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柳子轩起身时安阳便醒了,只是闭着眼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继续装睡。柳子轩回身看了看她,只见她被子盖了大半张脸,只留眼睛鼻子在外头,睫毛微颤,脸颊酡红,不由垂眸一笑,缓步到了外屋。
安阳听到柳子轩的脚步声走远了,却又不敢放心,只把眼睛略微眯了个小缝儿,偷偷搜索了一下屋子,见柳子轩果然不在里屋了,这才瘪了瘪嘴,眉头一皱,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把脸埋在被子里。
她又丢人了。
昨晚竟然被轩哥哥吻着吻着就睡着了,他不会怪她不解风情吧?安阳把小脸儿埋在被子里乱哼哼,这也不能怪她啊,谁叫轩哥哥的吻那么舒服的……
想起昨晚的吻来,安阳的脸又更红了些,她把脑袋微微露出被子来透气,眼儿却低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唇。没想到接吻的感觉那么美妙,不过,轩哥哥肯吻她,是不是、是不是说明,轩哥哥心里……有点喜欢她了?
这猜测叫安阳一下子兴奋起来,心里别提有多甜蜜。
正当此时听柳子轩在外屋温声说道:“奶娘可进屋了。”之后便是开门的声音。
奶娘和禾儿领着几个宫女端着热水热茶和早膳进了屋来,给柳子轩请过安,一番洗漱,柳子轩说道:“劳烦奶娘去里屋服侍公主起身,轩这便修书一封往伯府。”
奶娘忙应了,禾儿来到桌案前研磨,柳子轩写信时,奶娘进了里屋来,见安阳正笑得灿烂,眼儿明媚,亮得喜人。奶娘也是过来人,一见她这副样子就能猜出一二来,忙福身笑道:“恭喜公主了。”
安阳以为奶娘想到那事儿上去了,忙解释道:“奶娘想什么呢!我和轩哥哥又没……又没……”
奶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奴婢可没往那处想,只想着但凡能叫公主高兴成这样的,必是驸马爷昨日待您极好,这才恭喜公主来着。”
安阳愣了愣,抬眼见奶娘身后的几个宫女低着头忍着笑,不由脸蛋儿刷地红了,嗔道:“奶娘!你、你怎么跟轩哥哥一个样儿了?大早晨地来捉弄我……”
“奴婢可不敢捉弄公主,是公主自个儿想岔了。”奶娘笑着,见安阳红着脸,模样有点急,这才忙转移话题问道,“驸马爷捉弄公主了?这听着可是难得之事。奴婢瞧着驸马爷的性子不像是顽笑之人,若是有那逗弄公主的时候,想必是对公主动了些心思的。若如此,当真该恭喜公主了。”
奶娘说这话时,声音也低,避着叫外屋的柳子轩听到。
奶娘都这么说了,安阳越发认定她的猜测也不是胡思乱想,因而心里甜蜜起来连手上的疼都忘了,高高兴兴地起了身,一番梳洗打扮,从里屋出来时,柳子轩的信也已经写好了,交给禾儿说道:“差人送去伯府上,交与老夫人亲启。”
安阳从屋里跑出来,虽还有些脸红,但仍是欢快地跑到桌案旁,绕着帕子说道:“轩哥哥早。”
柳子轩缓缓起身,施礼说道:“公主早。”只是说话间看了看她绕着帕子的手,眸色微敛,叫人拿了药粉来,这便与安阳到窗边的圆桌旁坐下,亲自帮她解了手臂上的布带,纵使柳子轩昨夜包扎得极浅,那带子仍然和伤口贴在了一起。安阳见了皱起眉来,微微别开眼,脖子却缩了缩。
柳子轩看了她一眼,温润不改,却是冷不丁地问道:“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方宫正?”
安阳闻言这才想起还有方宫正的事儿要处置,这事说起来她心里是有些气的。若非方宫正大惊小怪地吓到了她,她也不会被烫着,更不会没办法学做菜。只是如今想想,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若非伤着了,她和轩哥哥如今也不会这么可喜。
如此说来,这事还挺纠结的,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安阳歪着脑袋皱着眉,思虑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要不然……就不罚了吧?其实、其实宫正大概也是怕我伤着,虽然吓着我了,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不好意思说要谢谢方宫正歪打正着,只能又想了个理由帮她开脱。
柳子轩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可不罚。”
“为什么?”安阳马上问道。
柳子轩却不解释了,只垂眸淡淡一笑,抬眼温和地看她,反问道:“依公主之见,为何不可?”
“咦?”安阳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这又是轩哥哥考她呢。于是立刻兴奋了起来,摊着另一手,笑道,“要提示!”
柳子轩看她一眼,见她笑容明媚,眼儿明亮,跃跃欲试却又有些耍懒。他笑了笑,这回却不与她计较,只是提示给的也极简单,只说道:“规矩。”
“规矩?”安阳听到这两个最叫她头疼的字,不免皱了皱眉,却是细细思量起来。过了一会儿,猜测道,“母后也说过,无规矩不成方圆。轩哥哥可是在说,若是不处置方宫正会坏了公主府里的规矩?”
柳子轩见她猜测得差不多,这才慢声讲来:“御下之道,赏罚分明尤为重。公主府中宫人甚多,差事办得好,公主当赏,办错了自当罚着。下人们办事按着规矩,公主赏罚亦得求个公允,否则,难以服众。”
安阳呐呐地听着,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悟道:“轩哥哥的意思是,那天在厨房里,方宫正做事思虑不周,叫我被烫着了。若是我不罚她,那些看见了的人会觉得我偏袒宫正,日后若是她们也犯了错儿,就不好管了。是这意思吗?”
柳子轩闻言颔首。安阳却犯了难,问道:“那、那按着府里的规矩,方宫正这事儿……该怎么罚?”
柳子轩并不直言,只说道:“这些事平日里公主若有不知,可唤长史一问。”
安阳听了马上叫人去把长史路吉唤了来,问道:“依着公主府里的规矩,方宫正该怎么个罚法儿?”
路吉躬身说道:“回公主,按规矩,服侍未尽心反伤了主子,此乃大罪。公主贵为金枝,伤了公主玉体,轻则打五十板子,遣回内侍府降级罚俸另行安排差事。重则交内侍府以伤了主子之罪按律法重处。”
“五十板子?”安阳一听打板子就想起当初孔宫正的事来,心里顿时担忧。她虽不知这五十板子是重是轻,但万一要是又给打死了呢?
“只能这样处置?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公主是主子,罪责轻重全由公主说了算,规矩不过是个参照罢了。”路吉回道。
安阳听了这话才略微放了心,摆了摆手叫他退下了。等他走后,才回头问柳子轩道:“可不可以不要打板子?而且我瞧着这方宫正比起那林宫正来,不知好了多少。这次犯错儿其实也应该不是故意的,我还想留着她呢!万一把她换回去了,下回来的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儿的呢。”
“那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柳子轩抬眼笑看她。
安阳“嗯”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抬眼望望柳子轩,试探着问道:“要不……罚俸禄?”
“公主打算罚多久?”柳子轩仍笑看她。
安阳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子心里竟有些怪起柳子轩的好脾气来。他耐性那么好,除了笑什么也不说,她哪儿知道自己的主意好还是不好啊?倒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跟柳子轩比耐性,安阳自是比不过的。好一会儿从他眼里看不出任何信息来,她终是泄气地垂了垂脑袋,老老实实地说道:“三个月?那……半年?呃……难不成……一年?”
见柳子轩神色不动,安阳只得把期限改了又改,改到最后柳子轩微微颔首,她却差点蹦起来,“一年?!这太狠了吧?”安阳皱着眉,看上去万分纠结。做一年的白工?换成是她,给人义务劳动一天都不成,别说一年了。
“较之挨板子降宫级,罚俸之处置算得上极轻了。”柳子轩不急不缓地垂眸说道,“若罚的时日短了,定然有人不服,因而日子只得长些。纵使如此,公主亦要对免于体罚之事拿出个说法来,如此方能服众。”
安阳这才暗叹罚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然而如今轩哥哥教得耐心细致,她也有心要学,于是也不抱怨,只皱着眉细细想来,抬眼问道:“那我就说,那日我去厨房之事未与宫正说过,本来也算有错。宫正赶去制止也算是担心我伤着,但是她没个轻重,反倒叫我伤着了,也有过错。念在……念在她自进了公主府,尽心服侍的份儿上,功过相抵,便免了重罚,罚俸一年,以正……规矩?”
安阳自建府以来,还是头一次亲自处置宫人,也不知怎样说话合适,只想着当初在宫里未出嫁时,有一回母后处罚宫人,似乎也有类似的说词,于是便有样学样,也不知这样能行不能行。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咬了咬唇,抬眼看柳子轩,就怕说得不好了,他心里会觉得她笨。只是这一抬眼,却与他温淳的目光对上,他低眸含笑,眼里润泽春风般温和,看着她说道:“公主能如此作想最好。方才轩虽言说规矩为重,然凡事规矩之外尚有人情。若事事都按规矩去办,难免身边服侍者人人自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赏罚虽要分明亦需有度,规矩人情两者皆顾,方为上策。”
“那……我的主意算通过了?”安阳问着,眼眸里已经慢慢浮出欢喜来。
“公主主意甚好。今日之事公主当牢记,日后再有类似之事,照此处置,定不会错。”柳子轩淡淡笑了笑,这才说道,“好了,伤已经为公主处理妥当了,当用早膳了。”
安阳闻言愣了,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那里果然已经解了布带,重新清理过脓水,也上好了药。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疼呢?
安阳懵懵懂懂地望向柳子轩,却见他已经笑着起身,对奶娘说道:“劳烦奶娘将早膳端去旁边屋里,我与公主这便过去。”
安阳却仰着头看着柳子轩,呐呐不能言。心里不知有什么滋味滑过,甜甜的,却又酸酸涩涩的。
刚才,轩哥哥考她方宫正的事,其实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其实、其实她答得也不怎么顺利,总是得了许多提醒才想到这法子,到最后轩哥哥还夸奖她……
安阳低了低头,眼霎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忽而起身猛地扑到柳子轩怀里,磨蹭了两下,低低说道:“轩哥哥,谢谢你……”
屋里的宫女低着头,相互偷偷看一眼,都忍着笑。柳子轩却是温润不改,只略微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慰,说道:“何需言谢?去用早膳吧,一会儿该去太常寺了。”
安阳这才点点头,又在柳子轩怀里蹭了蹭,这才抬起头来笑了笑,挽着他的胳膊往旁边屋里去了。
待柳子轩用过早膳去了太常寺,安阳一人呆在屋里,心里感动着,对伯府上的事就越发过意不去。她安了安心思,对奶娘说道:“叫厨房准备些点心吧,不要甜的,也别做里面放肉馅儿的。”她记得上回婆母说祖母吃斋念佛,不爱吃甜的,荤的吃的也很少。
奶娘一听她要去伯府上,忙极力劝导,却终是说不过安阳,只得叹了口气,回身命宫女去厨房说一声。
正当此时,有宫人来报说:“禀公主,伯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来了。”
安阳一听这话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也没想到祖母和婆母竟然来公主府了。
待安阳迎出屋子时,高氏和王氏已经到了,见她出来,两人连礼都没行,高氏忙问道:“今儿早上轩儿来信说公主伤着了,伤得可重?”王氏一脸急切之色,说道:“听说伤了胳膊,妾身和婆母心中不安,便来看看公主。”
三人来到屋里坐下,宫人上了茶点,安阳这才说道:“我正想去伯府呢,没想到你们竟来了。”她下意识地往下拉了拉裙袖,把左手整个儿遮住。
王氏眼尖地瞧见,叹了口气,说道:“公主别遮了,可容妾身瞧瞧?轩儿在信中已经言明了,虽全是宽慰之词,然妾身二人终是放心不下,公主可伤得严重?”
高氏却已经起身走到安阳身边,好言哄道:“公主啊,叫祖母瞧瞧吧,我与你婆母一听见你被伤着了,这心就火急火燎的,若不亲眼瞧瞧,这心怕是放不下的。”
安阳没想到柳子轩信中竟说了实话,她还以为会推说她身子不适呢。她犹犹豫豫的,高氏却已经将她的胳膊抬了起来,小心着拉开袖子。这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气,额上都见了汗,回头看了王氏一眼,两人都是面色发白,眼里隐有忧色。
王氏心里着急,这么重的伤,若是传进宫里去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这、这怎生是好啊!她心里担忧,话却得绕着弯子说,“这轩儿也真是!好端端的为何叫公主去那厨房?如今伤着了,便是日日护着,这伤也疼啊!”
“不是的,婆母。”安阳忙把袖子放下,笑着解释道,“你们别怪轩哥哥,他不知情的。是我……我想给学做菜给他吃,但是没想到出了意外。我本想瞒着他,没想到没瞒住……”
王氏听了愣了愣,信上只是几句简言,多是宽慰她们不必担心的话。她怕儿子故意宽慰她们,这才赶忙来瞧瞧,原以为公主自小长在宫里,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从小到大怕是皮儿都没破过一回,这会子竟被热水烫着了,这般疼痛定然忍受不了,要哭要闹都是正常的。她与婆婆怕公主与轩儿闹脾气,这才赶来想要哄哄她的,没想到,她遇上了这事儿,反倒替轩儿说起话来。
安阳自是不知婆婆的心事,她只以为她会责怪柳子轩,这便扬起笑脸来,起身挽着祖母高氏的胳膊,让她坐回椅子上去,这才甜甜笑道:“祖母,婆母,我没事的。轩哥哥对我可好了,这上药包扎的事儿都是他亲手帮我弄的,他还教了我好多事呢,脾气好又有耐心,我感动都来不及,你们千万别怪他,他真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高氏闻言和王氏对望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些奇异之色来。高氏拍了拍安阳的手,再看她时已没了刚进屋时的惊惶,只满眼慈爱,说道:“公主这般替他着想,倒叫妾身二人无地自容了。”她往身后跟来的丫头手上看了看,忙说道,“走时急,本想带些伤药来,可转念一想,这公主府里自然是什么都有,药也比伯府好得多。这便熬了些鸡汤拿来,你婆母亲自煮的,公主趁热喝口吧,只当补补身子。”
有宫人上前将那食盒接过打开,里面果真放了一小砂锅的鸡汤,闻着香气扑鼻。安阳趁热喝了一碗,高氏和王氏在一旁瞧着心里有些喜意。待安阳喝过了,放下碗儿这才说道:“这鸡汤我也喝了,祖母和婆母要答应我,不可以责怪轩哥哥。”
高氏和王氏互望一眼,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闹了半天,公主喝了那一大碗是冲着给轩儿求情去的。王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帕子掩了掩嘴,玩笑道:“成。看在公主给他求情的份儿上,妾身这当娘的,就饶他一回了!”
话落,三人都笑了起来。
高氏和王氏在安阳寝阁里坐了好一阵儿,一句句叮嘱她伤口不得碰水,晚上睡时要小心别碰着之类。安阳本想留二人在府上用午膳,两人却说府上还有两个男人等着中午回府用膳呢,安阳这才没多留。只是两人走时,叫厨房做了好多点心放在来时拿的食盒里,叫她们带了回去。
待两人出了公主府,高氏看了儿媳妇一眼,说道:“我就说公主定不会去宫里闹吧?你偏不信。如今怎样?”
王氏赔笑道:“是媳妇小人之心了。这不是想着公主身子娇贵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有不回宫哭诉的理儿?”说着,她叹了口气,垂眸道,“真没想到,公主当真是一心为了咱们轩儿。说起来这门婚事,虽是平日里要小心翼翼着,比不得娶个门当户对人家里的小姐来得省心,但是如今想想,对轩儿来说,公主也未必不是良配。”
高氏点头道:“我瞧着倒是挺好。只是担忧轩儿那性子,温吞吞的,做起事儿来不急不缓。倒别把公主给闷坏了。”
“婆母莫要忧虑,媳妇改日得了空儿把轩儿叫回府上,再好生教导他一番也就是了。”王氏说着,见高氏点头应允,婆媳二人这才上了轿子,回了伯府。
五日后,柳子轩询休的日子,原本要和安阳一同回伯府去小聚,然而临走时宫里却来了人。安阳认得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母后身边的云姑。
云姑说道:“传皇后娘娘懿旨,召公主入宫用午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宁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