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内。
赵钧泽一阵苦笑,这几日进城的江湖人士虽少,但总有些商人会带来消息,可自己却忙于设计傅君婥,天下人都知道的事竟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
他叹道:“张帅败了我相信,可竟死于李密之手,实在匪夷所思。凭李密怎会要得了张帅的性命?”
要知道,张须陀无论在朝廷或武林,均享盛名,一手“狂风”枪法,号称当代第一枪手,绝不含半点水分。
郑乾解释道:“张须陀力战本已突围,但见部下仍然被围,遂再冲进包围圈救之,如此四次,其部下皆败散。张须陀仰天道:‘兵败如此,何面见天子乎?’下马身死。”
这回连钱独关、江霸都难掩讶色,他们也不知尚有如此详情,对郑乾的情报精确不禁骇然。
江湖人讲究义气为先,不论是否怨恨隋廷,在场诸人无不对张须陀的为人心生敬意。
所有人都明白,张须陀的身死实是大隋王朝灭亡的前兆,大隋再无良将矣,原先蓄势待发的各方势力均已蠢蠢欲动,眼前的情形正是例子。
郑乾续道:“张须陀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天下所有反隋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大海寺之战,看似是李密的功劳,其实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操作才有此结果。”
“试想以张须陀的精明,大小不下百战的经历,他会不注意暗藏的伏兵?怕是有人出卖才促使其失败,进而丧失斗志,不想再存于人世,自尽身死。由此亦可推知叛徒定是张须陀平日深信之人。”
众人对他的话无不佩服。郑乾虽语藏玄机,但亦可知他定了解某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只是不便言明。
赵钧泽后悔得要命,若非那人下了死命,他怎会有此昏招?
今日之事,第一,他消息失灵,没有得知张须陀死讯,不然他早作防范,钱独关纵有郑乾相助他也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可恨当初他执掌襄阳,为了安定一方不得不与钱独关称兄道弟,甚至不惜将城门守将安插钱独关的亲信以示诚意。本来他还安排那守将在关键时于箭楼射出致命一箭,如此凌风二人绝对躲不过,怎奈钱独关等人偏在此时发动计划,让他失算一招。
第二,他漏算了傅君婥身旁的凌风竟有如此本事,他身居庙堂已久,对江湖上吹捧的“剑圣”自然嗤之以鼻,若不然他定要亲自出手,最起码对那人也有个交代。
现在啊,说什么都晚了!
赵钧泽长叹一声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话音未落,突然间他腹如绞割,双腿酸软。
破风声自身后传来,他背上汗毛直竖,一股寒意直浸脊骨,想也不想,猛地一掌向后击去,“砰”的一声响,后退倒地,手骨碎裂,嘴角逸出一丝鲜血。
他语气苍凉,黯然道:“石如,我自问待你不薄,想不到你也……”
他的状况显然是中了毒,适才一掌威力竟不及全盛时的三成,而能在他不知不觉间下毒,兼又出手偷袭的,除了他最亲信的谋士“河南狂士”郑石如还有何人?
郑石如身穿一身月白儒衣,年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光景,剑眉入鬓,留了一撮山羊须,头裹方山巾,身上有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儒雅的书卷味。
他号为狂士,此际却看不到半点张狂之意。与赵钧泽对了一掌,他身子不过一晃,显然内里并不像外表一样文弱。
他一脸惭色,有些无奈道:“赵兄,怪只怪石如早已身属他人,你我有缘无份罢。”
这话说得好生暧昧,在场却无人发笑,都听得出来郑石如这话实是发自肺腑。
原来赵钧泽一年前与郑石如巧然偶遇,被其学识才华所吸引,惊为天人,几番诚邀才让郑石如作其幕府,并委以重任,平日更以兄弟相称。他自以为得一强援,每念及此,常有自得之意,哪知这一切都是他人算计,讽刺之极。
今日一败涂地,确实不冤。
他向郑乾问道:“郑老,石如可是你的门生?”
郑乾淡淡道:“老夫还没这份本事。他今日成就,都是他天资聪慧,努力所得。”
“承蒙郑老不弃,已收我为义子。”郑石如低眉顺眼,恭顺道。
赵钧泽咳出一口鲜血道:“那钧泽倒该恭贺郑老得此佳儿了!”
他想坐起身来,可这简单的动作竟也不能够,豪杰末路,凄惨如斯,所有人都心有戚戚。
“赵大哥,你输的不冤。”钱独关这时仍叫得出“大哥”两字,脸皮之厚,委实有枭雄之资,微笑道:“为了能化去你的内力,早在半年前你的食谱中就被添加了一种名为‘紫仙芙’的佐料,每日不断。”
“你为人谨慎,谁也信不过,每顿饭前都要验毒,可这佐料本身无毒。只是你今早所饮清茶中,混了另一无色无味药材,二者在你体内才有了作用。”眼睛一眯,颇为得意,“我们计算好时候才发动计划,你焉能不败?”
因为赵钧泽本身武艺高强,手下众多,合钱独关、江霸、郑乾三人之力亦未必能轻松一举击杀他,所以早在很久前就已布下这局棋,有备无患。
赵钧泽又咳出一滩鲜血,任谁都看得出他时辰无多。
原先跟随他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个走上前去,大家不是傻子,谁肯为一个将死之人赔上性命?而赵钧泽的亲信要么被凌风二人宰掉,要么被钱独关的汉水派暗中收拾了。在场的不是为银子而来便是为郑石如招揽,更不会来个忠仆护主。
他唤郑石如到面前,郑石如没半分犹豫,附耳过去,众人无不佩服他的胆色。
万一赵钧泽心有不甘,来个玉石俱焚咋办?像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多半都要两败俱伤的法门,若要临死一搏,实是再正常不过。
赵钧泽一张脸惨白若金纸,低声道:“石如,我现在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求你为我办一件事,好让我死得瞑目,好么?”
郑石如面无表情道:“赵兄,你放心地去吧!令郎已被救出,我会代你好好照顾他的!”
“谢了!”赵钧泽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微笑,感激道。随即双目流出一行清泪,不为今日的失败,只为他明白,郑石如没有提及发妻,定是已死无疑。
罢了,儿子能留下已该知足,好歹赵家的血脉得以保全。
他望向苍天,恨吼一声道:“宇文化及!”双目圆睁,不肯瞑目,郑石如伸手探去,再无声息。
襄阳郡守就此长逝!
郑乾拐杖一震,向钱独关略向躬身道:“郑某见过钱城主!”称其为城主就意味着襄阳要独立于隋廷之外了。
江霸还有众豪杰均醒悟过来,均拜见新任城主。
钱独关一阵得意,客气一番道:“江盟主,兄弟还是先喝你的喜酒吧!”众人纷然起哄。
次日起,江湖上哄传一则消息,一代“剑圣”风清扬轻而易举击杀“梅花五恶”,还与高丽“罗刹女”傅君婥有着不得不说的秘密,二人联手闯出襄阳重重包围,斩伤过百,更在众高手环护下从容击毙郡守赵钧泽,扬长而去,“剑圣”之名攀上巅峰。
五日后,江都朝廷发出通告,全面通缉钦犯风清扬与傅君婥,却出奇地没有委任下一任襄阳郡守。
襄阳城表面进入自治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