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林苑回来,很快就该是中秋了。不想次日皇上下朝回来说怡亲王回来了,受灾五省的情况不错,农民都想方设法进行补救。救灾的粮亦差不多了,来年的种子正在筹备,各地官吏都不错,基本能恪尽职守,三五个赈灾不利的皆已依法惩处。黛玉听了很是高兴,到底是过来了。朝廷议定中秋前论功行赏,怡亲王不敢专功,因此除徐氏兄弟获超擢格外录用外,其他随行人等都按例进行表功,黛玉都不关心,不在话下。
次日又有卜四将军进京交旨,自是嘉奖赏赐颇丰。又与黛玉交接封仓,江南所购粮食皆已入仓,如今敖仓救灾之后只缺的一成粮。那卜四自见过黛玉,日后敖仓之事更加小心起来,一切务要让主子放心,黛玉又将自己之物挑选一些赏赐与他,卜四千恩万谢后方回去不提。
又次日怡亲王来说交接已毕,贾府的案子已经审的明白,不日将送皇上勾决,待秋后经“三复奏”而行刑,因此待勾决后即可昭告天下、随便探狱了。又听说忠顺王依旧昏迷不醒,黛玉等皆非常高兴,朝中颇觉他之过,因此亦不敢有微词。
中秋各色事情黛玉依旧不管,朝朔望什么的,皇上太后宫女们安排好了告诉她便是。虽十五是所有官员都要上朝的,但中秋这日却是罢朝让各自在家团圆。因此十五这日一早皇上带了皇家子弟,到宗庙行朔望之礼,黛玉如今尚不算皇家之人,乐得自在。待众人回来后,皇上方将黛玉拉起来一起用早膳。因中秋照例要赏月,因此都等着晚上才相聚。黛玉想着要给太后请安过节,皇上想着左右今日都是要到慈萱宫去的,黛玉先去亦使得,便着人准备銮舆送黛玉去慈萱宫。
待黛玉飘飘摇摇到那里时,皇太后在正殿,原来十五之日所有后宫嫔妃等有身份的,都要给皇太后请安,其他日子则随意而已。那些个王妃王太妃因今日是中秋节亦进宫给皇太后请安,是以正殿内满满当当坐的站的全是人。皇太后上座全套盛装,母仪端方。照例黛玉进慈萱宫是不用宣召的,随至随进,因此众人都是突然间见着一道亮黄色照亮了眼:头戴黄金点翠碧玉簪,鬓发编成小辫子,用黄丝绸绑了。身上亮黄长裙,上着亮黄小夹袄,裙上绣的是富贵牡丹两三支,袄上绣的是高洁菊花四五朵。典雅不沾俗气,灵秀透着飘逸。
太后远远的见了很是喜欢,招手叫黛玉过去。黛玉轻移莲步,旁若无人的朝太后走去。不想经过元春时,元春一把拉住黛玉,跪倒在地磕头道:“臣妾祈请皇太后恕罪,臣妾表妹年幼无知,无心犯上,还请皇太后恩典。”说罢一边磕头不止。皇太后不解道:“恕的什么罪?”元春尤兀自磕头道:“表妹这衣服……”一面说一面就要拉黛玉一同跪下认罪。太后和黛玉这才明白过来,气愤不已。
这元春实在不知今年为何如此流年不利,难不成还真是因为本命年?如今刚禁足完不久,表妹偏犯了大不敬,这明黄色,是要株连九族的。这里黛玉的衣服被元春一拽,随同进来的史良娣早怒了,直想着如何发作。太后听她一番颠三倒四,亦是恼怒不已,喝道:“玉儿过来,别离她。”元春还想抓着黛玉的裙子不放,被雪雁上来使劲敲了下手,疼得忙放下了,心里不明所以。太后见黛玉过去,先扶着黛玉在身边儿坐下,抚摸着黛玉道:“玉儿,吓着没有?”黛玉有些不好做,只得轻轻摇头道:“没有,不知她又打什么主意?”元春自是不敢仰视太后,只得继续跪着,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心里暗暗发恨。
太后瞧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元宝林,守着你的本分便罢,这些事情不用你多虑。起来吧。”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元春所言又尚有几分道理,偏又是黛玉的表姐,太后多少还得留点儿颜面给她的。看着一边站着的元春,太后复道:“玉儿一应饮食起居皆是哀家的意思,你们原不知这些。”众人都颇有些儿惊诧,看着黛玉两眼珠早掉地上了,公主尚且不能穿全黄色,她却可以;见了太后又不礼不拜,坐在一起还叫母后;听元宝林叫表妹,可看着他们并不亲热,能是什么人啊?
不理众人的猜测,太后只是抚摸着黛玉的头道:“这簪子与这衣服不是很相合,让她们给你另找些儿好看的,母后那里多的很。”一边让人去给黛玉找首饰,一边儿打量了一番,笑道:“你穿着果然好看,比别个不同。”说罢才看了看众人,笑道:“这玉儿可是哀家的命根子,你们怕是头一回见她吧?”后面很多人都点头称是,一时夸奖不已,拣那些个好听的说了几大车。
太后让史良娣领着黛玉下去,让她与各人见礼,众人皆不敢大意,察言辩色,竟无人敢受黛玉的礼儿。见过各位宫内的嫔妃等,便是宫外来的各亲王妃王妃郡王妃。第一位便是怡亲王妃,虽怡亲王乃皇上堂兄,比皇上两位亲兄弟隔了一层,却因在同辈中年龄最长且德高望重,爵位又是最高的,是以排在他人之前。见到黛玉行至自个儿跟前,怡亲王妃一把拉着黛玉笑道:“可是见着你了,每常听人提起,我只恨没福,不曾得见,今儿可是遂了愿了。”太后笑着对黛玉道:“这是你大嫂子,那是你二嫂子。”说完又指了怡亲王妃斜对过的一位王妃,想必就是贤亲王妃了,亦是皇上的堂嫂。其他些个王妃等才略知黛玉乃皇家贵人,元春此时亦是后悔不迭,不曾想表妹如此尊贵,自己没得白讨了没趣儿吃了亏。
两位嫂子一边一个拉着黛玉的手,赞个不停,皆道:“妹妹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品,怪道不敢去我们府上,想是怕委屈了妹妹。”黛玉被说的不好意思,毕竟人多,还有很多生人,又不好太过了,因此颇有些扭捏拘谨。太后见状笑道:“你们两个别这么欺负你妹妹,你们皮儿厚,可别将玉儿吓坏了。”两位王妃笑道:“臣妾不敢,皇太后好福气,有妹妹在身边孝顺,可怜我们今儿才得见。不如我们进宫伺候皇太后吧,没准儿还能多瞧见妹妹几回。”太后笑道:“把你们乖得,表礼备好了不曾?都是嫂子,表礼少了玉儿别离她。”两位王妃面面相觑,苦着脸到:“皇太后这里什么没有,我们那点儿表礼妹妹那里看得上,岂不这妹妹以后还是见不到的?真是可怜。”两人说着一边作势擦鼻抹泪的,太后大笑,两边的丫头早已将表礼送上来了。黛玉看着太后,太后笑道:“看她俩怪可怜的,就赏她们个脸先收着吧。”
下面十来位皆是皇族王太妃王妃等,黛玉一一见过,亦皆有表礼相赠。再后面是六位异姓王王妃王太妃。异姓王原是五位,偏忠顺王带伤在家尚未醒来,忠顺王妃因此未来,估计还有羞愧之意。那东平王妃,南安王太妃、南安王妃、西宁王妃、北静王太妃、北静王妃六人原皆与贾府有旧,因此对黛玉颇有耳闻,那等见过的,发觉黛玉出落的愈发的好了;那等未曾见过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尤其那北静太妃,拉着黛玉的手左瞧右看了半日,赞叹不已,言语中竟十分热络。黛玉瞧着她亦很是面善,因想起北静王来,怡亲王等多言他亦是少年英才,黛玉思有其子必有其母,故而竟多说了两句。
待见过众人,黛玉已有些儿累了,太后忙拉着她在身边儿坐下,紫鹃端上茶来。太后方与众人言笑一番,忽觉异样,忙低头看黛玉。只见黛玉左手端着茶碗,竟有些儿发抖,再仔细看,竟见那白瓷茶碗从黛玉手握之处起,泛起一丝淡淡的桃红色,继而颜色渐渐变深,后转成血红色,最后尽成了紫红色。雪雁在后头瞧得明白,忙上前接过茶碗往一边儿放了,拉起黛玉的手看。太后等亦是一脸惊恐的看着,却见黛玉的手好好儿的,再瞧一眼那茶碗,已完全成了紫红色了,连带茶托亦泛起了血红色。
太后忙颤声问道:“玉儿,你感觉如何,可有何异样?”黛玉抬头看着太后,略一思索道:“刚端起时感觉有一丝凉意直钻心里,现在已无知觉了。”底下众人听见有异样,忙停下说话都看过来。紫竹此刻已经开始打量其众人来了,眼光不觉在元春脸上留了很久,见她的疑惑与别个不同,竟有一丝儿不可思议及一丝儿痛快、一丝儿恨,而其他诸人则皆是或关切或疑惑,道亦算得正常。
雪雁仔细看了黛玉的手,又顾不得避忌,忙给黛玉把了脉,点了点头。才开始查看茶碗,那银钗试了一下,亦是染的遍体紫红。雪雁方恨道:“竟是仙药!”太后一直盯着黛玉及雪雁,先见雪雁点头,知黛玉无事,此时听得仙药,不解何故,便要开口相问。不想紫竹走过来装作伺候黛玉,因此与雪雁皆是背对后面诸人,是以诸事后面诸人皆不知。此时忙碰了下雪雁,悄悄示意其不要开口。见太后点头,紫竹方开口轻声道:“此事颇有蹊跷,且要尽快查处,晚了怕毁尸灭迹,难以查处。还望太后将与此茶有关诸人尽皆召来问明。”
众人皆是焦急的看着,史良娣闻言后忙出去传唤诸人。黛玉原想如何妥当处置的,不想众人已经忙活起来,要制止已是来不及了,只得想法子尽量不要太过张扬的好。紫鹃原就站在身边伺候的,听得紫竹之言,略一思索,便过来跪下道:“启禀皇太后:此茶是奴婢所沏,且亲自端来的,并不知有何不妥。”其他众人听得黛玉所喝之茶有异,都颇有些惊恐不安,一时不知所措,皆忙起身侍立一边儿。
雪雁以只有跟前几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对紫竹道:“估计是仙药。服食者用过之后片刻便会昏昏欲睡,后便会睡去,与平时无异,只昏睡几日便会安静死去。因服食者毫无痛苦,死后容颜鲜艳,如仙化一般,故而称作仙药。”紫竹问道:“此药是否可解?如何使用?如何生效?”雪雁道:“此药经开水冲化,无色无味,但需药引方能生效。因症状独特,人皆不以为意,故而少有察觉者,往往人已死尚且不知,延误时日,未曾听说有解药。”太后与黛玉听后皆是震惊不已,不知谁竟费如此周折害她。
此刻史良娣已将一应供水递茶之人皆带来了,紫竹犹自思索还有谁可能有机会下毒。太后正待于众人面前审问又恐不妥,待避开众人又恐与在座之人有涉,左右为难之际,只见又进来一人,径至太后跟前跪下道:“我知是谁。”一言既出众人皆惊,黛玉一看,这不是二姐姐吗,她缘何在这,又何出此言?只是见她如今身子很好,很是高兴,又见她身着宫装,少不得一会儿再问她吧。
太后看了迎春一眼,问道:“是谁?”迎春轻声道:“这管杯盏之人亦难脱干系,缘何不见?”几人听罢恍然大悟,杯盏原是有人专门负责的,虽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既然迎春有此一说,定是有缘故的。是以慈萱宫太监总管忙命人将四个专司杯盏宫女尽皆叫来,却见迎春悄悄用手比划着一个“八”字给太后及黛玉等看。太后仔细看了下跪在跟前的四名宫女,过了半晌方明白过来:普通宫女是无职的,这四人中仅有一个是八品女官,专管杯盏,异与他人。底下跪着的及后面站着的诸人见前面几人都在打哑语,心下紧张,皆不敢言语,是以殿内竟然安静的吓人,更让人摸不着事情轻重几何。
太后想明白后才指着那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太监过去拍了下那宫女,她才敢抬头,见太后问,方答道:“回皇太后,奴婢叫瑶儿。”黛玉轻轻拉了拉太后的衣袖,点了点头,直接扔过去一句轻轻冷冷的话:“你为何要害我?”那瑶儿如得了当头一棒,蒙了片刻,回过神来忙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不要冤枉我。”旁边跪着的迎春亦不废话,抬头看了一眼太后便道:“紫鹃要杯子沏茶时你缘何要问她欲沏何茶?再有你将那只绿玉斗单另收起又是何意?”史良娣听说忙命人去取那绿玉斗来。
瑶儿不想一个宫女亦敢如此问话,有些不豫,便抬头看太后,被个太监过去狠狠抽了一巴掌,于是咬着嘴唇不说话以示不满。迎春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好个有心计的,你在储秀宫知晓姑娘喝茶极其讲究,便将那好茶具都挑了一份单另收了。可惜你下毒时被我见了,否则我这辈子可都无法还我妹妹的恩情了。”那瑶儿听见迎春说的明白,又称黛玉为妹妹,知再难逃过了,心下已经松动。
史良娣将那绿玉斗递给雪雁,果真里面有一层薄薄的粉末,瑶儿见事已败露,反倒放松下来,此时方显有些害怕。紫竹问道:“看样子你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不如说出来,或许能免你一死。”此时瑶儿却是极其不甘,黛玉见状知她虽非主谋,却亦是极想黛玉死的,心内着实不解,冷眼盯着她问道:“药引在哪?”瑶儿被黛玉逼视的浑身冷汗,这问题不仅直接,且看似已知晓机关,只得答道:“姑娘身上的荷包便是,还有姑娘裙子上似乎亦有些儿。”荷包?黛玉带的荷包是前几日三妹妹她们送的,如何会有药引?黛玉心里略过一丝凉意,方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瑶儿抬起头看了黛玉很久,方叹口气儿说道:“此事确是奴婢所为,若姑娘能回答奴婢一个问题,奴婢便将实话告诉你。”黛玉道:“你说吧,什么事?”瑶儿思索片刻问道:“姑娘为何不曾中毒?却又知晓有毒?”黛玉看着她,想了很久亦不知为何在端起茶碗时会有那番景象,因此摇头道:“我并不曾喝,我亦不知。”瑶儿不信,看着黛玉,黛玉道:“我端起茶碗时茶碗便变了颜色,是以发觉的。”瑶儿跌坐在地,喃喃道:“难道竟是天意?此药听说无人能察觉,无人能免的,难道她竟是骗我的不成?”不想黛玉听得“天意”二字,忽然有所怀疑,难不成那日梦中身体突然如被水淋一般,竟有此效验?竟也太不可思议了些儿。
史良娣见瑶儿有些失神,忙摇她一把,喝道:“姑娘都告诉你了,你赶紧的说罢。亦好少受些儿苦。”瑶儿抬头看了众人一眼,遂慢慢道来,竟将众人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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