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这一觉,迷迷糊糊仿佛又见到了上一世的情景。
这一次她看得非常清晰,眼前该是一个婚礼的现场,触目所及,绿草如茵上是鲜花搭建的拱门花廊,如梦如幻,两边坐满了宾客,谢桥却听不见一丝喧闹。
婚礼办得奢华而有情调,谢桥忽然看见最前方坐着的爸妈,念头一闪,就到了跟前,可是他们完全看不到自己,一脸激动的望着前方。
谢桥不禁抬头,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正前方台阶上立着一对新人,背着宾客而站,正在接受前方牧师的祝福,这是一个颇为西式的婚礼。
新郎很陌生,但是从挺拔的身姿来看,必不会差,而新娘,穿着一袭梦幻的白沙,后面看去,却异常熟稔。
忽而鲜花缤纷而落,一对新人转过头来,谢桥不禁愣住,那是自己,新娘竟然就是原来的自己,谢桥无暇去打量新郎,目光只落在新娘的身上。
她头上带着一个镶满了水钻的精致小皇冠,身后如雾白纱随风飘起,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恍惚中。新娘向自己这边看来,目光穿过漫天花雨,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起唇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谢桥似懂非懂间,忽然眼前再起暮霭,瞬间遮住了一切,耳边梵音如鼓,吵得人头痛欲裂,谢桥闭上眼,烦不胜烦的喊了声:
“吵死了”
睁开眼,不禁有些呆滞,顶上是古香古色红色的床帐,微微侧头,就看见憔悴不堪胡子邋遢的秦思明,一双深黑晶亮的眸子,惊喜的望着自己,一叠声轻唤:
“桥妹妹,桥妹妹,你醒了,你醒了,真好,你终于醒了......”
一伸手就把自己抱在怀里紧紧的,仿佛怕一松手就没了,谢桥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慎远哥哥,你真难看,怎的都不洗脸梳头发”
声音有些难听的嘶哑,秦思明脸在她脸上蹭了蹭:
“嗯!一会儿我就去洗脸梳头”
“思明,你放下桥丫头,让她好生躺会儿,睡了这几天,刚醒过来,那里经得住你这样揉搓她”
老王妃急忙忙的说,靠前端详了会儿,伸手摸摸谢桥的脸心疼的道:
“可是这才几天的功夫,都瘦下去一个人了,可怜见的”
见到老王妃,谢桥全部意识瞬间回笼,撑着要起来见礼,嘴里还说:
“怎的劳动老王妃过来了,春枝,春枝,我不过睡了会子午觉,怎的老王妃来了,也不叫醒我”
话说的磕磕绊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虚弱,竟是浑身无力,起不来,不禁着起急来。
老王妃唬了一跳,急忙按住她的身子。春枝没见,巧月凑近前道:
“姑娘可真病糊涂了,那里还歇午觉,这都整整三日光景了,那日歇了午觉,谁知就没醒过来,不是二爷寻镇南王,请了普济寺的方丈大师下来念了这足足两日的经,姑娘如今可还......”
说着哽咽了几下,没说下去。
谢桥愕然,忽听窗户外头可不隐隐传来念经的声音,竟恍惚是梦中的梵音,不禁暗惊暗叹。
她这番形容,落在老王妃、郡王妃、秦思明眼里,若说原先还有几分疑惑,经了这几天,那可真信了实。
话说那日审出抱琴那档子龌龊事,却真令郡王妃犯了难,论说丫头怀了主子爷的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事,尤其如今府里两房均无子嗣,这孩子就分外金贵稀罕了。
只这孩子的来历,却是一桩理不清的家丑,若是传出去,可不让人家笑话这一家子没规矩,竟是乱七八糟的胡来,怎的兄弟屋子里的丫头,都是通着用的,话糙,可理儿不糙。
若抱琴原先没担着二爷房里人的名头,还更好办些,直接给了思义,抬个姨娘,这孩子生出来,倒也有名有份,可如今这事如何办,况且除了这事,还有咒主子奶奶的大罪过,即便是从小伺候的情分,那边谢桥躺在那里,眼见着生死未卜,思明早就恨不得,把抱琴千刀万剐了才好,发落出去配人都是恩典了,更别提其他。
若是没她肚子里这块肉,郡王妃便听其发落,不掺合,可如今却不成,其实郡王妃心里倒是存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暂时先掩下抱琴咒主子奶奶的罪过,让她先养胎,待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再发落出去,孩子名正言顺该归到谢桥身边养着,过一两年,待谢桥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寻个由头,过继到思义房里,岂不万事大吉。
谁知才和思明略一提,就急了,别的都好说,只是这孩子他坚决不应着落到他身上,这个名头,他死活不担,执拗的很。
其实秦思明心里头那是一百个明白的,自己和桥妹妹情谊甚笃,若是插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进来,可大大的不妙,即便这么着,平时桥妹妹,还三五不时话里话外的敲打他,秦思明又不傻,那里不知道她心里在意的那点子事。
关着女戒闺训,桥妹妹自是不会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可秦思明就是知道,若自己真纳了个妾进来,桥妹妹即便嘴上不说,必会远了自己的,捂热那丫头着实不容易,秦思明可不想为了个莫名其妙个女人,又冷了她的心。
再说瞧思义那院子里的乱事,秦思明倒是觉得就一个合心顺意的人在身边,就挺好,至少拎清。他这院子里还没三房四妾的,只不过前头的几个丫头,如今就闹成了这样,若是娶了几个不省事的回来,还了得。
若说原来秦思明是怕谢桥不乐意,才不答应娶妾,这件事一出来,秦思明便更是绝了这个心思,他担不起失去谢桥的一顶点风险,他还计量着将来得了空,和桥妹妹两人,担风袖月走遍大秦的山山水,访幽探胜,其乐无穷。
或者不出去,在家里也好,陪着她,春日摘花,秋夜观画,夏日荡舟荷圃,隆冬赏雪下棋,便是一辈子最顺心顺意的日子了,中间若是多出来别人,想想都觉无趣,何况弄个孩子出来,因此坚决不应。
任郡王妃好说歹说,最后只说若桥妹妹醒过来,看在抱琴毕竟服侍了一场的份上,可以不追究她别的罪过,但他这里却不能留她。
郡王妃没法,只得把抱琴接到了自己那里,寻了一个僻静的小院,暂时安置她,只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有了这个教训,秦思明再也不留情面,除了留下入画,其他两个丫头,一并发落了出去。只这边谢桥还是不见好转,却急的不行。
忽听说郊外普济寺的方丈大师颇有佛法,便想请了家来,可虽说几府里都和老主持有些来往,人家毕竟是得道高僧,却也难有这样的大体面。
后来辗转听得镇南王历琮之和老主持交情甚不同,秦思明便舍脸相求镇南王,原先还以为要费些唇舌,谁知道一说便成了,一个时辰后,方丈大师就带着几个弟子进了如意馆,搭了佛堂,整整诵了两日的经,谢桥才清醒了。
这说起来,还真有些玄,可不管怎样,谢桥醒了,如意馆安平王府乃至外头担了心的,才算消停了,老王妃、郡王妃叮嘱了几句,便各自回去歇着,这几日也是真劳了神。
秦思明忙命巧月亲自过去伯爵府里,给老太太送过信去。
谢桥这一病,一开始却瞒着那边老太太的,毕竟是年迈之人,又把谢桥放在心坎里疼的,怕知道了,一时受不住,可后来折腾起来,又请了普济寺的方丈大师下山,便也瞒不过去,只得让巧月瞒着些厉害说了说。
即便这么着,老太太那边一听,还是唬了一跳,自己捧在手心里疼到大的孙女,可不都连着心呢,哪里想到,这才嫁了几个月,便病了。
老太太那里着急的锤着榻沿一叠声的抱怨:
“我还说这两夜怎的总做不好的梦,心惊肉跳的,估量着便有灾厄,却没想到终究应在了三丫头身上,这可怎么好,怎么好哦”
当时一急之下,便非要过来王府这边瞧,是大太太二太太硬拦着说,毕竟三丫头是出了门子的人,便是病了,娘家的祖母去了,说到哪里,也过不去,还说略等等,说不准就没事了,也不是什么大病,那里就急的这样了。
老太太自是也知道这个理,便只得在府里候着消息,自己不能过去,一日里派丫头小厮们跑个七八趟总是有的,这两日竟是吃不下睡不好的。
二太太私底下还嘀咕:
“真真这人的心就这样偏,同样的孙女,眼瞅着谢雅那儿命都快没了,也不过落了两滴泪罢了,这边谢桥听着也不过是个小病小灾的,便要死要活的了。”
这边老太太得了切实的信儿,一颗心才算落进肚子里,精神一松,才觉身上乏困起来,吃了饭便睡了,想着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去那边府里,找老王妃说说话,顺道去瞧瞧三丫头去。
老太太的一片爱重之心暂且不表,再说谢桥这里,清醒过来吃了饭,又吃了药,沐浴后又睡了一觉,到了晚间,便觉精神大好起来,秦思明这才略放了心。
晚间小夫妻早早歇下,睡不着,便躺着说话儿,秦思明紧紧抱着谢桥,谢桥嫌热,推了推他:
“你那边挪点,这大热个天,浑身都汗侵侵的”
秦思明不理她,一动不动的,好半天才闷声道:
“桥妹妹,以后莫要再生病了,好不好”
谢桥这才侧过身子来,板起他的脸来瞧了瞧,帐子外微弱的光亮透进来,映在他脸上,有几分光影浮动,一双黝黑眸子里有不容忽视的恐惧。
下午沐浴的时候,巧月和她悄悄说了,抱琴入画的事情,抱琴的丑事搁在一边,倒是不曾想,原来秦思明和入画抱琴是这个底细,倒是自己错看了他,心里不免有几分愧疚。
如今再见他这样,心里搁置久的那些隔阂,仿佛一夕之间倾颓而去,心里一片温温热热的感动,忽想起一事,便小小声的问他:
“既然你房里没人,那怎么怎么......”
问了两句,便脸一红,问不下去了,秦思明眼珠转了转,就明白她想问的事,不禁低低笑了两声,凑上前亲了她的眼睛一下道:
“我们这些宗室子弟,到了年岁,家里都会安排人教这些事的,一般多是年岁大一些的丫头,过后,收入房里的不多,因年岁大,多数给了银子出去各自嫁娶“
谢桥愕然:
“这样说来,那些人出去嫁了人,难道就没事”
秦思明笑了,伸手拧了她的脸蛋一下:
“傻丫头,咱们这样的人家出去的,便是个婆子也是好的,何况一个年岁大些的丫头,再说嫁的也都是些门下的奴才,谁还在意这些有的没得”
谢桥撇撇嘴:
“总是你们仗势欺人,若是你们娶了这样的媳妇回来,指定一封休书休了家去,都是好的”
“胡说什么呢”
秦思明低声喝道:
“不过是告诉你这里头的底细,倒是引得你这样胡说八道的”
说着抄起边上的宫扇,轻轻给谢桥扇凉,过了半响,有些迟疑的道:
“那个......嗯!后来和太子爷一起,也短不了有些风月上的应酬”
说到这里又急急忙忙的辩白:
“自打我心里有了桥妹妹,便再没碰过这些事的,真的,我发誓”
谢桥见他这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拉拉他散开的头发嗔道:
“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是个了不得的醋坛子呢,怎的还要倒蹬旧年间的老账,得了,我如今知道你的心就是了,用不着你这样白眉赤眼的赌咒发誓”
掩着嘴打了个小哈欠,迷迷糊糊的说了句:
“我可是困的不行了”
说着便阖上眼,不一会儿功夫就气息匀称,竟是睡着了。
自此小两口才算交了心,身心如一,恩爱非常。这才是孟光接了梁鸿案,真正言和意顺,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