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木英俊的脸庞已经变得黯然失色,因痛苦而扭曲的鼻子不断地溢出血沫,微张的嘴巴痉挛着,正在尽力说着什么。
林伯乐抱着他向前行了数米,这才遵照阿里木的意愿,停了下来,并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听他痛苦地,用一种沙哑地声音,说出人生最后的一段话:“林教授,您沿着,咳咳咳沿着这条长廊一直走,就会找到出路。而那些,咳咳咳那些壁文的最后意思,就是,就是告诉您,那两具携带足可以毁灭人类病毒的尸体,至今仍旧潜伏于人类之中。根据预言,那具女尸,已经通过千年的救赎,产生了惊人的蜕变,也就是说,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罪恶了。而那具男尸,则正在酝酿着一个惊人的阴谋,他会用一千多年前毁灭楼兰古国的方式,借以毁灭人类。届时,他将从通往地狱的裂缝中召唤出携带病毒的灵异生物,并造成人们的恐慌。而要制止这一切的发生,唯有将他们(包括那具女尸)一并毁灭咳咳咳,最后,我希望您把我的尸体留在这儿,因为,根据预言所示,成功脱逃的人虽然不能够拯救同伴的尸体,但他却能够拯救整个世界”
“逃离之时,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千万别回头,咳咳咳因为你一旦回头,将永远无法离开——”
阿里木言及此处,俨然已经耗尽了身体所有的能量,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脖颈触目惊心的伤口再度开裂,并溢出大量鲜血。
林伯乐默默垂泪,他将一只颤抖的手伸向阿里木的鼻端,而对方,却已然结束了生命的旅程。林伯乐知道,他必将继续下去。
当林伯乐在原地愣了数分钟之后,他方才从悲痛中醒悟过来,在他的内心深处,如果说二十年前的沙漠之旅充满了不幸;那么,如今这次探险,就只能用血腥来形容了。
事到如今,探险队就剩下林伯乐一人,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知道内幕的人。他要将这个消息带出去,安抚死难者的家人,并送去死难者的临终遗言。他缓缓地从阿里木的脖子上解下了一条白色的狼牙项链,那是勇士的象征,他决定带着这条项链,以示自己一生的痛悔。
他把项链塞进口袋,又伸手把阿里木圆睁的双目合拢,这才叹息着,默默地从地上爬起身子,最后望了一眼整个梦幻般的长廊,已经死去的阿里木,最终狠下心思,毅然转身离去。
“沿着长廊一直走,就能找到出路。”林伯乐在心中反复念叨着阿里木的话,他非常清楚,自己此刻肩负的使命已经由不得他有任何闪失了。尽管这种使命听起来荒谬绝伦,但林伯乐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对此感到深信不疑了。
他转身离开,沿着长廊走了数十米,其间也上上下下,走了不少台阶。正当他觉得这条富丽堂皇,如梦似幻的金紫色长廊没有尽头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扇两米高的大门,是用整块的紫水晶制成,门上还雕刻着一些神圣的,但相对模糊的图像。林伯乐顾不得查看这些细节,他开始摸索着,扯动了门腰处的一条紫水晶横木,跟着又用力拖动门把手,黑暗立即扑面而来。
呆在长廊中太久,金紫色的光芒已经让林伯乐感到适应了,但当他打开这两扇紫水晶大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黑暗仍让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温馨。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微弱的手电筒,从半掩的紫水晶门跨了出去,走入了黑暗之中。然后,他很快听见了一阵哗啦啦地流水声在不远处响起,他转身把门关好,最后一抹金紫色光亮随着两扇门合上,便消失于无尽的黑色中。除了林伯乐手中的电筒射出一束微弱的白光。
他来到一个狭窄的,朝下延伸的石头阶梯。他用右手高高擎着手电筒,开始小心翼翼地朝下走去。哗啦啦地流水声越演越烈,他的神经却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林伯乐沿着这条看似幽深的石头阶梯,一直往下走了十分钟。突然,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尽管四周仍旧一片昏暗,但是,扑面而来的水雾以及更大地流水声都让林伯乐觉得,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硕大的洞穴之中。他举起手电筒略微照了几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小小的“码头”,他的面前是一条宽得望不见对岸的地下河。林伯乐又试图查看洞顶的高度,但手电筒的白光仅仅射了三十米远,就被浓重的黑暗完全吞噬了。他看不见洞顶的高度,但一切都不怎么重要了,“码头”边上停靠着一只古老的独木舟,并配有两只同样古老的浆。林伯乐微微翘起嘴角,笑了一笑,看来预言者的安排还是蛮周到的。他不再犹豫,坐上了小船,开始逆流而上。
是的,逆流而上。因为林伯乐觉得,既然先知们在船中摆放了这两只木浆,那么,它们就应该具有一定作用的。如果出口在水的下游,那么,也就不需要什么木浆了。但这一切都是林伯乐对于先知们的预言揣测,事实与否,林伯乐并不清楚。
水流非常湍急,并且河水浑浊不清。林伯乐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次历险,和眼下的情景该是多么相似啊。不过,当时的河水可是非常清澈的,但,它也隐藏了那么可怕的危险。而如今,这些河水如此浑浊不清,是不是在河中还隐藏着更为恐怖的食人生物呢?
想到这儿,林伯乐禁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一边拼命地划动双桨,一边用嘴巴含着手电筒,对着湍急的水面左顾右盼,但除了此起彼伏的汹涌波涛,却再也没有任何凸出水面的异物。可是林伯乐仍旧担心不已,他想起了马德亮的断腿,这种时候,他可千万不能够掉以轻心。
他沿着不知道多宽的水面,逆流而上了百米有余,很快两只臂膀就支撑不住了。他想原地休息一下,但只要他停止划桨,独木舟就会因为湍急的水流而向着相反方向退去。如此一来,他又得从头开始。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林伯乐只得咬牙坚持,才不会让这个恶性循环开启。但人类的力量非常有限,他的臂膀酸胀感越发强烈,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他的动作,但独木舟前进的速度较之刚开始显然慢了许多。
忽然,一阵哗啦啦地出水声在林伯乐的身后不远处响起,就好像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水下扑了出来,正迅速朝他逼近
林伯乐一时间胆战心惊,他又想起了当年残忍地咬断马德亮右腿的那只食人恶鳝,他正准备回头看看,却骤然想起了阿里木临死前的嘱咐:“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因为你一旦回头,将永远逃不出去了”
“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林伯乐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他拼命地划动双桨,嘴里虽然叼着手电筒,但舌头却不住地颤动着。与此同时,身后那一阵犹如滔天巨*般地声响竟然渐渐地离他远去了,林伯乐这才松了口气,把手电筒吐了出来,嵌在船头,但划动双桨的速度仍旧不敢怠慢,尽管他的两臂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
黑暗仍旧永无止境地,迎面而来,这条地下暗河不知通向哪儿,但林伯乐已经支撑不住了。在逆流而上大概十公里左右,林伯乐方才找到了一个水流较为平缓的岬角,并奋力把独木舟靠了过去,直到船头被水流冲击在凸出的岩石上面,他这才扔开双桨,透支的体力使他很快晕厥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在林伯乐的潜意识中,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他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这些梦慢慢引导着他,走向一个光明的所在。但光明的尽头,却暗自潜伏着一张狰狞的鬼脸,怪叫着向他扑来
林伯乐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发现自己仍旧睡在小小的独木舟上面,而独木舟,仍旧被凸出的岩石固定在这个回旋之地。手电筒微弱的光芒甚至照不见一米远的黑暗了,显然电源已经到了尽头。而那个装有蓄电池的蓝色包裹,早已随着埃特葬身于灼热的液化水晶之中。包括食物,饮用水以及其他一些备用的器械,都在那个蓝色包裹里面。
而林伯乐眼下,除了一根耗光的手电,就只有另外一截半寸长的蜡烛头和半盒火柴了。
他抖擞精神,掉转船头,又开始溯流而上。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看来,他只需遵照那些所谓上古先知们的“指引”,就可以安全地逃离出去了。说不准他还真能够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林伯乐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经过一番休息,他已经恢复了体力,再划个五公里看来不成问题。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那一阵滔天巨*般地声响又传了过来,那东西好像又开始拼命地追逐自己了。林伯乐感到非常诧异,如果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它何不趁着自己刚才沉睡之际,吞了自己?而是不断地用另一种恐吓的方式,反复追逐呢?林伯乐越发感到好奇,他真想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究竟有什么东西。但他的脑袋刚转到一半的时候,又想起了阿里木临死前的嘱咐,便毅然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管他是什么鬼东西呢我只需按照先知们的预言行事,它决不可能伤害到我”林伯乐咕哝着,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的好奇心。他虽然对于先知们的预言感到一丝丝质疑,但他也清楚,人类的好奇心有时候就是罪恶的根源。
独木舟在林伯乐的驱动下,继续艰难地溯流而上,他强行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身后那阵宛若滔天巨*一般地响动又止息了。
“看来先知们的预言果然没错”
当林伯乐继续努力划了大概七八公里的时候,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也就是洞顶上方,徒然射下了一抹晦涩的光华。林伯乐大惊失色,他莫名地兴奋起来,那种晦涩的光线,定然是从外面射进来的
就在他将船渐渐靠过去的时候,光线之中又出现了一条垂直下来的,几乎触到水面的藤梯
“这便是先知们所预言的出路了”林伯乐兴奋地想到,他再度加快划桨的速率,几乎卯足了全身劲儿,朝着那条垂直下来的藤梯靠近而去。
这果然是一条结实的藤梯,就当林伯乐的独木舟靠近之后,他便顺手拽住藤梯,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而那条独木舟由于失去了控制,又开始随波逐流。“它大概又会回到那个‘码头’,等待下一个需要救援的落难者。”林伯乐略带戏谑地想道,他开始沿着这条救命藤梯,悬空攀爬起来。
藤梯很长很长,林伯乐大概爬了一百余米,方才到达洞顶。摇摇晃晃的藤梯是从洞顶一个圆形的窟窿垂吊下来的,看样子倒像是一口竖井。
林伯乐继续沿着藤梯往上攀爬,他进入了那个竖井,并伴着倾泻而下的月光,兴奋地加快了攀爬的速度。又朝上爬了大概五十米,这才到达井口,外面的天空正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林伯乐拽着连接藤梯的轱辘,奋力爬出了井口,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荒僻的院落之中。
“孩子他爸快看看外面是什么声音?”
林伯乐正惊喜地回想着自己死里逃生的种种经过,却听见院落尽头一栋简陋的土坯房子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林伯乐望着那座笼罩在月光下的,显得极其荒凉的土坯房子,他实在想不到,里面居然还住着人
四周全是荒凉的戈壁,偶尔也有一些孤独的枯树和荒草生长其中,林伯乐借着皎洁的月光,望着四周充满悲怆的凄凉,很明显,方圆数十里之内,大概只有这一户人家。这时候,一阵寒风没有任何征兆地刮了起来,林伯乐的衣服早已在灼热的“水晶宫”里面脱光了,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睡衣,他满身狼藉,污秽不堪。此刻被寒风一吹,这才感到冷入骨髓,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扇漆黑的木门上面,这时候,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身穿棉袄的高大身影。
“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那中年男人一眼看见了站在院中环抱双臂的林伯乐,并用一种充满警惕地口吻质问道。
林伯乐笑了笑,就准备上前解释。他想眼下置身于这个荒凉的戈壁,自然要到这户人家借宿一晚,讨点食物和水,恢复一下面力。他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理由。
“站住”正当林伯乐充满憧憬地想要和这位老乡套套近乎的时候,对方突然大叫一声,并从门边抓起一根木棒,“在我还没有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之前,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中年男人一字一顿地说着,充满了乡音。
林伯乐暗惊,他不明白对方怎么知道他是个外地人,开口就和自己说普通话(尽管他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但凄冷的感觉没有让林伯乐想得太多,他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大声回道:“老乡你好我只是一个探险家,昨天和队伍失散了,又在沙漠中迷了路,饥寒交迫之下发现了这栋房子。我请求你行行好,收留我一个晚上,我现在又累又饿。而且,戈壁的晚上总是这么寒冷,我想我会冻死的”
林伯乐倒是没有撒过几次谎,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跟说真话没有什么分别。
对方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林伯乐,大概看见他这一身失魂落魄的样子确实像一名迷路的探险家,在沙漠之中,如林伯乐这样走失的探险家还有很多,中年男人终于回复了友好的态度,但他仍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漠,对林伯乐招了招手:“进来”
房间里面甚至比起院子还要昏暗,这家人显然很穷,连蜡烛都点不起。林伯乐实在想不明白,这户人家为什么会选择孤独地住在这里,难道他们在守护着什么吗?
林伯乐坐在低矮的桌子旁,对面是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孩儿,他面色苍白,表情呆滞,看样子是一个问题儿童。孩子的父亲和母亲眼下正在厨房给林伯乐准备一些吃的,这家人虽然接受了他的借宿请求,但看样子并不乐意陌生人闯入他们平静的生活,都表现得非常冷漠。
气氛非常沉闷,小男孩儿躲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独独露出半边白色的脸庞,林伯乐试图打破沉寂,于是他很友好地对问小孩道:“孩子,你多大了?”
“想听故事吗?”那孩子突然用一种空灵地声音说道。
林伯乐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孩子会说这些话,他自然反应地“啊”了一声。
“想听故事吗?”孩子又平静地问道,他端坐在林伯乐对面,出奇地沉静,甚至说话的时候,连身子都不曾挪动一丝一毫。
孩子隐没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林伯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清楚,此刻这孩子正在用一双冷冷地目光盯着自己。林伯乐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对那孩子说道:
“想啊,什么故事?你快给我讲一讲?”
“那是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阴影之中传来了男孩子空灵无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