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要回大周省亲的事在朝堂上一公布,虽说有些朝臣猜测诸葛端云也一起回来是否目的不那么单纯,但武德帝还是命驿馆早做准备,若有沿途州府发现两人递上的通关文牒,立刻以迎公主之礼请入驿馆,护送入帝都。
元皇后得知消息后,待皇帝下了朝,便来到明承殿上说道:“臣妾听闻宁儿要回来,这便命人将她出嫁前住过的西憙阁给打扫过了,一应物件都按着她当年走时的摆设。若回宫来看看,想必日后也能留个念想。”
皇帝闻言看了皇后一会儿,噙起笑来说道:“皇后有心了。”
皇后略微垂了垂眸,再抬起眼来时,眼底却是平静,只笑道:“臣妾毕竟是这孩子的养母,当年看着她自西憙阁里上了那八抬鸾轿,如今她要回来省亲,臣妾这些心思自然是有的。”
“那便按着皇后的意思办吧。”皇帝端过茶盏垂下眸去,元皇后见了只浅淡地一笑,便行礼告退。只是走的殿门口时,却听皇帝的声音又自后头传来:“那西憙阁自宁儿嫁了以后,谦儿住了两年,朕知皇后念旧,谦儿虽搬去了旁的宫里,那屋子里摆设却还按着他住的时候。如今宁儿回来这几日且先换回来吧,待宁儿走了,皇后再命人把摆设归置回去就是。”
元皇后闻言愣了愣,回过身来,直看了皇帝好一会儿才回神,忙福身谢了恩。皇帝放下茶盏走下玉阶,依旧是一派雍容,却是说道:“朕这些日子忙着朝事,有日子没去皇后那儿了。今日无事,便去坐坐吧。”
元皇后有些惊喜,问道:“那午膳皇上在臣妾宫中用么?”皇帝略一沉吟,笑道:“便留在皇后宫中吧。”说罢,回身对身后的宫人道,“去三皇子宫中传召,叫他去皇后宫中,朕要考考他的学问。”宫人忙躬身去了,元皇后有些欣喜地看着皇帝,却终是矜持惯了,只笑了笑,帝后二人便往慈仁宫去了。
而宁阳要回来的消息传进伯府,高氏激动得一夜未眠,早上起来拉着王氏的手问道:“你说,王妃回来了,咱们能见着么?”
王氏听了宽慰道:“王妃本就是回来省亲的,虽不见得日子能住得久,但咱们好歹也是亲眷,总能见上一面的。婆母尽管放心吧!王妃出嫁前还来咱们府上探亲过,可见对咱们也是亲近的。更何况如今轩儿还做了驸马爷,如此亲上加亲,咱们一定能见着!”
高氏听了这才连连点头,放下了心来。虽是心里着急想见,可谁也不知宁阳到底什么时候会到,因而日子照样要过。
安阳如今怀了身子,高氏和王氏几乎天天都去公主府里陪着她闲聊,见她的身子一天天显了出来,两人都是欣喜盼望柳家能快些添了香火。
安阳也看得出祖母和婆婆的心思,不由生出好大的压力来。古代讲究传宗接代,这些日子她回宫给母后请安,母后也是如此希望的。可是、可是宝宝的性别跟女人又没多大关系,只是这事又没办法解释,万一她生的是女儿,祖母和婆母岂非会失望?她前些日子问过轩哥哥,他对此事倒是没有强求的意思,反倒笑话她道:“当初三婶怀着身子时,安儿还劝导过。怎轮到自己,反倒钻了牛角尖?此子乃安儿所出,是儿是女又有何妨?”这事叫她放下心来,可今日看见祖母和婆婆如此期盼,她又有些压力了。
高氏和王氏见安阳似有心事,互望一眼,忙问道:“公主可是有何心事?若是有,不妨说出来,叫妾身们帮着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安阳闻言咬着唇儿抬起眼来,笑着起身慢慢走到高氏身旁,拉着她的袖子问道:“祖母,婆母,我知道你们也是盼着柳家能继承香火,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可是这事说不准的,万一、万一是个女儿,你们会不会不喜欢?”
高氏和王氏闻言一愣,皆笑了起来,高氏拍着安阳的手说道:“原来公主是担忧这事。说句实在话,哪个女子怀着身子时没这担忧?妾身当初也常去庙里求佛,祈愿肚子里头的是个男孩儿,也好为柳家继承香火。如今回头看看,咱们柳家的香火也算旺盛的。只是你婆母她这辈子只得轩儿这一子,心里自是希望公主能为柳家多开枝散叶的。可这话又说回来了,是男是女乃是老天爷定的,这孩子既然投生在咱们柳家,就是和咱们有缘!公主看看轩儿就知道了,咱们柳家可是那恶毒不讲理的人家?若是个男孩儿,咱们自然高兴,可若是个女儿,就如同公主那日所说的,女儿乃是千金富贵之躯!这生来就给咱家带了千金富贵的孩子,自然也该好好待着。总归公主如今是头一胎,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传承香火的时候总会有的。公主如今便把这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养胎便是了。”
安阳听祖母这一番话,虽是还是偏向男孩的,可能有这想法已属不易。她这才笑了起来,略微松了口气。只是刚要说话,就听高氏对王氏笑道:“其实呀,我是年时收了王妃的信,得知她喜得贵子,这几日便就总想着,公主若是能早些临盆该多好!等王妃来了,我就左右胳膊各抱一个娃娃,那该多喜人哪!”
王氏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原来婆母是打了这主意!可公主离着临盆还有半年呢!这事儿可赶不得。您就别想那一下抱俩的好事了,一个一个的抱,不也一样么?”
高氏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掩着嘴笑,安阳问道:“三姐姐要回来的消息咱们都收着了,想必他们过些日子就该到了吧?”
王氏听了与高氏对望一眼,两人皆是摇了摇头,王氏说道:“那可说不准。王妃是去年十一月里头喜得贵子,如今算来孩子还小呢,只怕经不起颠簸,他们路上怕是走得极慢。等到了咱们大周,指不定哪个月份了呢。”
这事倒是叫王氏猜对了。
宁阳和诸葛端云自从离了大周帝都,两人便乘着车马慢慢而行,一来是诸葛昱年纪还小,经不起赶路。二来是这回走的是当初出嫁时的路,宁阳那时候离开送亲的队伍跟着诸葛端云回北关,并未走过这条路。而这条路是当初两国商议而定的,所行之处,皆是大夏的重城名镇,风光无限。因而这回两人便索性慢慢而行,遇上了名胜风景便停下来歇息几日,游览够了再上路。反正皇帝只说在大周的时日不可超过半年,可未规定诸葛端云回北关的时日,因而两人在大夏的地界里就放心游览,待到了夏周两国东南边关之时,日子已到了十月末。
诸葛端云和宁阳两人知道无法再常服而行,只得拿出通关文牒,递给边城的守卫。
边关的刺史没一盏茶的功夫便气喘吁吁地穿着官袍跑来,见了诸葛端云和宁阳一行人便参拜道:“下官祁州刺史宋廉参见大夏端亲王爷、王妃。下官早已奉皇命在此等候数月了,请王爷王妃进驻驿馆,明日下官派守军护送回帝都面圣!”
宁阳闻言点点头,这一路在大夏,他们也游览了好一段日子了,如今到了大周,自然该遵着规矩。
第二日一早,仪仗停在驿馆门口,宁阳换上了盛装抱着儿子坐上绛红彩凤花屏大轿,奶娘和姚氏各得了一顶小轿跟在后头,王府的车马由护卫驾着,良儿、子陌、子秋和子青四个丫头便得了机会坐在里头,四人皆兴奋得不得了,忙拿了瓜子点心等零食便进去聊天儿看风景了。小七带着王府的其他护卫骑马护在轿子和车马两侧,诸葛端云驾着玄黑的战马走在轿子前头。迎接的仪仗在最前头打着牌子、执着大伞彩扇、开道锣号、喇叭、大鼓领路,最后头则由大周的守军护着。整个仪仗长达两三百米,沿着大街前进,锣鼓、喇叭、大号齐鸣,鞭炮响得喜庆,百姓占了长长的一条街,伸着脖子惦着脚跟看热闹。
宁阳坐在轿子里,不由想起了出嫁时的情景,如今再回来已是四个年头,她怀里抱着儿子,慢慢掀开轿帘的一角,小家伙骨碌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着,兴奋地在她腿上一直蹦着,宁阳把他抱得紧实,他却笑得咿咿呀呀的。外头锣鼓鞭炮喧天,轿子里头儿子也跟着叫,宁阳不由摇了摇头,心里却是高兴甜蜜。
仪仗队伍走得自然快些,每到了下个驿馆便能歇上一日,只是这般走来,待到了帝都时,也已入了十二月。
帝都的百姓听闻嫁去大夏的承和公主回来省亲,皆从城门口迎到东街大道,仪仗停在驿馆门口,礼官领着诸葛端云和宁阳进屋换了盛装礼服,奶娘和丫头、护卫们皆在驿馆等着,诸葛端云和宁阳抱着儿子诸葛昱,随礼官一刻不停地又上了轿子,仪仗锣鼓声又起,队伍浩浩荡荡地经崇华门入了宫。
时值午时,金殿之上,百官肃立,太监唱着嗓子十步一报:“大夏神武端亲王爷携端亲王妃大周承和公主面圣——”
声音在巍峨庄严的大殿前频传喝报,震得人心里都扑通扑通地跳。宁阳只觉得自己的脚踩在九龙青阶之上,一步比一步沉重。她垂着眼,看着自己大红深青霞帔的裙摆,金绣云霞凤纹随着步子若隐若现,当脚下的青石换做玉阶,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太监的报唱忽听,大殿之上一道雍容沉敛的目光落于宁阳身上,却隐隐有几分激烈。宁阳不敢抬头,只抱着儿子,与诸葛端云双双跪拜:“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皇帝自御座上起身,缓缓下来,竟亲手将两人扶了起来。群臣皆躬身给诸葛端云见礼,并高呼“公主千岁”。
宁阳在百官高呼里慢慢抬起眼来,四年未见,父皇的鬓边已生出些白发,眼底却似被政事风霜磨得更加深沉,只是那似海的深沉里却似有些缅怀、怅然悠远之绪,只缓缓笑道:“好啊!长大了,也长高了,比出嫁时圆润了些,看来端儿待你甚好。”
宁阳柔柔地看了诸葛端云一眼,点头道:“谢父皇为臣女赐得良缘!夫君待女儿甚好,只是远嫁他国,不得与父皇亲人相见,臣女甚是想念。得夏皇特旨隆恩,夫君这回回封地镇守边关,臣女才得以回故国省亲一叙。”
宁阳说过话,便要福身再拜,皇帝却将她扶了起来,眼却望向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宁阳忙说道:“禀父皇,这是昱儿。”说罢,便把儿子拍醒,指着给他看外公。小家伙被人吵醒,皱着鼻子,耷拉着眼皮子,乌黑的眼睛朦胧胧水汪汪,极惹人怜爱。
宁阳见父皇似乎想抱这孩子,却顾忌着满朝文武在场,终是端着帝王的仪态未曾出手,只是点头称好。
宁阳笑着垂下眸去,却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
这日午时乃是朝宴,到了晚上才是家宴。午时皇帝于延和殿上宴请百官,诸葛端云自然跟着去延和殿上入席。而宁阳则跟着宫人去了中宫拜见皇后,与朝中命妇们一同用午宴。
去慈仁宫的路宁阳还熟悉,每走一步都有些说不清的感慨和怀念,她来不及去回忆那金瓦红墙,宫殿亭廊,人已经到了慈仁殿上。
殿上的宫妃、公主、命妇们早已按着品级坐好,听宫人来报,忙纷纷起身。只见得一女子一身金绣云霞凤纹的盛装,发间挽着乌髻,金凤簪、珠翠牡丹花、梅花四珠钗环、九翟衔珠步摇,腰间挂着金坠,怀中抱着个粉团儿般的孩子。那孩子正醒着,咿呀咿呀地笑着,声音洪亮。女子垂眸望了儿子一眼,笑容慈爱柔美,明明身姿如柳,面容如兰,却有种超越年龄的稳沉。
她步伐稳重地迈进殿来,将孩子交给身后的宫人,这才垂首垂眸大礼跪拜:“臣女宁阳拜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她头磕在地上,大殿里一片安静,直到皇后将她扶起来,她才慢慢抬眼。
这一望,更是一愣,只见皇后织金云龙纹的袍子,九龙四凤冠,金凤珠簪和翠云珠花都遮掩不住鬓边的几丝银白。她举止笑容仍是端庄,一如自己当年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只是她眼中如今却多了几分平静与温和,这不由叫宁阳一愣。
“可是回来了。六月里就传了信报来,竟过了半年才到。母后和你几个姐妹都望眼欲穿了,快叫母后好好瞧瞧!”元皇后牵着宁阳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颔首笑道,“好!瞧着便是日子过得不错。”
宁阳心里的惊讶不减,却仍笑着说道:“叫母后担忧了。两国有别,平日里不能常寄家书回来,只能年时借着给外公外婆写信之机问候父皇母后福寿安康,只希望奉给母后的年礼能聊表一些心意。”
“瞧这话说的。母后还能不知两国有别,多有不便么?你能年年记得这些,便是有心了。”元皇后说着话,这才似乎想起什么来,赶忙说道,“瞧母后,一见你回来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快去见过几位娘娘和你几个姐妹!”
宁阳这才应了,先去大殿左侧见过了贤妃、德妃和淑妃。早在大夏时便听说了父皇立了瑞阳为太子,可如今的贤妃仍旧是待人极淡,礼数周全,与当年没什么两样;德妃也是一样,性子爽直说话也不拘礼;淑妃仍是打扮得最贵气,除了皇后她不敢越过,发上的金簪珠翠皆是上品,只是再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眼角的憔悴和力不从心。
宁阳与三妃见过了礼,便又与纯阳的母嫔李充仪见了礼。这才来到右侧,想要见见多年未见的姐妹,只是一转身就愣住了。
只见凌阳站得远些,安阳与纯阳站在一处,发间一朵曼陀罗花并着鸾簪步摇,略微咬着唇,一脸兴奋。只是那一身葱黄金凤妆花的裙子再宽大,也遮掩不住她挺着的肚子。
宁阳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安阳便笑着拉起她的手来,略带些埋怨道:“三姐姐可算见着我们了!你要是再不转过身来,我就要和二姐姐去把你拉过来了!”
见安阳仍是笑容明媚,声音清脆,宁阳不免又瞧了她一会儿,明明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却又一时瞧不出来,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凌阳眼里似有不屑之色,却垂了眸,一副端庄有礼的样子。
宁阳脸上的笑意不变,见安阳没发觉,也就当做没看见。这时只听纯阳小声对安阳道:“我可不和你一道儿去拉三妹妹,我反倒要拉着你才对。你过了这个月就该临盆了,性子还是这么急冲冲的。”
宁阳闻得这话更加惊讶,这还是那性子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纯阳?虽然她方才那话声音也挺小,只是今日这般场面,她竟能跟安阳开起玩笑来……
她摇了摇头,心里不知是怀念还是感慨,只笑着对纯阳道:“二姐姐,你的性子比以前开朗些了。”
纯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垂眸之时柔美难言,只小声说道:“三妹妹也变了些,个子长高了,性子也更沉稳了。”
“我出嫁时才十二岁,若是如今还没长高,那还了得?”宁阳笑了起来,顺道打趣纯阳。纯阳果然红了脸,垂下头去,殿上的宫妃命妇们都跟着笑了起来。宁阳在众人的笑声里转向一旁的凌阳,笑道:“我出嫁时,便是五妹妹如今这么大,今日再见,五妹妹也出落得标致了。”
这话可不是恭维,凌阳如今虽说才十二岁,打扮得却已是花团锦簇。她相貌与淑妃像了个七八分,假以时日,必是拂柳窈窕之姿,百媚千娇之貌。只是她如今这年纪,打扮上就已极是讲究,今日非但施了香粉唇脂,发间的钗环花团也极尽华丽。小小年纪,眼角微挑间的那三分厉色像极了淑妃,只这般看着,怕是无人能把她当小姑娘看待了。
凌阳见宁阳跟自个儿打招呼,便垂眸笑了笑,缓缓福身行礼道:“五妹凌阳见过大夏端亲王妃。”说罢,她抬起眼来,貌似不经意地扫了安阳和纯阳一眼,两人皆是一愣。纯阳马上白了脸色,偷偷向母嫔李充仪看去,只见李充仪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忙收回眼神,福身对宁阳道:“姐妹多年不见,竟一时激动忘了礼数,还望王妃莫怪。”
“二姐姐,五妹妹,快别如此!”宁阳忙将两人一手一个扶了,却是看着凌阳说道,“此番回来,除了看望父皇母后、各位娘娘和长辈亲人,也是为了叙叙多年的姐妹情谊。这些日子咱们就像以前那般,姐妹相称。旁的礼数暂且放下吧,否则倒要生分了。”说罢,也不给凌阳说话的机会,便又往前走了几步,给贤王妃和武王妃见了礼。
安阳见她见过了这些人,这才又过来拉了宁阳的手,迫不及待地把她领到大殿中间右侧去,说道:“三姐姐快见过祖母和婆母吧,她们盼你都盼了好些日子了!”
王氏搀扶着高氏,感激地对安阳点头微笑,高氏却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宁阳,只见她容貌如兰,温婉娴静,模样年纪皆如自己那早逝的女儿,若非她的气质娴静里透着稳沉,比之柔儿多了些大家风范,她当真要以为是自个儿的女儿回来了。
高氏红了眼,王氏却微微扯了扯她的裙袖,唤了声婆母,又率先给宁阳行了礼,高氏这才反应过来。
宁阳见到外婆也是心中激动,眼睛泛红,却也知此时不是哭的时候,这便与二人见过礼,这才入了座,开始了宫宴。
席间宁阳得知柳家封了开国伯的爵位,柳子轩从太常寺少卿升任太子太傅,官居从一品,教导瑞阳。而贤妃的弟弟陆呈,当初与柳子轩一同在国子监读书的陆呈已经返回南郡,娶了兰珠郡主为妻。自己出嫁前便已娶妻的贤阳和武阳,如今都已在朝中任职,府中妻妾皆有,儿女成双。贤阳如今得二子一女,正室王妃得一长子,次子为府中的妾室所出,幼女乃是侧妃所出。武阳如今只得一女,乃是正室所出,其他的侧妃夫人却能有所出。而纯阳竟有几年未能有孕,所幸后来千难万难终得一子,为夫君延了香火,如今心愿已了,整日在府中相夫教子,日子安逸和乐。
宁阳听得这一切,只觉得心中感慨怅然,说不出是何滋味。相别已有数年,她有许多事都未曾与这些兄弟姐妹一道儿经历,或许他们也觉得自己有所不同。一别经年,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宴席很晚才散,朝中命妇们散去,宫妃们也告退回各自宫中歇息打扮,等着晚上的家宴。而宁阳和几个姐妹则留在殿上陪着元皇后说话。被母亲冷落了好久的诸葛昱早就不乐意了,直伸着胳膊奶声奶气地喊着:“母、母母……娘娘……”他刚学话不久,直把元皇后逗得乐了半晌,只是期间看了安阳的肚子好几眼,瞧着有些期盼。
晚上家宴之前,贤阳和武阳到了不说,连身子一直不好的谦阳也来了,瑞阳来得最晚,却是和柳子轩一同到的。
宁阳与这些兄弟见过礼,心中更是感慨。贤阳仍是笑容爽朗,只是眼底却似乎被朝事磨砺得有些深沉;武阳还是那般阴郁的样子,见过礼后便立在一旁,鲜少与几个兄弟搭话;谦阳气色瞧着尚好,给人的感觉安静有礼,只是说话声音不大,脸上的笑容却是暖人;几个兄弟里属瑞阳年纪最小,却是最有礼的,走到哪里都不忘问一声老师,瞧着倒是甚是尊师。
柳子轩仍如以前见过的那般温润有礼,那时的少年如今已是谦谦如玉,君子之风。他与殿上众人见过礼之后,便回过身去,果见安阳正笑着要跑过来,不由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慢些。”
安阳闻言忙住了脚步,身后却传来元皇后的轻斥:“整日都见,用得着你这般?也不看看自个儿如今都是快临盆的人了,还这么不知沉稳。”
安阳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被母后说了就只得乖乖地站着,直等着柳子轩走过来,她才挽起他的胳膊,轻轻拉扯着他宽大的袖袍,小声唤道:“轩哥哥。”
柳子轩轻声笑了笑,说道:“母后说的是,这些日子当更加小心着身子才是。”安阳皱了皱鼻子,终是点点头应了。
宁阳在一旁看着暗暗称奇,记忆中安阳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可是鲜少有人能阻止,如今怎这般听话了?她摇头笑了笑,暗道果真是这些兄弟姐妹都变了……
这一想,心中难免又生出感慨来。直到了晚宴开始前,诸葛端云才随武德帝来了慈仁殿上,众人一番行礼,便都入了座,宫人们上了茶酒御膳,因着是家宴,武德帝比之午时在金殿之上倒是放开了许多,把外孙抱去逗了好一阵儿。
诸葛昱如今已认得人,并不怕生,只要是宁阳亲手交给的人,总能抱上一会儿。只是他没能安静太久,转着眼珠子四处瞧时看见了诸葛端云,这便一个劲儿地伸出胳膊要父王抱,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爹、爹爹……”
元皇后在一旁见了掩嘴笑了笑,对宁阳道:“该教着叫父王,怎么能叫爹呢?”
宁阳听了笑道:“回母后,因着刚教着他学话时是在路上,两个字儿的不如一个字儿的好学,他便先学着叫爹娘了,总归是这样叫着也觉得亲热,只这几日才教着他学着喊父王母妃。”
元皇后点头笑道:“你自小就是个有章程的,如今喜得贵子,想必也知道如何教导。只是你们在路上行走,虽说劳累些,可这孩子也满了周岁,是时候学着走路,可别教得太晚。这些日子你们回来探亲,母后叫人把你小时候住的西憙阁给收拾出来了,你若想回去看看,和几个姐妹坐坐也是成的。无事就常来宫里走走,去伯府看看亲眷、去几家王府、公主府上瞧瞧。如此说来,这番回来的事儿也不少,倒不如多住些日子。”
宁阳听了一愣,看向诸葛端云。这时,皇帝也将昱儿交给了诸葛端云抱着,抬眼问宁阳道:“宁儿这次回来实属不易,若这回走了,下回父皇和你母后也不知能否再见着你,倒不如住段日子,眼看着快到年时了,父皇也不留你过了上元,你便过了年再走吧。”
宁阳闻言更是有些为难,她确实想多住些日子,可在大周的日子只有半年,如今已耗去两个月,若住得久了,回北关的路上势必要赶着走了。
诸葛端云望了她一眼,淡道:“难得回来一次,便按着父皇的意思吧。只是此次出来,只得半年时日,待过了年便要赶路了。如今昱儿已满了周岁,身体也健康,想来路上应当无事。”
武德帝闻言笑着称好,宁阳见诸葛端云答应了,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只是家宴结束时,皇帝命宁阳明日去芷兰宫里给母妃上柱香。宁阳本就有此打算,这便应了下来,第二日与诸葛端云一起去了芷兰宫。院子里摆上几案,燃上香炉,置了点心香茶,宁阳举香跪着,觉得这场景真是特别地熟悉,只是此时她旁边跪了诸葛端云,还有一个好奇地要抢她手里燃香的小娃娃。
宁阳没想到这芷兰宫会一直空着,她想起以前在这里与诸葛端云遇上的两回,还有出嫁前来看望母妃,结果遇上了父皇的那晚,心里总有些百味杂陈。她推开门,入了母妃的屋子,见那外屋墙上果然挂着母妃的画像,而里屋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得放着几样东西。宁阳有些好奇,走过去细瞧之下,却是微微红了眼。那桌上放着的东西皆是她这些年写来的信件,其余的都是托外婆送入宫中呈送给父皇的年礼。她送给父皇的年礼大多是些自个儿画的屋子楼阁,或是书的诗字经文,也有一些小物件,诸如大夏的金银饰物、古画古玩……物件虽不多,却都摆在母妃的桌子上,朝着床榻。
宁阳顿时觉得鼻子有些酸,诸葛端云过来拍了拍她的背,淡道:“待回到北关,将你画的母妃的画像挂起来,日日供奉着吧。”宁阳点了点头,终是忍住了酸涩之意笑了笑,两人又抱着儿子在宫里各处走了走,怀念了许多当年事,这才出了芷兰宫。
自这日起,宁阳和诸葛端云便每日来宫中给帝后请安,之后诸葛端云便会回驿馆去,宁阳则会留下陪皇后闲聊些家事,有时也去其他宫妃那里坐坐。
安阳如今虽然快要临盆了,但是精气神儿依旧很好,她也每日都进宫来,拉着宁阳先逛宫中,从慈仁宫两人小时候的院子开始,到内文学馆、御花园,连当初陪着永阳只去过一回的武场都去了。姐妹三人想起以前的事来,一开始还有些感慨,后来便都兴奋地聊了起来。
这日,走到御花园里,宁阳和纯阳都怕安阳累着,便提议去亭子里坐坐。只是这一坐下,宫人上了茶点来,三人却都沉默了。最后,终是安阳憋不住话,说道:“就是这亭子。当初咱们常在这儿坐着玩的,后来大姐姐嫁去大渊前,咱们还在这儿送了贺礼给她。如今三姐姐回来了,大姐姐怕是见不着了……”
纯阳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拍着安阳的手说道:“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如意?如今虽见不着大姐姐,三妹妹却是回来了。能叫我们姐妹见上这一面,倾诉往时今日,便已是上天垂怜了。”
安阳闻言点点头,转着眼儿笑道:“我只是想起大姐姐在的时候,咱们姐妹在一起的日子多好啊。虽然三姐姐太安静了些,二姐姐又太胆小了些……”
她话未说完,宁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纯阳一眼,问安阳道:“你这是怀念,还是故意在打趣我们?”
“我说的是实话。”安阳清脆地笑道,“咱们几个里头就属大姐姐最直爽了!说话办事都是个大方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多痛快呀?哪像二姐姐那么胆小,什么事儿都得问过母嫔。三姐姐又那么温吞顾虑,凡事都得想清楚了才肯行。”安阳也不避讳,说起小时候的事来,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只是说着说着不免低下眼去,拧着帕子望着茶碗,喃喃道,“不过,姐妹几个里头就属我最闹腾、最能闯祸就是了……如今二姐姐已经敢说上几句话了,三姐姐虽然看着比以前更沉稳了,可是做事说话感觉上果断了很多。只有我……虽然已经认真在学了,可是还是有好多事需要人从旁提点才能注意到。要是大姐姐如今回来了,她一定头一个笑我……”
安阳越说声音越小,只拧着帕子垂着眼,看去似乎很少懊恼。纯阳闻言忙劝她,宁阳却是端量了安阳好一阵儿,心里生出些奇异的感觉。
其实,这趟回来,她对安阳的感觉最是复杂。她们两人毕竟来自同一个地方,只是出嫁前她一直觉得没有相认的理由。毕竟两人性子不同,处世观念相差太远,相认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各自按着自己所想的日子过也就是了。可是如今回来这些日子,她看得也清楚,安阳的改变其实比纯阳要大得多,她以前是那般做事兴冲冲的性子,如今不论人多人少的场合礼数都算得上周全,说话做事虽还显稚嫩,却已没了以前那种浮躁的感觉,倒让人觉得有些清气。
宁阳觉得,自己自从生了儿子以后,在人生的感悟上似乎比以前多了些东西。因而这些日子她才渐渐生出些与安阳相认的念头来,只是这念头却让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么些年都瞒了过来,又要如何突然开口呢?如今见安阳的日子也幸福美满,她正在慢慢学着融入古代的生活,终有一日,她或许也忽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古代人的那一天。既然如此,自己若是当真与她相认,勾起现代时的回忆,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宁阳心里拿不定主意,这时,却听安阳笑道:“算了算了!还是二姐姐说的对,我这性子也不适合唉声叹气的。有这工夫不如带着三姐姐到处走走逛逛!这几天咱们也把宫里逛得差不多了,明日起咱们就去逛别处吧!二姐姐和我的公主府里三姐姐一定要去,而且伯府上也等着三姐姐呢!”
宁阳闻言把心中之事且放到一旁,只点了点头。
第二日,正好碰上洵休,诸葛端云和宁阳来宫中给帝后请过安,宁阳便请了去伯府上探望外公一家的事,皇帝准了,宁阳与诸葛端云回了驿馆换了衣装,便去安阳的公主府上叫上她与柳子轩一道儿前往伯府。
到了伯府上,一番见礼,高氏便抱着宁阳哭了起来。宁阳默不作声,只是见外婆哭得久了,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只忍着眼泪笑道:“宁儿好不容易回来探望外公外婆,外婆怎哭成这般?咱们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王氏听了从旁劝道:“王妃说的是,婆母当高高兴兴的才是。王妃得了夏皇隆恩回来探亲实不容易,若这回走了,下回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倒不如这些日子高高兴兴的,大家日后想起也好各自留个念想……”她本是劝人的,只是劝着劝着自个儿也哽咽了起来,拿着帕子掩着口鼻,眼睛红了起来。
高氏却是连连点头,忙拿帕子拭了泪,将宁阳上上下下地端量过了,哽咽道:“如今瞧着王妃的日子过得好,外婆和你外公也就放心了。”说罢,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伯爵柳忠益也忍不住看了宁阳好几眼,终是摇头叹息,想来也是想到了女儿。
宁阳没想到能见到二房的舅父舅母,忙又和二房的人见了礼。之后,老伯爵便带着男人们在花厅闲聊,高氏带着女人们去了后院儿。
一进得屋中,王氏便扶着安阳小心地坐下,高氏却急忙将宁阳怀里的儿子抱了过来,左瞧右瞧,只差没亲得贴上脸去,连连笑道:“这孩子可真是粉团儿似的,瞧这眼睛、这嘴儿,跟他父王可真像!”宁阳在一旁笑着,高氏却接着道,“这性子倒是瞧着没王爷那般孤沉!”
宁阳闻言笑道:“若是他父子两个都是那般冷沉的性子,还叫我的日子如何过?闷都要闷坏了!”她立誓要把儿子的性子养得欢快些,至少要像她这个娘亲一些,若是王爷哪日不理她,她就把儿子拉来陪着她。
高氏和王氏闻言都笑了起来,连连称是。安阳往椅子里融了融,坐得久了觉得有些累,却是笑着插嘴道:“要是我生了孩子,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希望性子像轩哥哥一些,要是像了我,我可受不了。”
高氏和王氏闻言,与宁阳互望一眼,三人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王氏忙走过去询问安阳的身子情况,安阳摇头笑说不碍事,高氏这才叹道:“如今公主嫁了轩儿,王妃与公主又是姐妹,这缘分之事说来还真是叫人感慨。”
宁阳听了略微垂下眼去,心里对这缘分一说更是难言。
这日去柳家探过亲后,安阳便在公主府里躺了几日未曾出门,听说是这些日子累着了,略微动了胎气。
宁阳给元皇后请安时听说了此事,忙回了驿馆拿了几样东西便去公主府上看她。安阳卧在软榻上由奶娘和丫头们陪着闲聊,见宁阳来了,忙要起来。
宁阳说道:“躺着吧。听说你动了胎气,我特意来看看,好些了没?御医来怎么说?”
安阳闻得这话撅了嘴,牢骚道:“早好了!我只是那天下午回来觉得有些不舒服,御医来瞧过,说是要月底才足月,如今还不碍事。我第二天早上就好了,可母后还有祖母和婆母一个也不许我出门,我就只好乖乖躺着了!幸亏三姐姐来了,不然我要无聊死了。”
宁阳听了有些担忧地说道:“虽说月底才足月,可提早个几日也是有的。我当初就是提早了些日子。因而四妹妹千万别以为无事,这些日子还是在府上安心养胎得好。”
“真的?”安阳听了这才咬着唇,正色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她朝宁阳招招手,宁阳倾过身来,才听安阳小声问道,“三姐姐,临盆的时候疼不疼啊?”
宁阳见她要问这事,自是明白安阳的心情。自己总归算是有过一回经验的人了,与她说说或许对她有帮助。于是便叫安阳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人,这才与她细细说了起来。两人像是在说神秘的事情,脑袋凑到一起。安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咬着唇儿一副害怕的样子,待宁阳讲完了,她才哭似地问道:“要这么久?还有,还高粱杆儿管用么?干不干净啊……”
“总比剪刀干净些。”宁阳劝她道,“到时兑碗子盐水消消毒也就是了。”
安阳胡乱点头应了一声,却是缩着身子,眼里还是有些忧惧之色。宁阳却笑着劝她道:“不必想太多,到时有御医开着方子,也有稳婆在,保准叫你平平安安的。女人有哪个不得经这一道坎儿?过去了再回头想想,也就那么回事。”
安阳仍是胡乱点着头,心里却似觉得哪里不对劲一般,慢慢回过味儿来,狐疑地瞅着宁阳问道:“三姐姐,你方才说什么?盐水……消毒?”
宁阳闻言一愣,忙垂下眸去。安阳却瞅着她不放,歪着脑袋狐疑了好半晌,才说道:“这是大夏那边的方法么?”
宁阳听了抬起眼来,又是一愣。只是这回却笑了起来,大概连安阳自己也不敢想这世上能有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吧?所以她才这样问……
宁阳垂着眼,心底却不知为何越发平静了下来,她笑了笑,并不答安阳的话,只拿出一只银锁递给她,平静地说道:“这是我来时从银铺里打的银锁,这长命银锁乃是新花样,一面阴雕一面阳刻。这花样在大夏原是没有的,只因我以前曾在博物馆里见到过,记住了这种样式便说与匠人听,不想还真给打了出来。如今见你快要临盆了,我走时也不知能不能见着,这银锁便就提前送给你吧。”
安阳望着那银锁,却是不接。只呆木地瞅着,从银锁瞅到宁阳,然后又转着眼珠子再去瞅银锁,最后又猛地一阵摇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宁阳笑了笑,把她的手拉过来,将银锁交给了她,嘱咐道:“可别说出去,就说是大夏的新款式就好。”
安阳的头却摇得缓了起来,呆木的眼神转到宁阳脸上,张着嘴巴,过了许久,脑中仍是有些空白,只呐呐问道:“三姐姐,你刚才、刚才说……博……博物馆?”
宁阳淡淡地笑了起来,点头道:“我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自然去过博物馆。”
“……同一个地方?!”安阳猛地又摇晃了两下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脸,才又慢慢看向宁阳,只是审视了一会儿,却笑了起来,说道,“什么同一个地方?三姐姐,你糊涂了么?咱们从小都在宫里长大,自然在同一地方了!”
宁阳闻言却是不说话了,只笑望进安阳眼里,笑容浅淡,神色却是坦然。
安阳慢慢笑不出来了,她垂下眼去,转了转眼珠子,忽而抬起眼来指着宁阳,连珠炮似的问:“小龙女是杨过的妈还是宠物?一秒钟回答!”
这话问得极突然,倒是把宁阳问懵了,她愣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儿来,不由笑疼了肚子,说道:“虽然好些年没听过这些名字了,但是这个我还是记得起来的。小龙女原是杨过的姑姑,后来便是妻子了。”
这回安阳是彻底愣了,她直愣愣地瞧着宁阳,喃喃自语道:“答对了……这怎么可能呢……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她自言自语着,忙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应该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宁阳说道:“我刚来时,目睹了母妃身故,后宫朝堂之变,因而便打定了主意要随波逐流。你没看出来也是常事。你我二人本就性子不同,我原是不打算说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说出来对你我是好是坏。你如今的心情我能理解,当初我发现这世上有人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时,我也很激动。只不过当时的环境形势使然,我决定不与你相认罢了。”
“为什么不相认?”安阳从软榻上坐起来,已经有些激动,“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就算了,我们还生在一起,三姐姐,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太有缘了吗?你怎么忍得住?”
宁阳摇了摇头,起身到桌前给她端来热茶,叫她情绪别太激动,待她喝过,好些了以后,宁阳这才说道:“为何忍不住?有缘归有缘,可你我的处世性子到底差了太远。你如今再想想咱们小时候,若你早就知道我和你一样,你会赞同我的生活方式?”
安阳虽是情绪激动,却也不是生气,她到底还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加上宁阳说话缓慢,语调也平静,她这才慢慢安静下来,顺着宁阳的话细细回想,慢慢摇了摇头,不可思议地说道:“三姐姐,你真的跟我一样?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你难道不想像小说里面的人那样,人见人爱,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
宁阳听了淡淡笑了笑,坦然道:“哪个人愿意被人讨厌?有谁不想人见人爱的?可这世上有哪个人能做到?轰轰烈烈的事,我倒是羡慕旁人能做到,可也只是羡慕罢了。我的性子做不来那样的事,我自是最清楚不过。你倒是喜欢过那样轰轰烈烈的日子,可是如今这日子与你想的相差甚远,你可有觉得不好之处?”
“没有!”安阳想都不想地摇头,低声说道,“虽然别人能做到的事我只不过原模原样地照着搬过来,却总是失败收场,每回都低落得不得了……可是,现在的日子就算拿一百件轰轰烈烈的事来跟我换,我都不要换掉!”安阳低着头,拧着帕子,脸上却露出小女儿的幸福神色,只低低说道,“只要有轩哥哥在,什么我都可以不要……”
宁阳闻言,将她手中的茶盏端过来,又重新斟过一盏来递过去,才笑着说道:“这不就是了?我原来担心我对你坦言了以后,会叫你的心里有些波动。如今听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
安阳捧着茶盏低下头去,也不知是不是茶水太烫,脸也跟着慢慢热了起来,只低声问道:“三姐姐,我以前做的那些事,你见了是不是心里在笑我?”
宁阳一愣,摇头笑道:“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我二人想要过的生活不同,所以我心中只是有些不赞成罢了。”
安阳闻言松了口气,却撅起嘴来仔细又看了看宁阳,说道:“不过,三姐姐的活法我也有些不赞成,我虽然现在明白了有些事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可是你也太小心了。我真的、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你是从那边来的人!你看起来就像……”
“就像这边的人?”宁阳接口笑道,语气有些感慨,“其实,有时我自己都会忘了我是那边的人。后来,我也就不纠结这件事了。反正我又不知道回去的方法,也知道回去没有用了,所以老天给了我再活一辈子的机会,我何必自怜自艾?反正无论在哪里,日子总要过下去,这辈子我可是打算好好过的!”
安阳慢慢垂下眸去,却是缓缓点了头,再抬起眼来时,眼里已是坚定不移:“三姐姐说的对!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轩哥哥对我很好,我也快要有宝宝了,以后的日子我也要好好过!”
安阳起身把茶盏放回桌上,回身时宁阳也站了起来,把放在软榻上的银锁再次递给安阳,安阳这回也不犹豫便接了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自这日起,这件事情两人便默契不谈,只等着安阳身子好些时,宁阳约着纯阳一道儿来她的公主府逛了逛,之后又去了纯阳的公主府,连贤阳的王府都去坐了坐。
过年的日子总是忙的,元皇后忙得脚不沾地,却又不允宁阳帮忙的请求,无法之下,宁阳只得去安阳的公主府陪着她,越是要到年时,安阳就越有些紧张。她临盆的日子也就在过年这几天。伯府上,高氏和王氏也常来陪着,几人坐在一处,聊起来总是没完。
过年那日,诸葛端云和宁阳仍是如同刚来那天,午时两人分开参加宫宴,晚上便去了慈仁宫里参加家宴。
宁阳知道,自己身为远嫁他国的公主,能有此回来探亲的日子实为不易,这样的日子只怕以后不会再有,因而她特别珍惜这晚的除夕家宴。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又或者是几个兄弟姐妹,宁阳都尽可能地与他们多说几句话,席间一片和乐。
子时过了,皇子公主们给帝后磕头问安,送上年礼。这场景一幕幕过眼,只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小时候的人,却都已经长大了。
宁阳送上的贺礼,仍是第一回参加年宴时送的书法字,连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一样的。帝后看过,皆深深望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皇帝赏赐的物件也竟与那年一样,一方贺州的松竹香墨。
宁阳双手接过这方香墨,大礼谢恩之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脸颊,热得烫人。
这一晚上,慈仁宫里都是欢声笑语,帝后坐在上首,与宫妃和小辈们猜谜戏言,没人提出要散宴,众人便这般游戏着,一直到天蒙蒙亮。
该离去的终究要离去,宁阳和诸葛端云大礼拜过帝后,和众兄弟姐妹一道出了宫,去柳府上拜过年,终是依依不舍地回了驿馆。
护送的仪仗已经停在驿馆门口,奶娘正指挥着丫头们把帝后赏赐之物和各家送的东西都装进车里。良儿抱着一大堆的包裹出来,正碰上小七在整队,她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只快步走过去,一股脑地把包裹都摞进小七怀里,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快帮忙搬进车去!累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小七嘴角抽了抽,却是乖乖地把东西搬进车里,回身时,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那个……还有别的么?”
身后的护卫见了齐声起哄起来,小七却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良儿脸上一红,却转头说道:“跟我进屋去搬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驿馆,外头的护卫军却还是起哄不止,宁阳见了笑了笑,对诸葛端云道:“看来等咱们一回了北关,就要张罗着办喜事了。”
诸葛端云只轻哼道:“你的丫头,你做主就是了。”只是上马前补了一句,“小七不错。”
宁阳见了这才笑了起来,只是见诸葛端云已经上马,仪仗也已经齐整,她心里这才又生出不舍来。奶娘走过来,劝她且先上轿,宁阳点了点头,回身深深望了眼皇宫的方向,又望了眼伯府的方向,待看过帝都的街道,她终是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去,打算上轿。
“三姐姐!”
身后一声脆生生的喊声,宁阳回过身去,见竟是安阳和柳家人一道儿来送,外婆和舅母二人都来了,连柳子轩也在。
“你怎么来了?已经在临盆的日子里了,你怎么不在府里待着?”宁阳忙过去问道。
安阳笑了笑,望了祖母和婆婆一眼,说道:“我来送送你,祖母和婆母也舍不得你,我们来送你走……”
宁阳闻言眼睛一热,却是忍了眼泪,只说道:“有何好送的?快回去吧。我年年都给外公外婆写信,咱们日后还是能联系的。”说罢,她对几人笑了笑,便回身上了轿,轿帘落下来的时候,她望着那遮挡得严实的帘子,终是泪流满面。
该带的东西装车完毕,锣鼓鞭炮声喧嚣而起,轿子缓缓抬了起来,朝着帝都北门而去……
高氏望着那仪仗渐渐走远,直哭着跟着往前走,王氏见了好声劝着。安阳却立在原地,直到那仪仗慢慢不见,耳旁却仍是能听见锣鼓的声响。她眼睛有些红,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只觉得当初宁阳上轿嫁人时,自己都没这般难过过。
“莫要伤怀,王妃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日后还会有书信来往的。”柳子轩垂眸看着安阳,温润的笑容令人心安的魔力。
安阳点了点头,用帕子擦擦眼角,深吸一口气,想叫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却在一口气提上来之时,腹中忽的一痛。
她身子一僵,抓着柳子轩胳膊的手忽的一紧,柳子轩神色微敛,低头问道:“身子不适?”
安阳僵了好一阵儿,确定肚子还在疼,这才张了张嘴,眼睛里透着紧张害怕,她眼珠子四处转了转,身子连动也不敢动,紧张得快要哭出来,问道:“轩哥哥,怎么办?这才好像、好像是真的……”
王氏正劝着高氏,转过眼来正见安阳这般模样,顿时大惊,慌忙间喊道:“公主要临盆了?”
这话犹如霹雳炸得高氏瞬间清醒了过来,也顾不上伤心了,忙喊王氏道:“快快快!扶公主上轿!”
“稳婆年前就住在公主府上了,如今还请祖母和母亲送公主回府,好生安抚。轩儿去请御医来!”柳子轩难得敛起笑来,高氏和王氏忙点头。
三人分成两拨,匆忙而去——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正文完结了!撒花~
这文比妍子预料中的多写了好多,感谢能跟到现在的各位!鞠躬!
番外的话,打算写四篇,会在标题上写明是谁的,大家对哪个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陆呈和郡主的番外一篇
锦旭和孟茹的番外一篇
小宁同学一家回北关的纪事一篇
小安同学一家的事件一篇。
合掌~计划这样~
明天不一定更,番外的话,妍子要转换一下心情~爬下睡觉。
新文打算写现言,过段时间妍子要回家看望母上大人,所以可能回来再开,如果开了,会在文下放上链接的。
大家也可以去妍子的专栏找,有新文的话,那里会有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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