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800章 军心民心

目录:锦医卫| 作者:猫跳| 类别: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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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蓟镇前线,大军营垒,一片愁云惨雾,四下万马齐喑,那猎猎飞扬的戚字帅旗,仿佛失去了旧日的光彩,不甘的耷拉旗杆顶端。/ 广告 全字tt下载

    帅帐之,戚继光盖着厚厚的棉被,面容憔悴而苍老,那些深入肌肤的皱纹,那些花白的头,怎么会出现一位内功精湛的边镇大帅身上?

    “大帅,吃药,”戚金端着熬好的药,轻轻递到戚继光嘴边,见他这个样子,心头痛苦直如刀绞。

    任何人都知道,戚帅武艺冠绝全军,三十二式长拳威力无比,一杆镏金虎头枪万军取上将级,可就是这样一位强悍的元帅,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岂不叫人扼腕叹息?

    “咳咳咳——”戚继光撕心裂肺的咳嗽着,吐出的痰带着血丝,戚金看得胆战心惊,却又不敢说出来。

    戚继光抓住了侄儿的手:“戚金,朝廷这是要活活摆布死我呀!叫我即刻赴广东上任,一月之期不得有误,哈哈,从蓟镇到广东,马不停蹄要走多久?咳咳咳,一个月,他们给我一个月!”

    戚继光的声音里带着无穷无的悲愤,他病重成这个样子,朝廷还要严令即刻赴广东上任,恐怕路上就小病拖成大病,干脆一命呜呼,那才了某些人的意。

    “伯父为朝廷忠职守,大小血战数场,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你!”戚金把碗重重的顿了桌子上,激愤之下扯开了衣襟,露出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伯父,你看看,这都是小侄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受的几十处伤!小侄尚且如此。你不消说了!不、不去广东,咱们挂冠回家。不做这鸟朝廷的官儿了!”

    “咳咳咳。咳咳咳,”戚继光肠刮肺的大咳起来,看看帅帐里头挂的镏金虎头枪、宝剑和令旗,大案上摆的纪效书和练兵实录。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虎目两滴泪水就滚落下来。

    他舍不得啊!舍不得一身武功、满腔韬略。就这么终老于山林之间,再也不能杀敌报国保姓。

    以前,他为了实现理想。委曲求全不惜自污声名。巴结权贵、行贿送礼、无所不用其极,直到遇上赏识他的张居正,终于一展胸抱负,取得了远比清廉自守的俞大猷加辉煌的功业。

    可万万想不到,一辈子委曲求全,再怎么受气也笑脸迎人。做到这份上结果到头来还是落得这般下场,难道就真的如戚金所说。就此解甲归田?

    “我今年才五十四岁,我枪法如神,我有一肚子的兵法韬略,还能杀胡虏、平倭寇,为什么不让我战死沙场?”戚继光痛苦的揪住胸口,现连战死沙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奢望了。

    大帐之外,蓟镇众位将军默默肃立,老成些的默默无语,年轻些的捶胸顿足,人人都怀着满腔悲愤。

    戚继光少年从军,先征倭寇,后敌鞑虏,为朝廷出生入死一辈子,结局竟是这般凄凉,但凡还有点良心的人,谁不为此激愤难平?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了,戚继光戚金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强打起精神拱拱手:“列位同袍,戚某蓟镇治军,承蒙列位相助,总算有了点眉目,可惜朝廷另有任用,从今往后不能与诸位高呼酣战、并肩杀敌了,惜哉,惜哉!”

    “大帅这就要去了吗?”一名面色如铁的将军惊问道。跟我读h-u-n混*h-u-n请牢记

    戚继光不舍的看着昔日同袍,后虚弱无力的点了点头。

    “戚帅,戚帅!”将军们全都跪了下来,人人虎目含泪,顷刻之后全营将士都出了营帐,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戚继光爱兵如子,将士们和他难分难舍。

    唉——长叹声,戚继光步履沉重,挥挥手,亲兵们推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准备离开为之奋斗多年的蓟镇大营。

    “圣旨到,圣旨到!”远处一行骑士簇拥着传旨的天使,风卷云涌般飞驰而来。

    又是什么圣旨?将士们心头一惊,瞧着天使的眼神就很有些不满,甚至是敌意。

    戚继光不敢怠慢,立刻摆香案接旨。

    传旨天使开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蓟镇边防重任,为京师之锁匙,不可不慎也,戚继光虽去职,务必交卸妥当方能赶赴任,广东事简,蓟镇事繁,原赴任限期可不计。该员办事务必谨慎,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这是什么意思?戚继光有点不明白了,接旨之后拱拱手,把天使拉到一边,一锭银子就顺手递了过去。

    “戚帅还不知道,耿总督已举荐杨四畏接任蓟镇总兵官一职,您要和他妥善办好交接,才能离任哦!哪怕交接个一年半载的,也无所谓啦。”天使笑嘻嘻的说道。

    杨四畏?戚继光又一喜,那是他的老搭档老部下,后来做到保定总兵的,竟然由他来接任,肯定是蓟辽总督耿定力特意安排的。他来做后任,这交接可以慢慢办,办个一年半载也无妨,而且他一定会萧规曹随,按照自己的办法治理军队,那么就算自己不军,也等于是继续练兵了。

    戚金却猴急些,追着问道:“贵天使,请问怎么会有这样一道圣旨呢?不是让咱限期赶赴广东吗?”

    传旨天使笑笑:“咱也不知道内情,只晓得那天秦林秦太保抬棺死谏,被重责三廷杖,打得几乎送命,尔后就有这道圣旨下来。”

    身为内廷魁的张宏不满万历一意孤行而自,传扬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万历下令对外隐瞒这件事情,连传旨天使也只知道秦林抬棺死谏。

    不过,万历稍作让步,虽然深受张宏之死的影响,可这以交接为借口的办法,的的确确是秦林和徐长商议出来,再借张诚之口说出的。倒也确实是秦林的功劳。

    “原来、原来是秦太保不惜抬棺死谏,挨了三廷杖才留下您的!”戚金又惊又喜。抱着伯父的胳膊使劲儿的摇。

    “三廷杖。整整三廷杖啊!”戚继光鼻子一酸,强忍着虎目的热泪,遥遥凝视京师方向,深深的拜了下去:秦兄弟。请受大哥一拜!

    全营数万将士登时纷传,秦太保舍身受廷杖、义留戚大帅的故事。从今往后,边儿郎提起秦太保,谁都会竖起大拇指。道一声铁铮铮的好汉子!

    淮河岸边。几名河工瑟瑟寒风无精打采的捶着固定堤坝的大木桩,不知道为什么,潘侍郎的时候,这十几斤的油锤抡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可潘侍郎离开之后。两条膀子就软趴趴的,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河工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着:“老天不长眼。潘侍郎怎么就被革职了呢?倒是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都得瑟起来,昨天的工食钱,就被克扣了两成!”

    “那可不,现当官的都看明白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不贪不占、累得死去活来,就落得潘大人那样下场,你说谁不贪呢?”

    “就是,昨天的饭都差了许多,里头掺了糠壳!”一名河工愤愤的说道。

    抡锤的河工苦笑起来:“现还只是掺糠壳,再过一阵哪,怕要掺沙子石头呢!”

    不单单是这几个河工,整个治淮工地上都是死气沉沉,所有的河工、杂役、民夫,通通无精打采,敷衍了事的做着手上的工作。

    离大堤不远处的村庄,一名民夫正要出门:“孩他妈,给我备好晚饭吶,上工回来吃!”

    “备什么晚饭?反正河工做不成了,吃饱午饭回来睡觉,省顿晚饭!”媳妇儿气咻咻的说道。

    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明白,潘大人一走,这治淮的工程是干不成的,到明年春夏汛期,该决口就决口,该洪水就洪水,该死人还得死人……

    忽然间,北岸一群河工就欢呼起来,像了疯似的扔掉手上的工具,一窝蜂的朝一个方向冲去。

    生什么事?所有的河工都停下了工作,哪怕离这里十几里远的,也侧耳倾听那如雷的欢呼声。

    “潘大人回来了,潘大人回来了!”

    欢呼声就像一阵一阵的滚雷半空滚过,成千上万的人齐声高喊,仿佛奔涌的淮河水都为之一滞。

    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会心花怒放,南北两岸不知有多少姓喜极而泣:“潘大人回来,河工局面一,我两淮姓有救了!”

    还是那河堤下面的村庄,刚刚朝丈夫甩了脸子的农妇,趴门边听了一会儿,突然高声招呼已经走远了的丈夫:“孩他爹,晚上我给你煮鸡蛋,记得上工要出力,别让人笑话!”

    “晓得了!”民夫紧了紧肩头的担子,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布衣布鞋的潘季驯,已经被数不清的姓围了当,至少有七八双生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白苍苍的老人们又欢喜又担心:“抓紧点,千万别又让潘大人走了!”

    “放心,潘某不治好淮河,绝不会走的!”潘季驯笑着朝姓们做罗圈揖。

    仍有人担心,惴惴的问道:“潘大人,听说、听说您是那啥,永不叙用啊?”

    “潘某并非以工部侍郎身份继续治理淮河,”潘季驯说到这里,看见姓们睁着眼睛失望已极,几乎又要痛哭起来,赶紧跳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双手往下压了压:“但潘某办理治河工程,林林总总的交接还没有完成,所以朝廷下旨,严令潘某办完交接才能离任,否则必加惩处,所以潘某暂时不会走了。”

    办交接,那要多久,不会两三天?姓们的心仍悬喉咙口。

    潘季驯微微一笑,不好直接回答。

    他请的一位老夫子就笑起来,“治淮工程浩大,钱粮数以万计,又有什么仓库、料场、民夫工食、河工钱粮,没有一年半年的,哪里就能交接完?”

    一年半年,那就是到明年汛期都没问题了?姓们顿时笑逐颜开,因为到那时,治淮工程就完成了呀!

    交接一说,哄得了普通姓,哄不了读书人,谁都知道这其实是革职留任的说法,只是加严苛一些:革职留任之后,事情办好还可以官复原职,潘季驯办好“交接”,就只能离任回家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潘季驯不会乎的,到那时他已经完成了治淮工程,两淮姓可以不再遭受洪水灾害,这才是他看重的事情。

    “潘大人,朝廷何以改弦张?是哪位忠臣替您开罪?”一名秀才忍不住问道。

    潘季驯神色一肃,朝北面京师方向拱拱手:“潘某只知道当日秦太保抬棺入宫面圣死谏,被重责三廷杖,骨肉俱烂、忠臣碧血横飞,终于感动朝廷,降下这道旨意。”

    那秀才听得三廷杖,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感激涕零的朝北面拱手:“秦太保冒死留潘大人,是用自己性命救我两淮姓性命也!”

    “我两淮姓永远记得秦太保大恩大德,皇天保佑秦太保长命岁……”数不清的姓朝北面鞠躬,人组成的海洋仿佛掀起了一阵阵波浪。

    京师十里长亭,秦林前番送走王国光、曾省吾等人,现轮到他这里被送行了。

    万历降下旨意,将秦林革去一切职务,以普通校尉身份,琼州府锦衣卫效力。

    那琼州属于广东,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实为天涯海角,离京师一去万里之遥。

    可今天来送秦林这位锦衣校尉的人,又是何其之多:定国公徐璧父子,武清伯李伟父子,成国公朱应桢,武英殿大学士申时行,渊阁大学士余有丁,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右都御史吴兑、佥都御史张公鱼,蓟辽总督耿定力,东厂理刑户霍重楼,御马监提点张小阳,宛平知县黄嘉善、边将戚金……

    有无数的京师姓扶老携幼,冒着凛冽的寒风前来送行,白苍苍的老婆婆挎着篮子,揭开层层叠叠的棉布,将滚热的鸡蛋塞进秦林手里。

    天下人岂会全无心肝?谁是赤心为民,谁是奸佞小人,姓心有杆秤。

    勋戚、臣、武将、太监、科道言官,还有千千万万的姓,围着秦林就如众星之拱北斗,又好似万峰之朝太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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