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xzw.com) 夜过三更,不管夫人如何劝慰,我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她无计可施地看着我,含泪道了句,“孩子,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好么?”
“我……”声音哽咽,说什么都是徒劳,被那么多人看到我与孝恩不清不楚。bxzw.com
扯过锦被将我裹住,夫人喟叹一声,“别胡思乱想了,仅当是一场噩梦,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也认定你是我唯一的儿媳。”
“夫人。”门外响起李管家的声音,“老爷在偏厅,有要事与您商量。”
缓缓起身,夫人回首看我一眼,不再说话,带着李管家匆匆而去。
人尽数离去,喜气洋洋的洞房再次恢复宁静,如同最初时刻一般。
我倚坐床头,泪眼婆娑,茫然地注视着满屋艳红的双喜大字――艳丽的红,宛若鲜血,怵目惊心……
夫人说得很对――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有些凄惨的噩梦。
探手触向颈间,黏黏糊糊满是血红,我一惊,怅然而笑,“如此刻骨切肤的痛,这怎能是梦!”
门开了,一阵寒风呼啸侵入,扬起红绡纱帐漫天飞舞。
有人提着裙裾,疾步奔来,竭力拥住我,“梦遥,怎么弄成这样?”
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如滂沱急雨而下,“春桃,我……”
她是春桃,我的知心姐妹,老爷新纳的第四房小妾。
“是孝恩么?”
我不言语,只是点头。
“为什么?”她含泪问我,“他是爱你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拒绝他,为什么要选择没见过几次面的孝慈?”
心里仓惶不安,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问我。bxzw.com
长久以来,心底最深处一直在反反复复考虑这个问题――难道告诉她,只因为我喜欢李氏长媳的头衔;还是告诉她,只因为我喜欢坐上锦绣坊掌门人的位子;或是告诉她,只因为从前夫人救我于水深火热,现如今李氏飘零风雨,我必须粉身碎骨报答她……
最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就让她或是他将我当做那不忠不义,无情无爱之人。
看着默不作声的我,春桃无奈惨笑,“你我认识,有七年了吧,你还是你,从来都不曾改变!”
她倒来热水,绞了帕子,替我拭去颈上的血迹,“他下手还真狠,难道真是爱之深,恨之切么!”
吩咐丫头更换被褥,春桃扶我上床休息,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索性与我同床,相倚相偎。
泪,已然干涸,双眸赤红,我如僵死般,眼前一片瞢瞢黯淡,思绪蹁跹不知飞去何处。
儿时也是这般相互依靠,她很暖,宛若热烘烘的小火炉,可以温暖被万年寒冰覆盖的身体与心灵,我哑然低语,“还记得么,那间透风漏雨的木棚?”
她一面帮我揉着腕上的伤,一面轻声答道,“当然,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儿时的记忆犹如心头永远的伤疤,不愿回想,不敢轻易揭开,害怕瞧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记得刚入锦绣坊学徒,日子过得清苦,栖身在简陋的木棚里,每逢刮风雨雪,屋里便如泥泞的沼泽,我与她总是背靠着背,坐在冰冷的草席上,熬过漫长的寒夜……尽管无比艰难,她还是苦中作乐,笑着鼓励我――只愿将背后交给你,省得待会睡着了,头会钻进泥里……
“春桃。”轻声唤道她的名字,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时光在流逝,地位在改变,今时亦如往日,我只愿将背后交予你!”
“傻丫头,快睡吧。bxzw.com”她笑了,轻点我的鼻尖,替我掖好被角,“我会在这儿守着你。”
有她陪伴,我安心,渐渐阖上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听闻五更鼓响过,一个激灵倏地坐起身子,惊喝一声,“该上工了!”
“梦遥。”春桃将我摇醒,笑道,“你现在是李家的大少奶奶不必早起上工了。”
是么,这才想起,我已然嫁为他人妇,不再是那个勤勤恳恳的绣坊女工。
新婚第一日,按例要给公婆敬茶,这可马虎不得。
正在思索之间,只听门外响起影月的声音,“大少奶奶。”
我起身开门,春桃的丫头影月端着一件褶纹锦缎长裙进来,恭声道,“四姨太,该回房梳妆了。”
摊开百褶裙摆,迤地裙裾上缀满五彩丝绦,轻盈飘逸如彩凤尾羽,春桃手持长裙在我身上比划,温婉一笑,“这是我送你的贺礼,虽然手工不如你的精细,但我知道你会喜欢。”
“谢谢四姨娘了。”在外人面前,我仍然依规矩称她为四姨娘。
影月扶着她出去,她蓦地回首相望,轻轻一句,“梦遥,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待会正厅见。”
是啊!坚强,我必须坚强!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她是影竹,比我小一岁,才进府三个月,夫人让她跟我,伺候我这个本是奴婢命的主子。
端坐妆台前,持了黛笔细致勾勒蛾眉,颊间敷匀茉莉香粉,重重地扑上了嫣红似火的玫瑰胭脂,很可惜无论扑过多少遍,依旧遮掩不住我惨白的面色。
侧首望向立在身旁的影竹,眸中噙着泪,直愣愣问道,“我美么?”
小丫头怯怯低语,“大少奶奶心灵手巧,怎能不美!”
我笑了,那是一抹令人心碎的凄凉惨笑――美,的确很美,可惜无人赏,无人疼,无人怜……
穿戴整齐,出门转过回廊,迎面便见孝恩,他一身宝蓝常服,广袖拂风而至。
“梦……”他顿了顿,满脸不屑的笑意,冷冷一句,“大嫂,独守空房的滋味好受么?”
不去理会他,我微微欠身行礼,抿唇淡然一笑,疾步与他擦肩而过……
七年了,相遇,相识,直至相知……谁知结局竟是这般,终究还是成了水火不容的陌生人,真是莫大的讽刺!
径直去了正厅,只见老爷夫人对坐榻上正说着什么,下手一溜三张靠椅,分别坐着二夫人、三姨娘、四姨娘。
见我进门,管事王妈妈取来蒲团搁在榻前,我跪了,接过影竹递上的茶盏,双手高举,奉于老爷面前,毕恭毕敬道,“父亲大人请喝茶。”
他接过茶,直直搁在案上,面无表情道,“你是李家的长媳,有些事情要多担待,昨夜孝恩多喝了几杯,醉了,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要原谅他,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错了,难道我该忍气吞声,任由孝恩侮辱侵犯?
一股浓重的酸气直冲鼻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时竟忘了起身,影竹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您该给夫人敬茶了。”
我噙着泪,递上茶盏,夫人吹了吹热气,含笑抿了小口,吩咐王妈妈取来一只紫檀木盒,“梦遥,这是我陪嫁的龙凤手钏,现在就送给你,愿你能为李家早日开枝散叶。”
俯身重重一拜,“多谢夫人赏赐。”
影竹将我搀起,来到二夫人面前,她便是李孝恩的母亲,出身‘海内第一望族’的海宁陈氏,其父是江淮盐运使陈展飞。
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奉上茶盏,恭声道,“二夫人,请喝茶。”
谁知她故意用手一挡,我来不及收回手,茶盏被她碰翻,滚烫的热水溅了我一身,青花茶盏瞬时落地,摔个粉碎……
她蹙了柳眉,恶人先告状,“怎么搞得,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天生低贱的奴才命,笨手笨脚!”
老爷瞥她一眼,冷冷道,“君梅,少说两句。”
“老爷!”陈君梅杏眼一转,媚声笑道,“这丫头要多多管教呢,省得辱没家风……”
“妹妹,要多积德行善啊!”夫人打断她的话语,淡然而笑,“如果不是祖宗荫佑,如果不是梦遥的技艺高超,全家上下几十口人怕是还蹲在大牢里呢!”
“佩琴,你也少说两句!”老爷阴沉了脸,他最不喜欢听人旧事重提。
二夫人身畔坐着三姨娘,她是一位温婉恬静的女子,总是沉默寡言,总是眉目含愁,很少有人知晓她的经历,她叫紫茵,曾是扬州城最红的姑娘……
紫茵接过茶盏,从袖中取出一支缀有珍珠的金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仅表一番心意。”
最后,我来到春桃面前,她笑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掏出一封红包,双手递与我,“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一个丫头出手还挺阔绰呢!”陈君梅轻蔑地冷哼,轻叹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下流胚,都是勾人心魂的狐媚子!”
“好啦!”老爷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地下,冷言冷语,“没有一日能安安静静,各回各屋,都散了!”
夫人缓缓将他扶起,“您是去衙门么,听闻佩珉送来一批绣样,我想带梦遥一同去看看。”
老爷想了想,说道,“下月便是万寿节,京中来人挑绣样,多个人,多双手,你带梦遥春桃同去,帮着参谋一下……”bx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