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
李秀瑶心中奇怪,原来就在这时,阵阵梵呗诵经之声,悠悠扬扬的似从遥不可知的远处传来,传遍寺院。此时做早课了是否稍嫌早了点?
二人如入无人之境,登上安放了重达千斤巨钟的高楼上,俯瞰远近。
净念禅院内主建筑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以铜殿为禅院的中心,规模完整划一。除铜殿外,所有建筑均以三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却不知是因寺内和尚勤于打扫,还是瓦质如此。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蓝色最为耀眼。可想见在阳光照射下的辉灿情景。
他们处身的钟楼位于铜殿与另一座主殿之间,但相隔的距离却大有差异,前者远而后者近。形成铜殿前有一广阔达百丈,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
白石广场正中处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萨的铜像,骑在金毛狮背,高达两丈许,龛旁还有药师、释迦和弥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饰,颇有气魄,但亦令人觉得有点不合一般寺院惯例。
在白石平台四方边沿处,除了四个石阶出入口外,平均分布着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姿态不同,但无论睁眼突额,又或垂目内守,都是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其他建筑物就以轴上的主殿堂为整体,井然有序分布八方,以林木道路分隔,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神圣气象。
文殊佛龛前放了一个大香炉,燃着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使人的心绪不由宁静下来,感染到出世的气氛。
李秀瑶远观山门外伸直垂往山脚的石阶,低声道:“该是八百零八级,比静斋少了一百零一级。”
凌风看着那座大门紧闭的铜殿,笑道:“就不知少林寺有多少级。”心中感慨,现在少林虽籍籍无名,但在日后的一千四百年内辉煌无比,攀上荣耀的巅峰。
诵经声就在铜殿之后相隔只有十丈许的大殿传出,寺内其他地方则不见半个人影,高深莫测,教人不敢轻举妄动。最诡异的是除了铜殿前的白石广场四周和佛龛内点亮了灯火外,连诵经的殿堂都是黑沉一片。假若走上白石广场,便会成为最明显的目标。
不过此刻天际微现一抹肚白,与头顶尚未完全落下的明月照得琉璃瓦顶异彩涟涟,寺内外通道旁的大树都把影子投到路上去,更添禅院秘不可测的气象。
李秀瑶探首下望,哂道:“少林寺可没这么气派,山门上连个牌匾都没有,更别说规整的石阶了。”
凌风奇道:“你知道少林寺?”向来掌管情报的云玉真都未曾听过少林寺,她怎会晓得?
李秀瑶讶道:“知道个少林寺很稀奇吗?那你说说,你对少林寺了解多少?”
凌风看她的样子,似是清楚不少内情,便道:“我只知道一点点,据说它是北魏来华的天竺高僧达摩所创。达摩航海至广州登岸,于建业会梁武帝,面谈不契,遂一苇渡江,北上洛阳,最终于嵩岳少室山下开创少林一派,面壁九年,留下两卷经书圆寂。”
李秀瑶收回目光,失笑道:“你这人哩,怎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少林寺可不是达摩创建的。”
“啊?”凌风大为尴尬,忽想起昨晚还信誓旦旦地对云玉真的说辞,日后怕要给她笑死。
李秀瑶身为静斋弟子,对各地佛门了如指掌,解说道:“少林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当时天竺名僧跋陀来华传播佛教,深得孝文帝敬重。由于跋陀性喜幽静,故孝文帝于洛阳寺院外,又在少室山下为他建造寺院。他在寺内翻经台翻译了《华严》《涅盘》《维摩》《十地》等经,并度化了慧光、僧稠等人。”
凌风顿觉长了不少见识,问道:“那么达摩呢?”
李秀瑶缓缓道:“三十二年后,菩提达摩东来传授禅法,敕就少室山为佛陀立寺,供给衣食。寺处少室山脚密林之中,故名少林寺。此后,寺院逐渐扩大,僧徒日益增多,少林寺声名大振。北周建德三年(公元5?年),武帝禁佛,寺宇被毁。大象年间重建,易名陟岵寺,召惠远、洪遵等一百二十人住于寺内,名“菩萨僧”。本朝文帝得位多赖静斋之力,遂大兴佛教,敕令复少林之名,赐柏谷坞良田百顷,成为北方一大禅寺。”
凌风这才恍然,疑惑道:“既是如此,少林寺应该很有名才对啊?”
李秀瑶淡淡道:“你看看净念禅院的样子,少林寺怎可能比得过这个邻居?何况达摩虽在少林留有道统,但其衣钵却传于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便是当今四大圣僧之一,但与少林一点香火缘都没有。当然,最要紧的是少林最多只在佛学界薄有微名,至于武学方面,从未听闻曾出过轰动一时的高手。”
凌风对道信的观感不错,那老和尚便是禅宗四祖,但搞不清他与达摩之间的关系,讶道:“你说的什么衣钵?达摩所创《易筋经》与《洗髓经》不是留在少林寺了吗?”
李秀瑶方知他的知识匮乏到怎样一个地步,苦笑道:“你说的这两本经书大概是武学吧?达摩作为一代高僧,原为南天竺人,在中土颇有名气,可他出名的不是武功,关键在于他的禅法精妙,自称佛传禅宗第二十八祖,亦被称为东土禅宗初祖。禅宗要旨乃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其‘二入四行’的禅法,是以‘壁观’法门为中心,籍教悟宗,因它直以究明佛心为参禅的最终目的,故又称禅宗为‘佛心宗’。又有人因达摩专以《楞伽经》授人以为参禅印证,因而称之为‘楞伽宗’。”
凌风汗颜无地,对于佛教各种理念,他确是与小白无二。若不是达摩传下多种绝世武功,他还真不会知道有这位高僧。
至于达摩东渡后所带袈裟,传之后世,袈裟每代只传一人,得衣人即作为传法之子。禅宗内部为了这个袈裟,曾闹过不少是非,五祖弘忍传六祖慧能,慧能为保性命,不得不隐姓埋名十余载。
他当然也不知道,禅宗在日后成为华夏佛教第一大宗,盖以乱离之世,很多人需要宗教来麻醉自己,禅宗是适合士大夫口味的宗教,因此能够比其他宗派保持较长的流传。这时儒释道三家可以合流,相融相生,互通有无,佛教亦完全成为扎根于华夏的本土宗教。
李秀瑶兴致一来,将和氏璧抛之脑后,盘膝坐好,一副要论道架式,道:“四大圣僧分掌佛门四宗,分别是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和禅宗。三论宗讲究缘起性空,中道实相,天台宗与道教接近,华严宗与儒学接近,而禅宗真要说起来,不过是披着天竺袈裟的魏晋玄学,释迦其表,老庄其实。”
凌风对此却兴趣缺缺,唯唯以应。
李秀瑶看在眼里,大失所望,便转移话题,有心考教他道:“你可知今趟为何少林寺会出世帮助杨侗吗?”
凌风乖乖摇头道:“不知。”
在他心里,少林寺的和尚怎么着也该去帮李世民才对,君不闻名传千古的“十三棍僧救唐王”吗?但现在少林与杨侗搭上关系,看样子石之轩也搅和其中,这叫他搞不清楚这个浑水是怎样一码事了。
李秀瑶微笑道:“说来可笑,想必你都不会相信,少林与王世充反目的缘由很简单,在洛阳与少林寺之间有一个“轘州”,原称柏谷坞,是文帝赐给少林寺的庙产,在寺西北五十里处,因其地势险要,属兵家必争之地,王世充将之据为己有,作为军事要塞,让侄子王仁则据守。此际兵荒马乱,施舍较少,庙产既失,斋粮都成问题,少林寺当然心有不甘,于是乎投靠杨侗,对付王世充与李密就顺理成章了。”
凌风瞠目以对。
既然如此,想必历史上这群和尚帮助李世民也是这个原因吧。由于他的到来,王世充急功近利,做出许多过激举措,使某些历史事件提前发生也是很正常的。
思及探查到昙宗出手的情景,油然道:“从那个昙宗的武功看,少林《洗髓经》定有独到之处。”
昙宗怕是接近甚至已经是大宗师的级数了。就是那招运功把千余只铁箭熔为铁水,以他现在的水准也要费番周折。
李秀瑶当时并不在场,只是一些听闻,怎会晓得他真正的感慨。改看那道铜铸的门,蹙眉道:“这座铜殿没有半扇窗户,只在瓦顶上开了四个拳头般大的通气孔,假若了空与四大圣僧亲自在里面坐禅护宝,兼又没忘关上铜闩,任凭你轻功盖世,亦要头痛百倍。”
凌风的精神力很难穿越铜墙,但幸而有开发的三十六个穴窍相助,当然清楚殿内空无一人,唯有那一方宝玉坐等他的拿取,说道:“好在五僧全在别处,我们不用担心这种极端情况,不然我不得不击杀这五个和尚,白道势必会有一场大地震,那样我就真的成为天下第一大魔头了。”
他这倒是实话,他有自信可以击杀五人,但绝没有足够把握不杀人而抢到和氏璧。因为他若不使杀招如翻天印,其余功夫根本及不上这几人的任何一个。
李秀瑶的目光投往夜空,担心之色并未稍减,道:“念经的只有五人,肯定是他们无疑。想不到五个家伙竟然没有休息。你有没有留意他们念经的方法,是一口气把经文念出来,所以念经便如吐纳呼吸,兼且他们分作两组,一组念毕,另一组毫不间断地连续下去,故能若流水之不断,既好听,又是一种极佳的练功法门。”
凌风色变道:“在这点上你比我有说服力,起码我没听出这像是有百许人一齐念经的声音居然只是来自五个人。咦,五个人?了空不是修的闭口禅吗?”
他足以覆盖方圆二十里的神识自来到这里后只能模糊地探知到五僧的所在位置,远没有探测他人般影象清晰出现于脑海的奇异感受。这说明五僧的禅功达到匪夷所思的境界,精神圆融通透,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于一体。
凌风之所以仍能对他们有所感应,除了他本身相当于新开发了三十六尊神诋,功力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外,亦说明五僧终究不可能时刻保持这种“天人合一”。
李秀瑶吁了一口凉气,动容道:“我也刚想到这点,了空闭了二十年的闭口禅,没理由自毁长城,开口念经。唯一的可能是他已经将之修炼成功,不必再借外相而维持内心的灵静。天下竟又多了一个大宗师!”
凌风苦笑道:“十有是这样,了空发现我们了!”因为思感里的了空突然消失了。
叮!叮!叮!
三下清脆的磬声,从念经的大殿传来,念经声亦倏然停止。
整座禅院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唧唧之音,逐渐填满山头与寺院的空间。
李秀瑶低声道:“怎么办?”
自一夜后,她的剑心恢复无碍,骤然发觉四大圣僧同时起身。毫无疑问,这群和尚马上就会到这里来。
凌风比她更为清楚,沉声道:“只能硬抢了!”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大不了杀人便是!”
李秀瑶愕然,旋即一阵感动,在她看来,若非自己一再坚持,凌风也没必要冒此风险,她垂首嗫嚅道:“要不算了!”
虽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她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离不开凌风,做下这个决定后,心中蓦地轻松,好像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憧憬。
但下一刻,她才发现凌风突然不见了,他的念头直达她的心底,“出去等我!”
视线所及处,只见两扇高达一丈的重铜门无风自动般张开来,露出里面黑沉沉的空间,凌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继而一闪即没,显然已经进去。
她不由大为震惊,除非铜门的内部是木材或空心的,否则她自问绝不可能轻易将之推开,而凌风竟以内劲隔空推门,只是这份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震惊之余,惊喜、安慰与无法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下意识朝眼前楼中心处的诚然巨钟瞧去。
当!
钟响前,李秀瑶早捂着耳朵。
一粒佛珠撞响了铜钟后,反弹在她身前。
李秀瑶美目圆睁。
竟是一粒铜珠,却能敲得出令整座钟楼都震动起来的巨响。
微不可察的衣袂拂动声传来。
她知道四大圣僧正赶来。
李秀瑶忙跃下钟楼,飞身出院。
一滴清泪于斯坠落。
爱情悄然破门而入,她根本无从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