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里外人都走完了,刘姥姥方要领着晴雯探春惜春去歇息,晴雯正色道:“我还有几件事儿,不如都说了吧。”贾母等方又坐下来看着晴雯。晴雯看了众人一眼,掏出些银票递给老太太,一边儿笑道:“我原是替姑娘来的,姑娘人虽不能来,到底意思还是要带到的。这是二百两银票,还请老太太收好。姑娘如今也是一个人,没什么进益,不过别人送的一点儿体己,还请老太太不要见怪。”
贾母正欲推辞,晴雯又拿出一百两银票递给刘姥姥,笑道:“如今老太太住在姥姥这里,还要打扰姥姥,姑娘的一点意思,还请收下。姑娘说了,老太太是她外祖母,应该好生孝顺老太太的,只是一直不得空,还请老太太姥姥多担待。”贾母收了银票,刘姥姥还想推辞,晴雯忽然又笑道:“钱是姑娘给的,姥姥还是收下吧。不过我却有个主意,不知姥姥可听我的。”刘姥姥一边收了银票一边儿笑道:“姑娘尽管吩咐。”
晴雯说道:“姥姥若是能有些个闲散银子,不如将路过的病了的饿了的接济一些儿,也算是一桩好事儿。今日香儿奶奶说的那秀才,明日还得请姥姥帮忙请来我们或是见见,或是问几句话也使得。姑娘常说贤士难得,听香儿奶奶那话,那秀才却是个孝顺之人。百善孝为先,若真是个孝顺儿子,又不迂腐,又读的好书,怕是个难得的贤士亦未可知。若果真是,怕是姥姥和我都有莫大的功劳呢。”
刘姥姥念了一声佛笑道:“姑娘说的道理我不懂,但是姑娘的吩咐,我明日定会办的好好的。若那秀才果真是个人才,也是他的造化,能遇着姑娘这样的好人。要说功劳,我不敢占,倒是香儿奶奶却是头功。”几人于是又商议了明日如何请来那秀才,又争一回功劳,方去睡觉。当夜晴雯探春惜春三个住在上房,因乡下的土炕极大,因此三人睡在一处倒也便宜。不仅暖和许多,而且也好收拾伺候。虽乡下条件艰苦,到底累了一天了,因此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起来,三人都有些儿腰酸背痛,想是那炕太硬的缘故。是以起床时便叫丫头们收拾好了,当天必须回去。那三个丫头也不曾这么累过,也非常乐意。
洗漱梳妆完毕,三人出来依旧到上房去,见贾母已经坐在那里了,鸳鸯一旁伺候。晴雯等请过安,便在一旁坐下来。探春问道:“琥珀姐姐为何不见?”鸳鸯道:“她和青儿准备早饭去了。”探春问道:“以前并不曾听说琥珀姐姐会做饭的,难道还要你们自己做饭不成?”贾母叹道:“如今在这里已经是好的了,比别个乡下人已经好了不止百倍。在小户人家,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动手的。虽说老亲家照顾,到底他们要去忙外头的事情,是以家里的做饭洗衣收拾等,就由她们几个帮着做些儿,其实也是给我们自己张罗。巧姐儿也大了,也该学着做些事情了。”
是啊,便是公侯家的小姐又如何,很多时候还得自己照顾自己,别人,犹如那过眼的繁华,未必靠得住。鸳鸯说,她们已经开始学着纺纱织布,以前那么精美的绣工如今许多时候都用不上了,因为这里人都没工夫看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欣赏,不光要修养,还要有心情,更需要有空闲的功夫。虽然黛玉接济了她们不少,但如今,已不是当日锦绣灿烂的时候了,也要学着许多乡下人勤俭度日。
天刚蒙蒙亮,大家便都要起床。狗儿和板儿要下地去干活。刘姥姥和青儿则在家里做早饭,饲鸡喂猪,洗衣扫地,狗儿媳妇多半便要去纺纱织布。如今巧姐儿和鸳鸯毕竟都是大家子出来的,一时放不下架子,是以才从最基本的做饭洗衣开始给青儿帮忙,这样也省的出去抛头露面,刘姥姥则去给女儿帮忙去了。鸳鸯多半都是收拾照顾老太太,毕竟她照顾多年了,脾性最为熟悉。
一大早几人将这些话儿说了一遍,心里都有些儿郁郁的。便是晴雯,自认是吃过苦的,亦不曾过过这样的日子,或者是忘了。毕竟,在贾府已经将近十年了,那五六岁时的苦,已经淡去。探春和惜春则是感慨不已,方渐渐明白,人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多的需要。日求二餐,夜求一宿。其他的,远都是无所谓的,什么金钗还是银钗,不过就是用来绾住头发用的而已;什么玉碗还是陶碗,不过是将饭菜盛了送到嘴里祭了五脏庙的。原以为众人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世人往往“饱暖思淫欲”,最终反误了自己,不值得啊。
且说众人正在这里边说话便思量的当下,刘姥姥去了那香儿家里。那家人见刘姥姥一早便去了,都忙亲热的打招呼,想是都已知道昨晚送银子的事情了。香儿奶奶亲自领着刘姥姥去隔壁房间,见到了那秀才,香儿奶奶笑道:“秀才公,看你气色好些儿了。青儿姥姥来看你来了,她可是我们庄子上最有福气的人。”那秀才忙要起身行礼,被刘姥姥止住道:“年轻人病着就别乱动,我不过白来看看。”
那秀才到底还是坐起来了,脸色有些儿蜡黄,没什么神采,想必昨日还不如今天吧。香儿奶奶给他拿枕头靠了,那秀才方道:“多谢姥姥!听说还承蒙姥姥搭救,他日若是有成,周贤必当重谢。”香儿奶奶叹道:“你好生过好自己便罢,谁还承望你的重谢不成?”那自称周贤的秀才愧道:“奶奶大恩,周贤不敢稍忘。当谢者,不止奶奶及姥姥,我当上不负皇恩,下不愧苍头。”刘姥姥笑道:“你那些道理我不懂,不过今日却有一事相求。”
周贤听的刘姥姥有事求她,便道:“姥姥但说无妨,周贤定当尽力而为。”刘姥姥笑道:“说起来倒是有些儿为难你呢。我才买了个院子,还没什么好对联贴上。本想到城里去买的,偏生昨儿来了几个亲戚,嫌看着不好看,所以过来求求公子。听说公子是进城赶考的,想来文墨一定好,所以大胆过来求求公子。”
周贤听说后,忙要起身下床,一边儿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说是受了奶奶和姥姥救命之恩的,便是寻常见了你们这样好心的老人家,都是应该的。不知姥姥家在哪里?”香儿奶奶忙帮着收拾好了,又赶紧唤来儿子们扶了周贤到刘姥姥家去。
原来昨夜几人商议,探春惜春到底只是闺阁女儿,虽粗通人性文墨,但对这种贤士良才到底不知该如何择取。最后晴雯想不如让秀才去一趟,做些个东西出来,若是探春惜春一时看不出来,便是拿回去给黛玉看看,黛玉认识两位亲王,或许能有些儿帮助。晴雯不说,惜春不问,探春到底并不十分明白黛玉和皇上的亲热到底算什么关系,是以晴雯拿两位亲王当挡箭牌,免得别人多嘴多事儿。
虽然贾母不知为何晴雯或是黛玉怎么关心起这朝廷秋闱的事情来了,到底如今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还不如学着刘姥姥,明白自己该做的,别的都不管好了。刘姥姥听得晴雯的主意,只要不说是三位姑娘请的即可,便看着才买的房子出了那个主意。本来几人都担心秀才病重,后来一想,若是病重还肯来,则可见此人心性,而且若是觉得此人值得,要将他带到京城,他还是得过来的。是以当下商议妥当了。
此时晴雯三人都有些儿紧张。晴雯担心姑娘会不会怪她多事儿,漏了姑娘的心性。又担心若是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又担心她何曾相过人,可别添乱了。探春则想起前几日黛玉提议的要她们协同重审今年恩科考卷的事情,此时见晴雯如此,估计是受了黛玉的影响的,果然林姐姐并非一般的异于常人。为国取才,才能有更多贤良之人为百姓谋福。以前曾管过一阵子家,到底不曾如今日之事重要,她很是担心自己的那点儿本事够不够用。惜春则是紧张的想着,如何才能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有真才实学的。
却说周贤虽身体虚弱,到底大男人撑着一口气儿,由香儿父亲等人扶着,倒是不曾停歇,过了一刻钟,便到了刘姥姥家。后面香儿奶奶端着一大碗鸡汤跟着,想是专门炖给周贤喝的。几人将周贤送到刘姥姥家前面耳房内,忙扶他坐了,一面将鸡汤喂他喝了,又让青儿端来早饭喂他吃了。上房晴雯等也都吃过了,方让晴雯等进到内室,这里才让狗儿扶着周贤慢慢的瞧着房子走到上房,此时板儿已从那不知多久没动的角落里收罗出笔墨纸砚来,在八仙桌上摆好,并将墨也研好了。
周贤虽身子难受,到底坐在八仙桌旁的大椅子内,似乎未曾思索,便提笔一挥而就,三副对联立现眼前。刘姥姥喜得眉开眼笑,直夸秀才公好才情。刘姥姥将对联收了,拿到内室给晴雯三人瞧,是:“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门庭春暖生光彩,田亩年丰乐大平”,“日和月和岁岁合意,天顺人顺事事顺风”。虽然都是寻常吉利话,却极是平和,并无当下那些急功近利之俗气、矫揉造作之浮躁。探春极爱他的走笔,一色草书行云流水,绝非她的颜体可比的,透露出的除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还有一种狂放和飘逸。
三人看完对联,晴雯看不出什么来,探春却点点头道:“似非凡人,不如就当做件好事,带他回去也好。”惜春道:“三姐姐说的极是,我很喜欢他那种直率。”晴雯见二人言之有理,便吩咐刘姥姥去对周贤说。
刘姥姥到得正房内,对周贤说道:“才刚我几位亲戚都见了那对联,都夸秀才公写得好。可巧她们今日要回城,不如你们结个伴儿一块去,怎么样?”周贤听说忙道:“多谢姥姥,只是我如今抱恙在身,未必能考得了试,竟不用走这一趟了。再者大比还有几日,这几日若是在京中吃住,还要许多银钱。实不相瞒,我如今已是身无分文了。不如早些儿养好病回去是正理儿,家母尚等着我回去呢。”
刘姥姥听了吓了一跳,忙道:“好容易来了一趟,眼瞧着就要考试了,如何能错过,多可惜呀。左不过也就是多呆几日,你母亲还能等不过来?”周贤笑道:“世上之事,并无可惜之说。今年原本就是恩科,我若照着往年的秋闱去算,便不可惜了。再者,如今圣上英明,既然今年能有恩科,来年未必就没有。我若果真有这个命,多等一年又何妨。倒是家母一人在家,我不在了没人照应,若出了什么事,倒是我不孝了。”
刘姥姥笑道:“秀才公吉人天相。若果真有这个本事,今年一定能考中的。不是我老太婆夸嘴,我那几个亲戚让你顺利去考试的本事还是有的。”周贤原还想多说,却见板儿领着太监侍卫进来了,想是早些儿接她们回宫。刘姥姥忙让青儿招呼他们坐下喝茶,忙一边儿进里屋告诉晴雯她们去了。
晴雯道:“我听来那周贤却是个有出息的,能如此坦荡,又如此孝顺,一定是个能人。姥姥将我那随从叫一个进来,至于周贤,告诉他别多虑即可。”一时刘姥姥叫来太监,晴雯等商议好让周贤单独坐一辆车,让个太监照顾他。另外再从庄子里雇个车子。因周贤有病,故而众人最好早些儿走,能走得从容些儿。那太监道:“不知回去后姑娘准备如何安置他?”晴雯方想起此事,揉了半天脑门方道:“京城里如今只知道贤亲王府,不如就带到那里去吧。我也好顺便去见见贤亲王妃。”
那太监忙答应着安排去了,周贤听了刘姥姥的话,倒是大方的应了,不过又谢了一回而已。一时众人想着还要回去安排,故而便辞了刘姥姥贾母等走了。贾母自是拉着探春惜春的手哭个不住,探春也陪了不少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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