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邹难,安然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新华社香港分社的车转过爬满青藤的矮墙,驶出自己的庄园,心中却是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却又始终想不出来。
待到院中再次安静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安然撑着头依旧在窗前发愣,他想找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房门轻轻敲响,随后乐凌在门外问道:“安然,叔叔阿姨要去维多利亚港看看,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的女人现在对安树和卫兰,都是按照安然的辈分喊着叔叔阿姨,乐凌这么喊也算是中规中矩,她比安然大不了几岁,叫叫很正常。可是薇薇安和林安卉这么叫真是有点为难她们了,毕竟曾经都是相识,是以她们两个极少愿意和安然的父母碰面,实因是称呼上有些尴尬无法出口。不过单独在安然面前,她们这般喊喊还是很顺畅的,自己男人的父母不喊叔叔阿姨又能喊什么?
“维多利亚港?和他们说,我一会就到。”安然想了想转回身,迈步正要出门,不料一眼瞥见茶几上两张金灿灿的请柬,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安然忍不住苦笑,苦笑最后变成了放声大笑,他笑自己的幼稚和天真,自己真的是太嫩了,和这些整日在阴谋中打滚的人们相比,嫩的一塌糊涂、无可救药。
难道不是吗?
回想一下方才的交锋,这才发现邹难老谋深算,谈笑间便获得了所有想要的东西,前后三件事情一件都没落下,无论是送请柬还是收购南美洲的油矿,或者是他最关心的香港问题,有哪个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看看时间,安然叹息一声,前后还没有用到一个小时,自己便心甘情愿的把对方想知道的东西说了个十之,甚至在送别之时心中还有几分内疚,觉得对不住邹社长,因为自己说话太含糊其辞,还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告诉对方。
自己真不是一个混官场的料啊,幸运的是,自己也从未想过要从政……
安然感慨着走到茶几前,将两张请柬拿了起来,端详一下放下一张,另一张持在手中出了门。能坐在会展中心的主席台下,亲眼目睹米字旗降下,五星红旗升起,或许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愿望,安然相信父母一定愿意亲身去见证这个时刻。最初拒绝这两张请柬,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如自己所说,不愿意去会展中心目睹那个时刻,而是不想欠下邹难的人情。可现在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真是太嫩了!安然一摇三晃的下着楼,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这一次他接受的教训必将铭记一生。要是记不住今天的话,说不得哪天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呢。安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可这只是他自己的看法,邹难却不这么看。
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论也各有差异。安然知道自己两世为人,算算年龄也是四十出头,说是饱经沧桑一点也不为过,可邹难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安然今年才是刚刚二十岁,才是一个两个月后才上大三的学生,这样年轻的一个人,在自己用尽了手段之后,还不能得到完整的答案,已经太令人咄咄称奇。安然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太多让步,邹难却认为没有达到既定的目标。在最重要的香港问题上,安然并没有被他说服,更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如果说有收获的话,那就是知道了金融风暴一定会向香港袭来。
邹难可不是等闲的人物,在中英谈判中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之一,历经无数国际事务谈判磨练的他,竟然在手里握有强大底牌的时候,还不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取得最满意的结果,他不能不高看安然好几眼。及至日后在他给国家领导人的报告中,对安然也是倍加赞赏,称赞他目光长远,思维敏锐,性格沉稳,有大将之风……
当然,这个报告安然肯定是无缘得见的,如果能够看见的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脸红。
秒针滴答滴答在每个人心中跳动,时间永远按照他既定的轨迹向前流,只是在这个时刻格外的显得慢些,因为人们的心情太焦急。
终于,漫天的焰火腾空而起,遮蔽了天上的繁星。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刻,欢呼声震耳欲聋,压过汹涌的波涛声。从这一秒种开始,一个离别祖国九十九年的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在这一个晚上,无数人彻夜难眠,无数人通宵达旦的呐喊狂欢,用自己的全部热情抒发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安然已经忘记了白天的芥蒂,和每一个普通的市民一样,投身到热烈的欢庆活动之中。他最后还是没有去那个庄重严肃的场合,穿着整齐的礼服参加令人永生难忘的仪式。他觉得只是一个草根,从前是现在也是,很不喜欢站在衣冠楚楚的人群中,彬彬有礼相互说着有风度但是没营养的话,用礼貌的掌声庆祝今天这个节日。和这种场合相比,安然更习惯站在金紫荆广场上看着大屏幕,穿着恤沙滩裤闻着汗味在人群中雀跃,拥抱身边的每一个人。
乐凌淡淡的微笑,望着人群中忘形呼喊的男人,她喜欢安然的这种习惯,这样的他才是乐凌心中最完美最真实的依靠。
这个夜,连空气中弥漫的喜悦,海面上鱼儿也在狂欢。
一夜的尽情欢唱,直到天明,安然徜徉在街头不归的人群中,感染着许久不曾经历的感动。一个通宵未眠的他,一直走到脚上发麻,这才意犹未尽的乘车回家。即便是回到了安静的家中,仍没有入睡的心情,内心的澎湃一时半会怎么能够平复?
这种源自于内心最深处的激动,一直延续到下午,延续到睡梦中,延续到凌晨的机场。
时间苒苒而过,一天的工夫不过弹指挥间的事情,相聚的背后必然是别离。父母很感伤,和他们相聚了不到半月的孩子又要出门了。每一位父母都不会舍得孩子们的离开,可是他们又不得不放开手,注视着已经长大的儿女远去的背影。
香港国际机场跑道上的叮咛嘱托,最后承载在逐渐远去的夜航灯上,安然走了,乘坐着印着未来基金名字的专机,飞向遥远的大洋彼岸。与之一起离开的,有永远站在他身后的乐凌,还有昨天才匆匆赶回香港参加回归晚会的薇薇安。
“回去吧,他自己的路,让他自己去走。”安树搂着妻子的肩膀,不住的劝说着泪流满面的发妻。
卫兰点点头,但是泪水始终无法抑制,每一次孩子的远行,都会带走母亲的牵挂。
“这小子现在出息了,不用我们再操心,回家吧,他说的事情我还要赶回去办,好几千万的股票呢,要不及时抛掉,损失可大了。”男人的思维和女人总有些差异,卫兰关心的却和安树所思所想根本不是一码事。
沿着警卫森严的通道向外走去,卫兰忍不住责怪道:“你就知道股票,儿子的大事一点都不上心,你看薇薇安和安然之间会不会也有点什么,我总觉得他们两不对劲。”
“老太婆管那么多做什么,他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处理,你就是想管也用不上劲。恋爱自由你知道不,好的父母是不会干涉孩子的感情问题的。我们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吧,等这次把股票全抛了以后,咱们两出去旅旅游怎么样,去英国法国,像安然说的那样环球旅行,趁咱们两还能走得动的时候。”
“我是他妈,我不管他谁还能管?”卫兰很不甘心被剥夺过问儿子婚姻大事的权力,这是她最在意的。
两夫妻小声的争吵着,却又依偎在一起片刻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