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一听李氏往这边来了,忙心思急转,把屋里的丫头们都叫了来,耳提面命地吩咐了一番,而后就忙转进里屋去,叫人放了珠帘。
李氏来到屋里时,只见得屋里一切如常,丫头们安静地立着,见着她来了都小声行了礼,子陌正巧端着参汤的碗子从里屋出来,一见她便行礼笑道:“阮夫人来了?王妃正巧歇下了。”她声音软而轻,像是故意压低声音怕吵了宁阳歇息。李氏见了越发断定自己听来的消息,于是也小声问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适?我本是要去院子里走走,听几个丫头说皇上和长公主都来看王妃了,又听个从外头回来的小厮说王妃似是……似是流红了?”她一脸的担忧,说道,“我一听可吓着了,忙过来瞧瞧,王妃无事吧?”
子陌听了往里屋看了看,这才小声与李氏说道:“御医院的徐老院判来诊过了,说是受了惊,已经开了养神补虚的方子,叫王妃这些日子都要在府里养着呢。”
“这好好的,怎么就流红了呢?王妃的身子平日里瞧着挺好的。”李氏担忧地说着,也往那里屋看了两眼,只是帘子垂着,什么也看不着。
子陌有些气愤地说道:“还不都是那衙门里的差人不会办事?原本好好的,一群人拿着刀上来说是要查什么刺客?王妃这才给惊着了!”
“这些人,可真真该死!”李氏瞧着也有些恼,只是问子陌道,“怎么叫这些人把王妃给惊了呢?亮出咱王府的身份来,那些人还敢拿着刀进去搜?”
“这还没叫他们进去搜呢,王妃就给惊着了,若是真叫他们进去了,今儿这事儿那群人一个也担不起!”子陌说道,“奶娘说,定是那些刀剑之气不祥,伤着王妃了。方才还叨念着改日要去上林庵上斋戒,求个护符回来去去晦气呢。”
李氏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只是又往那珠帘里望了望,说道:“王妃睡下了?要不我去瞧瞧吧。”说罢,就要往屋里走。
子陌忙拦下说道:“夫人还是明日再来吧,王妃如今刚喝了药睡下,奶娘正侍候着呢。方才皇上和长公主得了信儿,也来瞧过了,若非王妃当真身子不适,早就去前院儿花厅跪谢皇上去了,可这会儿正虚着,奴婢们进屋掀个帘子都都小声着,奶娘守着呢!”
李氏闻言往里屋瞧了一眼,以为是奶娘心疼王妃,这会儿脾气正大着,屋里的丫头们挨了骂,于是笑道:“那好吧,既然王妃无事我便放心了。明日待王妃好些了,我再来看看就是了。”说罢,这才带着人走了。
子陌瞧着李氏出了寝阁的院子,这才转身进了里屋。宁阳躺在软榻上,而原本在软榻上躺着的孟姑娘已经躺在了床上,前头放了垂帘儿,另置了织锦屏风挡在前头,就怕子陌万一挡不住李氏,叫她闯了进来。
奶娘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道:“总算是走了。”
子陌却说道:“王妃嘱咐奴婢跟阮夫人说叫她明日再来,可这万一她明日来了,王妃总不能不见吧?如今孟姑娘在屋里,这能瞒几日啊?”
宁阳融在软榻里浑身无力,懒懒地不愿起来,只说道:“总不能这么一直瞒着,我方才倒是有了个主意,只是需得知会长公主一声,你且去前院儿看看长公主和皇上回宫了没?若是还没回,就再请长公主来一趟。”
子陌闻言应了,走到外屋正要把参汤的碗子交给一个丫头端下去,却正见李氏不知为何又回来了,正带着巧儿和杏儿往屋里来。李氏见到子陌从屋里出来,也是一愣,眸子一垂,笑道:“我走到半路想起一事来,说起补身子,我熬的鸡汤可是最好喝的,不如我去厨院儿里熬好了来服侍王妃喝了吧。”
子陌听了忙说道:“那哪儿成啊,您是夫人,这厨院儿里有的是厨子,哪能叫您亲自去啊。这若是王妃醒了知道了,当要怪罪奴婢们不懂事了。您就放心吧,王妃无事,明儿您一定能见着。奴婢这就去厨房里再盛一碗参汤来,您快回去歇着吧,一切都有奴婢们侍候着呢。”
李氏听了无法,这才笑了笑,转身回了。子陌却是一身冷汗,忙回屋禀了这事,叫良儿守在屋外,自己这才把那碗子递给个丫头,然后往前院儿去了。
宁阳在屋里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李氏还会杀个回马枪。好在李氏再未回来,不一会儿子陌带着诸葛绫回来,宁阳这才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我瞧着孟姑娘如今还得在王府里养一阵子的伤,只是总藏着她也不是办法。正巧如今我因着抓刺客的事儿被惊着了,若是身边有个习武的丫头护着,自然要方便许多。此事还得借公主的名头,不如就说孟姑娘是公主送与我的宫女好了。如此她可在王府名正言顺地住下,那齐家定然查刺客查得紧,上林庵里是不能回了,她在王府里也安全些。齐家就是再查,也不敢派人来搜王府。”只不过李氏曾在前两个月去上林庵时见过那孟姑娘一回,不过她许也认不出来,毕竟那时候是道姑打扮,而且只有一面之缘,李氏的记性也不一定那么好。
诸葛绫听了说道:“此事与我想一块儿去了!如今宫里正闹腾着,贤妃淑妃正合起伙儿来打压德妃,朝上徐家也正被齐、林两家上折弹劾以前的几桩旧案,也正闹着呢。我本想把孟姑娘当做是我的宫女带进宫去,可宫女在宫里的日子自然不如王府好过,更何况她如今带着伤,宫里眼线更杂,不是个养伤的好去处。若是被人揭穿了身份去,朝中难免更乱。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徐家的旧案一件件揭发了,把徐家处置下去了。朝中缺了一大派阀,接下来再处置齐家就容易多了。此事便按皇婶说的办吧,等这段风声过了,我和皇兄再好好谢你。”
宁阳听了这话心里已是有数,看来皇帝对这孟姑娘还真是有些上心,不然也不能为她的安危考虑到这种地步。既然如此,这姑娘自然就该更用心照料着了,说不定以后会有喜事呢!皇帝登基这么些年,也该立后了。这孟姑娘满门忠烈,门第倒是没问题,只不过朝中定然有反对的就是了。
宁阳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现在想这事有些过早了,眼下就够乱的了,她说道:“我只怕有些委屈孟姑娘,无论如何,她是忠良之后,叫她扮作宫女随侍在我身边倒是有些委屈。况且,她此时伤重,明日府上的妾室来问安,她若未醒,我只能再瞒两日。只是瞒得久了,她定要生疑,今日就杀了个回马枪呢,若非子陌刚好要去前院请公主来,定要被她撞破了。”
诸葛绫听了也皱了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无妨,明日我一早便来王府,我陪着皇婶在外屋坐着,我就不信她还敢到里屋搜去。”
宁阳笑道:“她倒是应该不知我把外头传言的刺客给带回来了,她想必只是听说我身子不适,所以来瞧瞧罢了。”李氏今日的举动应该是想看看她到底虚弱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指不定有多巴望她这胎没了呢。旁的她倒也未必能想到。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也没了再好的主意。最后就决定明日一早由诸葛绫来王府看望宁阳,顺道带些宫里的早膳,算是打打幌子。
只是正当两人如此决定的时候,屏风后的床榻上,忽而传来一句虚弱冷淡的女声:“不必如此麻烦了,明日一早,我定然起得来。”
宁阳和诸葛绫一愣,这才知道那孟姑娘竟然是醒着的,两人匆忙地转进屏风绕过珠帘,果见床上躺着的女子正努力撑起身子来,她看了宁阳一眼,微微低了低头,宁阳知道她这是在行礼,忙上前一步抚着她劝她躺下休息,她却倔强得很,怎样也不肯躺下来,看着诸葛绫说道:“原来你就是长公主……”
她的眼里有感慨也有些痛楚,宁阳想着她大约是想起了孟家的遭遇来,如果当初孟老将军不答应帮诸葛大军做内应,或许孟家就不会满门遭屠,她现在也许嫁给了齐家二公子,过上了少夫人的日子,哪会孤身流落庵堂,带发修行,心中时刻想着报仇的事?
诸葛绫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她上前去坐在床边,问道:“孟茹姑娘?”
宁阳这才知道这姑娘的闺名叫孟茹。孟茹点了点头,气息孱弱,面色苍白,她的眼睛里却是坚执,说道:“我父亲是忠臣良将,他的决定我从未怪过。我只恨那齐家,毁约在先,落井下石在后!我苟活于世这些年,就是为了亲手报的家族血仇!却不想……我终究还是败了,我原未想过要靠谁的庇佑,但是终究还是要承公主和王妃的情。我孟茹不是知恩不报之辈,我虽身上有伤,可这点伤比之当年根本就不算什么。明日我定能起身,王妃临盆前,便由我护着吧,我定不会叫你腹中孩儿有何差池。”
宁阳闻言和诸葛绫互望了一眼,宁阳暗叹这姑娘真是个性子刚烈的,心里难免生出些佩服来,诸葛绫安慰她道:“你且好生休养,待朝中之事略定,我皇兄定然会为孟老将军昭雪,叫他的英名大白天下!”
孟茹闻言眼略微红了,却是强忍着没落下泪来,只是身子伏在床上,额头重重地在床板上磕了磕。
第二日一早,李氏果然端着鸡汤来给宁阳请安了。只是见到孟茹时愣了愣,她对长公主突然给宁阳安排了个武婢的事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却听宁阳说道:“昨日不是查刺客么?虽然我也没见着那刺客,但却是给我提了个醒儿,若是有个武婢随侍在侧,总是叫人安心些。只是府上的护卫都是男人,多有不便,这才求了长公主,要了个宫人来。”
李氏听着宁阳说话有些没有气力,便点点头,忙把鸡汤递了过去,眼睛却抬起来端量着立在宁阳身后的孟茹。只见她一身青衣,墨发男子般束起,容貌清冷,面色却有些苍白。李氏心里微微一动,她怎么瞧着这武婢有些面熟呢?
许是她瞧得久了,孟茹冷冷地抬起眼来,那眼神刀剑般冷峻,吓得李氏一惊,忙瞥过眼去,不敢再看。
李氏回过头来,见宁阳却把那鸡汤放到了一旁,说道:“我如今闻不得油腻味儿,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鸡汤且放着吧,待我觉得好些了再喝。”说罢,宁阳一脸的困乏,说道,“我且去躺会儿,你回吧。”
李氏无法,只得走了,临走时只觉得那武婢眼神冷峻地盯在她身上,叫她好不自在,虽心里生气,却仍忍了。只是回到竹院儿里越想越觉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后又想到这是长公主的婢女,于是便想进宫去打听打听来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王妃屋里有鬼!
李氏在王府等了几日,只等着德妃派人来叫她进宫去作陪,但却等了五六日宫里仍无消息。李氏不知出了何事,只能等着。
时日渐过,五月末的时候,朝中发了件大案。据说是齐国公和林国公弹劾徐国公,连十年前收受贿赂结党卖官的事儿都翻出来了,而且还罪证确凿,其他的像是他纵容独子欺男霸女伤了人命的事儿更是数不胜数。皇帝于早朝大怒,削了徐府的勋爵,罢了徐国公的官职,打入了天牢待审。因着有齐、林两家帮忙,又有忠于皇帝的朝廷新贵统着帝都的军马,徐家的枝节势利没能翻出一点浪花儿来。德妃惊了,于皇帝寝宫外跪求,大呼徐家是被奸臣所害,不想竟惹得皇帝龙颜大怒,德妃当即被贬为徐充媛,位列九嫔之末,就此失了宠。
李氏听闻此事时坐在屋里一言不发,脸色青白难言。
徐家落势,德妃被贬,一时间帝都大街小巷风传不断,然而这些消息却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去边关。
西南边城外的大军帐中,徐怀还在为诸葛端云和云风等人的大漠归来心里暗咒。那蒙阔看着是个暴戾的,还以为他胆子有多大,能在大将军带着二三十个人孤闯大漠时使点绊子,结果那老头子竟然什么事也没做!就叫他们一行人这么回来了。这天底下哪还能有比这更好得机会了呀?
徐怀暗自捶胸顿足,蒙阔却穿着一身铠甲去了中军大帐。
大帐之内,诸葛端云还未换下衣装来,仍是一身商旅的打扮,皮肤黝黑,神色冷淡,眼却如鹰隼,缓缓在众将身上扫过。
“本王回来路上,探知那老扈巴王的长子呼彦奇正在百里外的戎部军中,此番战机难得,三日后夜里突袭!”
蒙阔抚着胡子哈哈笑道:“太好了!这一个月来老夫早就按捺不住了!如今大将军把大漠的水源和地形图带了回来,咱们明日就可以开拔杀进大漠,砍了那老扈巴王的脑袋!”
诸葛端云在桌上摊开地形图,略略招手,众将齐齐上前。一番布置,众将齐喝,唯有老将军蒙阔眼中略有晦光闪过。
大夏神武五年六月初二的夜里,发生了一件震惊大夏的事。
那日夜里,星月无光,伐戎大将军诸葛端云以自身为饵,亲率武威营三千军士突袭北戎扈巴王部,老扈巴王的长子呼彦奇立功心切,亲率的一万狼骑部紧追其后,一路高呼:“谁斩大夏端王,赏金十万!待破大夏边城之时,要大夏女人犒赏部族!”那夜,马蹄踏着黄沙,杀声震天,天空中忽而一道手箭,如电般炸开,追得正凶的北戎扈巴部急急勒马,只闻四周鼓声雷动,如雷如霆,震得大漠黄沙漫漫,生生迷了眼。风沙里,呼彦奇一声暴喝:“有埋伏!”
四周沙丘后忽而跳出黑压压的兵卒,弓弩满弦之声厮磨在耳,令人闻之战栗冷寒。
“撤!”
“放箭!”
两声齐吼,呼彦奇带狼骑部急退,一万骑兵踏着铁骑,身后箭雨而蝗,一时间杀声哀鸣不止,被射下马来的狼骑部舞着弯刀,与武威营的将士枪戟相杀,夜里火花四溅,血肉横飞,断肢染红了黄沙。诸葛端云一匹玄黑骏马,手中残红剑出鞘,飞身而过,一剑将呼彦奇从马上斩下,扬言要睡遍大夏女人的老扈巴王长子只觉胸口一热,又一冷,下一刻便看见自己的身子里自己越来越远,冷月从黑云里探出头来,腔子里喷出温热的血,然后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北戎军一万部族立刻大乱,四周的大夏将士嘶吼呼喝杀意正盛,那颗头在空中划了个血红的弧度,飞向远处,正落到赶来的北戎飞鹰部领长的马蹄下,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放箭!”飞鹰部红了眼,一时间,两方乱箭如蝗,倏声冷寒,尸体成堆倒下,血染黄沙。
“传本王将令!扈巴王长子呼彦奇已诛!今夜势灭扈巴狼骑!为我大夏边城百姓报仇!”
“势灭扈巴狼骑!为我大夏边城百姓报仇!”
诸葛端云执剑身先士卒,拼杀在前,身后士气如虹,将士齐喝,声声如雷,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像拼了命,空中飞箭如雨,身边不停有人倒下,却有人拔出身旁兄弟身上的箭矢,狠狠插|进敌人的脖颈!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蒙阔立在后发土丘上,手执玄铁大弓,拉弓满弦,对准远处乱阵厮杀中紫衣银甲的男子,眼里是看不见的晦暗,手中的箭离弦破空而去——
“王爷小心!”云风斩开身旁之人,回身呼喝时,已然飞身扑上,却觉腰间一痛,被人一脚飞踢出去!
诸葛端云收脚回身,那箭矢却已在眼前,避无可避。
“噗!”诸葛端云身形一个踉跄,云风却已经爬起来扑到他面前,于乱军阵中急喊一声:“王爷中了流箭!撤军!”
作者有话要说:好戏上场~~
明天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