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爷爷向你道歉。”
一个老人郑重对一个孩子说着,他精神矍铄、意气风发,他有那种指点江山的自信,但是他一样是个老人。
安然有那么一丝的感动,但是这感动瞬息间散去:“不用,陈爷爷。”
陈迹云无奈之余更多的是感慨,他始终看不透安然,有时这个孩子就和普通的年轻人一样,简单而没有城府,只要轻轻一激就能骗出他的心里话;有时他又会像个在尘世中消磨了半生的中年人,把情绪埋进心底的深处,不让人发现分毫。
“安然,我知道你对爷爷有怨气,这两年来爷爷对你的关心不够,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对不起。”
“呵呵,”安然笑了笑,有时候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做,但是却偏偏做不到,这就是他的天性。“爷爷,我是不是挺小气的一个人?”
陈迹云也笑了,笑得很欣慰,虽然安然并没有完全接受他的道歉,可已经愿意和他重新交流了,这是一个好现象。自从北京回来之后,陈迹云就一直想弥补些心里的内疚,可权倾一方的前封疆大吏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弥补自己心中愧疚的方法。
钱?他不知道男孩有多少钱,但是知道他一定不会缺钱。
权力?十四岁的孩子怎么能获得权力,再过上十年或许有些可能,但是到那时他未必能给的了。
未来?安然成绩很好,家境富有,拥有惊人的分析能力,目光长远得让人恐惧,这样人还怕没有远大的未来?
什么都给不了,因为对方什么都不缺。
“爷爷能给你什么吗?孩子。”陈迹云低语,更像是自言自语。
安然摇头:“你为什么就一定要给我什么,你不欠我的,同样我也不欠你的。也许在你的心里,世界上的一切都来自交换,但对于我来说不是这样。”
“你说的不对,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入目吧。这个世界的确不少事情取决于利益的交换,但是有些东西是永远换不到的。这个你应该懂的,是不是?”
“希望是吧!”安然叹息着,这一刻他有些伤感,对面的老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对不起他的地方,自己是有点小肚鸡肠了。不就是利用自己的预测能力让老人得到了些好处嘛,何必总觉得别人欠了自己什么,斤斤计较着不放?正如自己刚才所说的,这些都是自己自愿说出来的,并没有人拿着枪在一边逼着,何苦由来的这些不甘?
“安然,你这样很不好,爷爷希望你能够像别的孩子一样过上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陈迹云这一刻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孩子如此不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帮助,还是觉得欠了他太多?
有些事情的计算方式当事人双方是不同的,对于安然来说他付出的无非是几句话,但对于陈迹云来说,得到的却是一种新生。在即将退居二线的前几个月,意外的登上了更加广阔的平台。这对于一个有远大的政治抱负的人来说,比其他任何的东西都要珍贵一些。
是的,他能登上这个舞台百分之九十都是安然的功劳,不仅仅是因为最后一次谈话时男孩轻飘飘两句话的提示,更多的是因为这两年来一老一小无数次的谈论争论甚至争吵的成果。
在那位睿智的老人接见省委书记的时候,他就目前和未来的趋势谈了自己的看法,非常有说服力的思路,并且拿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这些才是他能成功登上那个高位的原因,甚至还有可能走上更高一层,就是说去掉那个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眼前的孩子,他所有那些对未来的预测,对即将出现的问题的阐述,都来自于这个孩子。没有安然,他现在只能是一个马上就要离休的省委书记,或许还能干一任人大主任,然后便开始钓鱼下棋的生活。
生命有两种,一种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是靠自己努力奋斗得到的。陈迹云属于后者,可他无时无刻不觉得很惭愧,自己只不过是剽窃了一个天才的思想,并不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这种成功越大,对他来说内疚越深。他已经老了,早过了会妒忌一个孩子的年纪,他对安然现在唯有的只是亏欠和不舍。这因为如此,他很渴求自己能回报一些什么给这个无欲无求的孩子,越是做不到越是想做,这是一个最无解的迷题,用一辈子都解不开。
“呵呵,我也挺想的,可惜做不到。不过现在也挺不错的,我不想去改变的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一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不是吗?”安然说得很淡,淡如一杯清水。
“如果你喜欢,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走,等你长大一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爷爷永远会是你的后盾。”陈迹云缓缓的说着,做出郑重的陈诺。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未来会是怎样,但是可以预见一定不会平凡,要是在自己有能力的这几年,能够帮安然的他一定不会留有余地,因为……或许是他很想帮助他,或许是他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安然的长辈,一个宠爱孙儿的爷爷。
安然有些动容,这句话的含义他能够听出来。
“谢谢爷爷。”
陈迹云露出了笑容,发自内心的笑,长久郁积在心里的内疚终于能够散去,因为安然接受了他,开始真心的称呼爷爷这两个字,这是第一次,他能够听得出来。
“有人说啊,说我是一只老狐狸,我很喜欢这个称呼,现在我们家又多了一只小狐狸,咱们一老一小真是天生一对。”放下心结的陈副总理再次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一面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也许只有两个,一个是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太太,还有一个就是安然。
“安然,以后有什么委屈不要放在心里,直接告诉我。你王奶奶心眼不大,你别和她生气,知道了吗?”
“呵呵,”安然忍不住笑,“知道了。”
“那就好,走,下去吃饭!”陈迹云揪起无赖状躺在藤椅上的安然,轻松无比的出了房门。
今天的省委一号楼很热闹,里里外外不少人,但这些都不是外人,除了几个一直跟在陈副总理身边的秘书司机们,剩下的只有他的儿子女儿孙儿辈。
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加上孙子孙女齐聚一堂,共同分享着父亲爷爷更上一层楼的喜悦。每一个人都是喜笑颜开,每一个人都是神清气爽,只是当看见安然的时候快乐的表情变得凝固了些。
安然顺着楼梯下来,无视着那一道道嫉妒的目光,不招人妒是庸才,随他们去吧,能耐我何?
他现在真的看开了,陈家的这些二代三代们没有真正有出息的主,只是些借助家长余荫之流,自己何必总要和这帮人斤斤计较?不值得,也犯不上。他们能做什么?心里嫉妒一下老爹对自己的看重,还是偶尔给个冷脸让自己生气?要是就因为这些,就拒绝一个老人的感谢,自己就白活了两个轮回了,虽然自己未必就需要那份感谢。
“请小王进来。”陈迹云吩咐秘书,小王就是江南市的市委书记王林涛,王书记在送安然到达之后,便一直守候在院子里不舍得离去。他和那些欲进此门而不得的同僚的区别在于,他有着正大光明的理由,因为还要送安然回家。
看着王林涛用最小心的步伐走来,最拘谨的身段站在面前,陈副总理平易近人的请市委书记坐下,开始了一次很简单的谈话。对这次谈话,王林涛记得最深刻的只有一句:“安然,是我最看重的孩子,这几年要请你好好照顾他。”
话很简单,意义很不简单,这是一份嘱托,也是一个承诺。这句话对于中国官场上的人来说,简单到了无需解读的程度,在江南再呆三年的时间,直到男孩上大学,之后会给你想要的。
这次简单的谈话,有人欢喜就会有人烦恼,欢喜的人只有一个,烦恼的人有很多,妒忌的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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