房,却又想起如今又要分房的事,心里立时不是滋味,脸上的红晕还未染得通透便散了去。
纯阳瞧出她脸色不对来,心想定是自己说错了话,却又猜不出错在哪儿了,心下有些懊恼,忙说道:“可是我说错话了?四妹妹,若我说错了哪儿,你可别不高兴。”
安阳摇了摇头,见纯阳脸色有些惶恐,便皱了皱眉,说道:“二姐姐,你老毛病又犯了。我又没怪你,你干嘛想那么多?”
纯阳闻言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她也就这性子了,从小养成的,如今要改也难了。
“四妹妹可是遇上何事了?我虽没多大本事,也不见得会出主意,但四妹妹若说出来,心里想必好受些。”
安阳今日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听纯阳问了,便说道:“二姐姐,我与轩哥哥成亲也有一个月了,今日轩哥哥说,按着规矩理当分房住。我想着,既然是规矩,二姐姐和二姐夫应该也是要守的。所以我就想来取取经,你们分房住都是怎么过的?”她只是想来取取经而已,她无法想象夫妻之间被一些条条框框管着,两人的感情还能这么好。可是二姐姐和她驸马的感情就一直很好,他们有什么秘诀吧?
安阳有些好奇,倒把纯阳瞧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道:“什么怎么过的?还不就是那样过?”
安阳见纯阳这时候脸红,不免有些急,摇了摇她的手说道:“哎呀二姐姐,我是认真问你的,不是为了取笑你的。”安阳垂着眸略微皱了皱眉,很认真地问道,“要是守着规矩,一个月能在一起几回?二姐夫能在你屋里过夜么?”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抱着轩哥哥的胳膊睡,他身上有着淡雅的香气,闻着心情特别平静,很容易就能睡得着。
纯阳哪里有被人这样直接地问过,当即脸上更是烧红,低着头小声道:“四妹妹,这闺房之事……闺房之事……”
“二姐姐,我没有打听你们闺房之事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安阳不知如何说才好,只是低了头,拧着帕子,小声说道,“你不知道,轩哥哥那个人温文尔雅的,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不急不恼的,像是这世上没什么人或者事情能叫他生气。我一开始就是佩服他这点,换成是我怎样都没办法做到。可是成了亲,我发现……他不是只有对我才这样的,他对别人也是一个样,温文尔雅,淡然如水。我为这个苦恼了好些日子,一直猜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安阳皱着眉,却忽而微微笑了起来,“可是前两日,他竟和我开了个玩笑来着,为了这个,我高兴了好几天呢!心想着,总算有些不一样了,可是今日又来了个分房的规矩要守。我真怕当真分开了,这刚刚有些叫人欢喜的感觉就又回去了。我心里着急,这才来二姐姐这儿问问的。”
纯阳听安阳语气真挚,言语动作,一般一般,皆是女儿家的心事,也不由慢慢入了神,不再那么脸红了,虽闺房之事难以启齿,却还是安慰她道:“原来是这样……四妹妹别急,我与你说就是了。其实刚成亲那会儿,我与驸马也不是样样规矩都遵着的。婚后一个月,驸马也是搬了出去,可是每日照样相见,同桌用膳,也常有说笑,午时小憩还是在一个屋里的。只是后来孔宫正来了……”说起此人,纯阳的脸色还是白了白,“那时的事儿四妹妹也知道了。后来换了个宫正来,管得不太严,与刚成婚那阵儿没什么两样。同、同房……”纯阳的脸还是红了,但眼睛瞄了安阳一眼,见她眼睛里有期盼之色,终是说道,“同房的事也不多管,有时驸马来了也就来了。整夜不回宫正也不说……”
“真的?”安阳眼里总算迸出喜意,揪着纯阳的裙袖问道,“那这样说,不过就是做个样子?说是分房,各有各的屋子,其实管得也不太严?”
纯阳听了想了想,点头道:“如今的宫正不管这些的,不知四妹妹府上的宫正为人可否古板?”
安阳摇头说道:“比头一个好多了,不太管闲事。”
纯阳这才笑了起来,明显松了口气,说道:“既如此,那便好了。四妹妹且宽心,祖制自当守着,平日里日子该如何过就如何过,虽不能日日同榻而眠,平日亦可相见。只要能见着面儿,说得上话儿,自不会那般容易就生分了。我与驸马成婚多年,一直这样过的,不也挺好?”
安阳听了这才笑了起来。
这样最好了,既不会给母后惹上口舌是非,又不会和轩哥哥生分了。虽然不能日日同榻而眠还是叫她有些郁闷,不过只要能和轩哥哥的感情日日这样好下去,这事她也不是就那么难忍。
安阳听了纯阳的话,总算安心了下来,回到公主府里,便叫来方宫正,叫她安排自己与柳子轩分房的事。
驸马住的院子名曰沁怀居,占地也颇广,内有寝殿一座,两旁厢房,院内翠竹丛生,凉亭水池皆具,雅致宜人。虽然成婚第二日寝殿里就安排了服侍的宫人,安阳却还是亲自到了屋里,嘱咐人摆上柳子轩喜欢的墨兰香竹,又把他喜欢的书亲自摆在书架子上,她记得他喜欢坐在窗前看书,便指挥着人把屋里的圆桌挪了位置,搬到了靠窗的地方。
柳子轩回到公主府时,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安阳拉着他在屋里逛,问这个放在这里可还喜欢?那个放在那里要不要挪一挪?柳子轩见了只是摇头一笑,微微施了一礼,说道:“叫公主费心了。”
安阳抬眼见柳子轩一身月白素纹的袍子,雪冠玉带,墨发如缎,眉眼温润淡雅如水,不由嘴巴一瘪,也不管屋里还有宫人们在,只一下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衣襟里,抱着他的腰就是不肯撒手了。
宫人们惊讶地面面相觑,忙低下头去,有的想笑却又不敢笑。方宫正也是面色有些尴尬,只抬眼望向柳子轩,柳子轩倒不见尴尬之色,仍旧一派温润,只笑着朝方宫正摆了摆手,方宫正会意,这才带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出了屋,顺道把房门带了上。
待屋里只剩二人,柳子轩这才温和地问道:“公主这是为何?”
安阳摇了摇头,脸仍旧埋在柳子轩衣襟里,不肯抬起来,只是模模糊糊地说道:“我舍不得……”声音却是明显有些鼻音。
柳子轩只是垂眸笑着,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沉,表情难见。过了一会儿,刚要出言安慰,安阳却果断放开了他,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只是低着头不敢抬起脸来,带着鼻音说道:“没事了。宫正已经安排好晚膳了,轩哥哥和我一起去用膳吧。”说罢,便逃似地跑出了屋子,一会儿就没了影儿,只留柳子轩一人在屋里,心思不知。
自这日起,夫妻二人便分房而居,因着安阳还未及笄,同房之事便暂缓,只是白天两人确实仍是一同用膳,午憩也是同一屋中。
安阳缓了几日,见情况与纯阳说得差不多,也没想象中那么差,便也慢慢接受了。
时日慢慢过,渐渐入了十月,已是金秋时节。安阳常与贤王妃等人一道去逛庙会,虽去相府时有些拘谨,但元老夫人见她常来,态度已经好了些。元皇后对她常回外公外婆府上请安的做法也算欣慰,安阳回宫请安时,也夸奖了几句,倒叫她开心了些日子。
说起来,除了分房之事,其他事情倒真是事事如意,无甚烦心之事。且这日更是发生了件叫安阳惊喜的事——公主府上收到了一封南郡而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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