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郡王世子彭章心里还在懊悔呢。好容易打听到消息说宁公主和娴公主要与贾府四位姑娘亲戚到北静王府做客,那肯定会有黛玉。不管佳人是如何随了两位公主的,但是既然要来,定要见见才是。原本是想得好好的计策,假装说要更衣,便离了席;待回来时假装说从园子里经过比较快。他告诉两位守住园子门口的北静王府的小厮也是这么说的。可惜,还是只见到一个背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众人正焦躁不安之际,门口来报说怡亲王爷来了。这一下唬得水溶等男丁都忙起身更衣收拾出来接驾。便是水溶尊贵,也未尝接过怡亲王的尊驾,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待得怡亲王骑马护着黛玉的轿子来到门口,便见大门口黑压压跪了一地。怡亲王爷说了句免礼,便下马护着黛玉的轿子进了大门。水溶很是奇怪,缘何怡亲王骑马而来?轿子里又是谁?
北静郡王忙上前来招呼道:“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迎迓,还望恕罪。”怡亲王拿鼻子哼了一声儿道:“倒是本王贸然打搅了,还请头前带路,本王好将师妹送进去,以免令堂等记挂。”众人等听得怡亲王的师妹,都颇为诧异,水溶一面在头前领路,一面诧异的看着怡亲王压根儿就不让人靠近的轿子。
待进了二门,怡亲王道:“其他人等都退下吧。劳烦北静王爷请北静太妃出来一趟,接师妹进去。”里面已经骚动起来了,开始听说怡亲王来了,都有些奇怪,都晚上了这怡亲王来有何事?后又听得二门来传说是怡亲王护着轿子送师妹来了,更是吃惊。这里丢了个林妹妹,外面送来个怡亲王的师妹。众人正疑惑着,刘仁与史良娣已经起身了,正要往外走,见水溶的随侍进来请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
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扶着丫头的手忙出来,刘仁与史良娣冲宁公主一笑,忙跟着出来了,两人皆是内官,别人自是无话可说。到了二门里,别人都走了,唯有水溶陪着怡亲王小心的站着。几人见了怡亲王忙都行礼不迭。怡亲王任由他们行礼,倒是示意刘仁史良娣免礼,故而只是简单行了一礼罢了。
待众人礼毕,怡亲王让水溶回避了,方揭开轿帘,将黛玉扶出来。黛玉很是客气的给北静太妃及北静王妃行礼谢罪道:“我年轻莽撞,让太妃和王妃担忧,这里赔罪了。”怡亲王一边儿冷眼看着师妹玩,那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此番见了黛玉,都放下心来。又见是怡亲王亲自送来的,怕并非一个公主身份那么简单,故而都吓得不轻。听了黛玉的话,忙回礼道:“原是我们府里之错,唐突了姑娘,这里赔罪了。”
怡亲王打岔道:“北静太妃若是还当本王师妹是客,便快些儿请进去吧,师妹受了委屈,刚吃了药,别在外头吹了风着了凉。”北静太妃吓了一跳,一面领着几人进去,一面问是何故。怡亲王只说黛玉身子弱,便一同进去了。
到了正堂门口,北静太妃看着怡亲王道:“王爷驾临,敝府蓬荜生辉。妾身敢请王爷在此略用水酒,以谢王爷厚恩。”怡亲王道:“本王是送师妹来的,还当伺候师妹的好。北静太妃就不用客气了。”两人一听都有些儿傻眼,后面跟上的刘仁与史良娣笑道:“王爷可是实话?那奴才可就歇着去了。”怡亲王不理北静太妃的诧异,笑骂道:“你们还有脸,姑娘都出事儿了,还不好生服侍,还敢让本王替你们当差。”
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听着似乎不对,只得将怡亲王领进内室,到了女眷一处。宁公主与娴公主没料到怡亲王会进内室,忙起身行礼,众人见了都行礼不迭。宁公主笑道:“王兄素来繁忙,都不肯进宫陪我们玩,今日怎么来了?”紫鹃与探春几个则忙围上来看黛玉,嘴里问个不住,黛玉只得道:“想起外祖母病了,不能来这里,我们却来了,是以心里难受。”
雪雁扶着黛玉就要去歇息,说黛玉累了,毕竟她三人都吃过了。黛玉也是奄奄的,到底也是才吃过药,有些倦了。怡亲王便命人安置。北静王妃道:“想是姑娘尚未吃饭,不如勉强用过酒席再去歇息吧。”说着一边忙命人去请太医,一时间内室乱哄哄的,皆围着黛玉转了,又颇不得头绪。怡亲王最后让人给黛玉放了个榻在边上,说是若要吃饭,亦能吃得,自己则挪了个椅子坐在黛玉边上看着服侍她。
见北静太妃等众人皆不知所措,又半日不敢开席,怡亲王方让搬来一个大椅子,扶了黛玉至首席坐了,自己则坐在她边上,随时伺候。别人虽看着不太像,到底亦无可奈何。北静太妃只得安排了位子,便命开席。首席除了黛玉与怡亲王,还有两位公主,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都陪着。后面一席是史良娣与刘仁等,虽只是女官太监,到底品级高,不敢怠慢。只是二人并不能认真吃饭,时刻要惦记着黛玉。再后面才是探春三姐妹的,自有人陪着。
刚开席不一会儿,外面听得小厮来回御医来了。里外各人听了都大吃一惊,这么晚了御医来做什么?府里请的可是太医。御医只给皇上和太后看病,又非朝臣,与王府又无私交。只是御医虽品级不高,却身份尊贵,水溶忙接了出去,其实也不认识那御医。那御医行礼后道:“有劳王爷,烦请王爷带下官见过北静太妃。”言辞不卑不亢。水溶道:“不知御医所为何来?我府上并无人生病。”御医道:“下官本不为尊府而来,是为几位客人。”
水溶将御医领到客房,忙亲自进去给北静太妃回话。北静太妃道:“不知他来有何事?”不等别人开口,雪雁道:“姑娘才刚气急攻心吐血了。这御医来得倒是快。”北静太妃听得此言又吃一惊,见怡亲王已扶着黛玉到榻上躺好了,压根不搭理,估计没错,忙一面命水溶去请御医,一面叫内室的人都回避了,又叫人将太医给止了。刘仁却与水溶一块儿去请御医。
水溶见了御医道:“让你久等了,这就请吧。”刘仁对御医笑道:“你倒是跑得快啊。”御医笑回道:“刘公公都来了,下官如何坐得住?”水溶方回过神来,这刘仁与刘福长得倒是有五分像,想起先皇的太监总管,一愣神差点摔了一跤,想是地上飘了些儿雪,有些滑。
到了门口刘仁便将水溶挡住了,水溶也无话可说。御医见了怡亲王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怡亲王笑道:“免礼了,快给师妹看看吧。”黛玉一面伸出手,一面问道:“你怎么来了?”御医笑道:“皇上圣旨,今日没事且还没睡便今日来,否则明日一大早来。下官怎敢不来?”黛玉笑道:“哥哥下的圣旨倒是古怪。”怡亲王笑道:“听林叔说你无碍了,皇上也是不想太过劳动御医的意思。”
御医笑道:“皇上仁德。只是下官也正好在家歇着,如今冬日夜长,出来走走也好。”御医看完又问过雪雁,笑道:“姑娘吃的药倒是好,下官却是一时未曾想到。上次将姑娘耽搁了,下官有罪。”雪雁道:“你是御医,那一个可是神医。我们姑娘的事,没人敢怠慢的。”御医站起来惶然道:“下官明白,再不敢疏忽了。”黛玉笑骂道:“雪雁,你个丫头吓他做什么,他大冷天儿的来了,你还不快给他帮忙去?”
黛玉又拿出一千两银票递给御医道:“你好生收着,别让哥哥知道,否则下次还半夜让你出来。”御医不敢收,怡亲王笑道:“扭捏什么,你不要我可替你收了。”黛玉笑道:“师兄不害臊呢,你跟他抢什么。他原就只有几个俸禄,又不像太医还偶尔出去给诰命等看病,还有些额外的进益。”御医听得很是感动,只是依旧推辞不肯收。黛玉笑道:“你别担心,这是我自己的。若是不收,便是嫌弃我麻烦你了。”
御医方收了,笑着辞了黛玉便去寻北静太妃找地方配药熬药去了。北静太妃道:“不如御医将方子给了我们,一定好生将药熬了给姑娘吃。”御医道:“还请太妃给指个地方吧,姑娘的药一向都是我们熬的,不敢劳动别人。”北静太妃等都是吃惊不小。
御医出去后众人复又回到内室,怡亲王依旧扶着黛玉坐了首席。此时北静太妃北静王妃等方明白许多,对黛玉方毕恭毕敬起来,再无不服之理。宁公主娴公主以前只是听说过,到底不曾到过嘉德殿,此番见了,方知太后对黛玉的宠爱或者说众人对黛玉的宠爱,非同一般。想起黛玉从不拿这些显摆,心下又赞许了三分,更又亲近了一层。
酒席开始后,丫头传话过来说水溶要过来给黛玉赔礼。黛玉听了不知该如何处,倒是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都起来说惹得黛玉生病,很该过来给黛玉赔罪的。黛玉很是不欲受,只是如今在人家府中做客,便是主人欲见一面,也算不得太过。于是看着师兄的意思,怡亲王笑道:“赔罪就不用了,若是客气,过来敬个酒倒也使得。”其实是一个意思,不过好听些罢了。
北静太妃忙让小丫头去请水溶过来给黛玉敬酒。水溶好生整理了一下,很是有些儿激动的过来了。心下很是期待,一直听说宝玉的表妹俱不世仙姿,才情更佳。那些诗词从宝玉处也见了不少,从外面那些世家子弟那里也见到不少。虽然薛家小姐的才情与这姑娘不相上下,但若是男人,则多半喜爱那风流随性的,而不爱那太过端庄规矩的,有失本性。
缓步进得内室,水溶跪地请道:“幸得姑娘驾临敝府,多有得罪,还望海涵。”黛玉忙起身让他起来,待要回礼,被怡亲王按住了。水溶起来抬头一看:若将姑娘比仙女,仙女当羞住天宫。比之于花,花羞;比之于柳,柳惭;西子当愧,王嫱隐匿。一时看得呆了。怡亲王见水溶如此盯着黛玉,咳嗽一声儿道:“北静王爷敬酒吧。”
水溶闻言方回过过来,忙道歉不已。给黛玉斟上酒,黛玉不喝,递给师兄。怡亲王道:“北静王爷自罚三大海吧。你是主,如此便罢。”水溶闻言也不推辞,自罚三大海。偏宁公主见到几人似乎有意,便道:“北静王爷若是给林妹妹赔罪,我自是无话。若是给林妹妹敬酒,却似乎不该忘了王兄。”闻言水溶无法,只得又喝了三大海。娴公主道:“北静王爷该先给林姐姐赔罪的,敬酒是其次,不可混淆了。”水溶只得又给黛玉敬上三大海。又给宁公主敬了三大海,又给娴公主敬上三大海。到了次席,也只得都陪了。一会儿功夫便晕乎乎了。
水溶回到外面,很快便醉了。不想那彭章见水溶竟到了内室见了诸位姑娘,心里很是痒痒,便也提议要去给姑娘赔罪,说今日之事原是他的错。水溶原本不好意思,可惜已经醉了,水溶兄弟也不好拦着,毕竟彭章也说的在理儿。便让人过来回话。此时外面几人都想进去,可惜一没合适的理由,二来怡亲王在那坐着,且小厮说还是王爷亲自伺候林姑娘的,别人倒是都不敢造次了,此番见彭章能去赔罪,很是有些羡慕和嫉妒。
里面众人一听,这岂不是没理的事儿,可一来彭章乃西宁王世子,二来此事确是他的错,众人不便说罢了。若是他诚心要来赔罪,倒也说得过去。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好也无话可说,只得看着上座。黛玉本是不耐烦的,心里本就不痛快,此番还来。忽觉雪雁在背后拉她袖子,便反应过来,想起来说晚上要看好戏,此番送上门来的,为何要推辞。是以懒懒的答道:“赔罪倒是不敢,若是过来敬酒,却要依了规矩才是。”
彭章听说可以,管她什么规矩,一口就应了。雪雁又拉了黛玉的袖子,黛玉点点头,怡亲王则是笑看着雪雁。雪雁压住笑意,很正式的开口道:“圣人有言,‘非礼勿视’。既然世子有心给几位姑娘敬酒,还是守着圣人之言男女之大防的好。”北静太妃不解道:“姑娘的意思要怎么样?”不想已候在门外的彭章听见了,脑子转得快嘴更快,大声道:“姑娘这话不对,姑娘见过怡亲王爷,刚才也见了北静王爷,难道是嫌弃我没爵位?”雪雁大笑道:“怡亲王爷乃姑娘师兄,非旁人可比,北静王爷今日是主,非客可比。有爵位又如何,无爵位又如何。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
除黛玉身边几人外,其他人都不知或是不很清楚黛玉与皇上及怡亲王贤亲王的关系,便是雪雁这么说,也不很明白,只是便是不明白,这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宁公主与娴公主都暗暗吃惊,更别说其他人了。那彭章无话可应,只得应了。雪雁道:“还请世子用布蒙了眼睛吧,如此我们或许可以一见。”彭章哑然,事已至此,他若是不肯,反倒显得是为了见黛玉了,只是这蒙了眼睛,他图个什么?真是,每每不得意。
外面说彭章的眼睛已经蒙好了。雪雁走到门口,仔细瞧看了半日,方笑道:“你们的人我不放心,虽只是个丫头,好歹是伺候姑娘的,姑娘的一应事宜我们都得担待着些儿,还请世子勿怪。”这话说的彭章也不好反驳。雪雁方走上前去,用力勒紧了蒙着眼睛的巾子,看都严实了,方才放心。转身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条手帕子来,透着淡淡的香味儿,一边儿笑道:“我再多蒙两层,世子别见怪,这两条帕子可是伺候姑娘时用过的,旧些儿,到底还算干净。”雪雁一边儿嘀咕,一边儿将那两条帕子给彭章细细的系好了。
黛玉想起白日那老神医说的,以及雪雁的神情,自己又从未曾用过她的帕子。心知有鬼,便暗自发笑,偏还得忍着。刘仁史良娣几个相熟的,心里早乐开花儿了,怡亲王也是一脸意兴岸然。雪雁蒙好了,又拨拉出一条帕子来,也给他蒙上了,方领了彭章进来。
王府的丫头领着彭章到了首席跟前,那彭章便要给黛玉斟酒。娴公主也瞧出门到来了,且也听说过彭章大闹五香斋的事儿,便说道:“北静郡王尚且跪地给林姐姐赔罪,难不成世子无罪不成?还是爵位比北静郡王高?”那彭章到底年轻,听得此言又不知是谁,又气傲。宁公主冷笑道:“娴妹妹为何跟他一般见识?若他还知道些理儿,也不至于如此莽撞。”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妃又不好开口,毕竟都是客。
彭章一听估计是两位公主,便气矮了半截,忙跪下磕了三个头,嘴里说道:“彭章无知,冲撞了林姑娘,还请见谅。”黛玉不理他,两位公主见他无状,也不搭理。如蓝笑道:“你不如就比照着北静王爷赔罪敬酒吧。”彭章道:“彭章鲁莽,不敢比王爷。”如蓝笑道:“如此更好,倒不用客气了。”
几个丫头已经端上酒来,倒了满满的三大海。如蓝笑道:“你若是要赔罪,便喝了这三大海。”彭章只得喝了,后又算是敬酒,每人三大海。众人见他似乎眼泪都出来了,敬完酒忙出去了。待走得远了,雪雁到底忍不住,大笑起来。众人忙要问她缘故,却见紫鹃端着药过来,告诉黛玉说御医要走了。怡亲王道:“麻烦刘公公去送他吧,明日一早还让他来这里。”
黛玉坐着桌子上几乎就不曾吃什么,推说不舒服。此时药端来了,几人上来扶着黛玉到榻上坐了,又都在一旁伺候。怡亲王笑着对史良娣道:“史姐姐吃你的去吧,由我呢。”史良娣也不推辞,拉着紫鹃等回次席坐了。这里怡亲王方在榻前坐下来,细细的将药吹凉了,方喂黛玉喝了。北静太妃等虽惊诧,也插不上手,也插不上嘴。
吃完药,戏也看完了,黛玉便要先去歇息。北静太妃亲自领着黛玉去了,那原是府里最好的地方,黛玉及史良娣等都装不知。等王府的人都走完了,黛玉方笑出来。史良娣则拉着雪雁要她说清楚。雪雁和如蓝紫竹几个终于可以放心大笑,直笑得都趴下了。
听说那彭章回去一直流泪,还以为是帕子勒的紧了,又或是时间长了。后来鼻子也开始流鼻涕。至次日酒醒方止。此后每每喝酒便会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因此后几乎将酒戒了。
当夜众人早早的便歇下了,担心了一日,担惊了一日,担忧了一日,到底都有些儿累了。宁公主等都歇在上房,临睡前非要听听缘故,总觉得彭章的眼睛肯定有问题。雪雁拗不过,便只悄悄的告诉了两位公主,两人听后都大喊痛快。别看里面那条巾子系得紧难受不说,外头两条帕子却都是又药的,虽闻着幽香,但只要一喝酒,便会乘着酒劲儿发作起来,眼鼻难受,泪流不住。且此后断喝不得酒了。
这都是那老神医的主意,若是不喝酒,倒也无碍,既然几个花天酒地的,偏要断了他们的路。那最外面的那条帕子却是捂着药性不让散发出来的,是以更为厉害一层。只有等酒劲儿过来才能好。
几位姑娘又都说笑一阵,便歇息去了,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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