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姥姥家的路上,梅琮佳准备了好多的台词。这些年,在梅琮佳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温暖的港湾,那就是姥姥一家。其实,她自己也吃不准,这种温暖是不是源自母亲的,但是,那确实是很好的一家人。
可是到了姥姥家,所有的台词一句都没有用上。看到姥姥,姥爷,她的泪就开始往下落,怎么也抑制不住。一个踉跄跌到姥姥的怀里,她不敢抬头,她怕老人看到她的泪水而心疼难过。她不知道,从她进门的一刹那,老人已然是泪眼婆娑。
梅琮佳的大舅,大舅妈因为工作原因在外省,他们的女儿许沁便从小留在姥姥身边长大,而梅琮佳的二舅,二舅妈,他们的儿子许霄,便和姥姥,姥爷一个院里住着。梅琮佳小时侯,姑父让爸爸妈妈在他们的厂里上班,奶奶不肯照看只有半岁的她,妈妈只好把她寄放在姥姥家里,所以,梅琮佳就在姥姥村子里上了幼儿园,然后又读到小学二年级,直到妈妈离家出走,她才被爸爸接回家,断绝了和姥姥一家的来往。
在这个家里,梅琮佳能感受到温情,感受到亲人的关爱。
她忘不了,在她六岁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了,二舅妈半夜背着她到别的村子里找大夫;忘不了,在她不小心摔坏了舅舅的收音机后,许霄为了替他“顶罪”而挨的那两个巴掌;她忘不了,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户口的问题,姥爷拉下老脸来,平生第一次向人赔笑……在这个家里,他们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他们总是说,“爹娘都不在身边,咱不能把孩子屈着”,“佳佳是妹妹,你们做姐姐哥哥的要让着她”,这种关爱一直维系了十六年,并且正在延续着。
佳佳,记不记得在幼儿园里,谢老头的孙子,把小汽车钻到你脚底下面,你给人家踩坏了,吓得哭着跑回来了……姥姥回忆起往事,乐得直不起腰来了,姥姥带着你去找那小孩,还了他的钱,还找你们老师评理,我说又不是我外孙女故意踩坏的,凭什么让我们赔!你们老师拖着那孩子说,“把钱还给奶奶,向奶奶陪不是”,哈哈――
许沁在一边乐了,说道,奶奶,其实那事,就算不是佳佳故意弄坏的,咱也应该还人家的!
姥姥一听不乐意了,没这理,老李家那年娶小儿媳妇儿,借咱家的大缸去盛东西,他儿子用老牛车拉的时候,没放好就滚下来摔成了四半,我嫁给你爷爷的时候,就这么一件成器的嫁妆,哎,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我和你爷爷就没有喊人家还……他一个小汽车,才值两块钱……
你不让人家赔,是您自己太憨了!哎,也可怜那谢老头的小孙子,自己的东西被人弄坏了,还要给这里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太太赔罪!许霄在一边打趣说。
死小子,看我不打你!姥姥呵呵地笑着,还是我的佳佳讨人喜欢,和她妈小时候一样!
姥姥,梅琮佳的目光一下凝固了,我妈……她在哪儿?她不要我了吗?一句话,一下子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了。她看着一家逃避的眼神,苦笑着说,算了,我就知道她不打算要我了,其实……其实,我跟我姑在一起,也挺好的……我想挤出一个微笑,向大伙证明她“挺好”,却落下大颗的泪珠儿。
她每次回来都说去找你了啊,她没有去过?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辣的心肠啊?人都说老小孩就是这么个意思,姥姥的脸比孩子的脸变得都快,又开始抹上眼泪了。
妈――,茗芝每次回来都去新镇看佳佳,可能她不敢面对孩子倒是真的……您想想,她一个当妈的,想见,又不敢见,这心里不更难受吗?梅琮佳的二舅妈说。
姥姥,舅妈,我知道我妈也最听你们的了,她回来让她去一中找我好吗?梅琮佳恳求说,那可怜巴巴的神情让人看了心都碎了,我就想看看她,现在生活得还好吗?你们不知道,自从她走了之后,奶奶就把妈妈所有的照片都烧了,我都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
梅琮佳可怜巴巴地恳求,又引得大家一阵长吁短叹。
不管怎么说,舅妈的话让梅琮佳兴奋了一整天,至少她知道妈妈现在在深圳,嫁了一个姓周的商人,知道妈妈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新镇看望她,还向她的班主任了解她的学校情况。
梅琮佳开始知道她的妈妈正在想她,这是这些年来,她的期盼唯一的回报,但她却因为这点回报兴奋不已。没有人能懂得,她很在乎这种感觉――她从此不再孤单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魏翔把梅琮佳叫来,问她要不要参加文学社,他说他看了她写的学期测验的作文,感觉很好。梅琮佳说,想啊,不知道自己行不行。魏翔让她再写一篇看看,要经过全文学社的人审批的。
梅琮佳还真给魏翔送来了一篇稿子,那是一篇散文,命题为《生命的追问》,她娓娓而谈,那是一种心情,幽静而忧伤,犹如细水长流,又似碧海微波。看她的文章,魏翔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很不平常,她对人生竟有如此深沉的思考。
魏翔想到她的人――她是那么的静,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幅深沉的经典的画,倘若非得找个合适的词形容的话,那就说她“冷漠”吧,一种含带着温柔的冷漠,飘逸的冷漠,与世无争的冷漠,她一点都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