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寂静的房屋中有了一丝小小的波动。
凌雷听到动静,强睁开眼,却瞄见凌云正弯身拾捡着一尊铜铸小香炉,它正是一个时辰之前的无辜‘受害者’。
“你怎么来了?”凌雷腾开手想要坐起来,却发觉自己竟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凌云嘴角噙着笑,将那盏小香炉安稳地摆放到圆桌中央,才弯身坐下。他边用火折子点着香炉中的熏香边解释着,“这熏香是解毒用的,不吸够分量你恐怕还要‘静养’很久。”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床上正横眉冷对的男人,于是,又凉凉加了一句,“当然,这话是霜托我转达的。”
黑脸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他人呢?”
凌云用扇柄挠了挠眉心,佯装恍然,“他似乎知道大哥要找他,所以托我转告你,他今晚不回山庄了。”
凌雷浑身微颤,似在隐忍极大的怒火。
“大哥,霜一向对下毒都很有分寸,不会伤及你的五脏六腑,就算一不小心伤到了,也有解毒的办法,所以大哥你就放心吧,绝对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了,最多就是躺在床上三个月不动不走罢了…”凌云看似很严肃很端正地在为凌霜开脱。
“够了!”凌雷被动地躺在床上,脸黑了一圈又一圈,“你告诉他,从今以后都不用再回来。”
幸灾乐祸的狐狸,嘴角半勾,“大哥的话,一定转达。”
“密室里的那些人,你去处理。”凌雷想起了几个时辰之前的事。
“放心,我会让他们把该吐的东西都吐出来。”逼供,一向是他的强项。
凌雷慎重考虑一会,才说,“别做太过火,事急必反。”
凌云站起身,手中折扇一开,“放心吧,我知道轻重。倒是焱那家伙,这几日都没看见他来山庄露脸,你对他也只字未提。你们两个在较真什么?别怪我说你,大哥,这怄气归怄气,焱这次纳妃是大喜事,你也该想想给他送什么贺礼为好。”
凌雷闻言,顿觉心口一阵憋闷。
“大哥,我就先告退了。”凌云转身出屋,却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男人,眼里一片幽黯阴沉。
贺礼?
粗茧的手指在床沿上敲打着,似盘算什么。
午后的日头透过窗棂斜照下来,浅浅的暗影缓慢移到床塌中男子的脸上,衬着碎落的波光,他的脸色也在暗影中忽明忽暗。
或许,是该好好送上一份大礼。
凌雷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染上了笑,只是那抹笑添了几分阴冷。
此时,梨园小居。
袅袅生香。
一身环佩薄纱的女子半跪于地,正轻轻叩打着凉塌上安静看书的男子双膝。
粉拳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心不在焉。
“有心事?”塌上的男子突然开口。
曼妙的女子轻嗯一声,她知道瞒不了他。
“说吧。”书页翻向另一面。
“你答应过的,冰、冰…蚕!”她不敢抬起头。
淡白的薄唇微弯,他侧过头,肤色比寻常人白了几分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嘲弄,指节勾起女子的下颚,凝视良久,才说,“还记得我上一个侍妾是怎么死的吗?”
她垂下眼,说,“问了不该问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知道她在我身边待了多久么?”
“不满八个月。”她亲眼看着那个女子是如何被活活勒死的,又岂能不知。
男子冷冷笑了下,“看样子你很想步她的后尘,我是不是该替你筹谋一下,去派人物色下一个接班人呢?”
“奴婢驽钝,再不敢有下次。”她有些慌乱。
厉飨享受着她难得出现的紧张,眸光盯着她好久,“只要你完成这次的任务,冰蚕就作为奖赏送给你。”
“真的?”女子面露喜色。
厉飨怜惜地轻抚上她的发丝,侧身贴上她的耳畔,似亲昵般低语,“我有时真怀疑,你待在我身边的目的。”
女子脸色吓得不轻,“奴婢,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厉飨重新躺回凉塌上,眯眼笑着,“你今天的表情还真是丰富。”
年轻的女子脸色微僵,她知道自已又被戏弄了。于是,心态慢慢平静下来,继续着刚才的动作和职责,“爷,听闻独棠山庄和九皇子发生了间隙,这对我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男子的目光重新回到书中,不紧不慢道,“派人细查一下。”
“是。那独棠山庄的那些手下怎么办,派去的人至今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还要不要加派人手进去?”
“继续!那里就算龙潭虎穴也要挖地三尺。”前朝宝藏,他厉飨就不信这只是个传说。
“可是我们的人进去之后,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再这样盲目追查,只会损失更多的人。”
厉飨的眸光一厉,“我只要结果,懂么!”
女子识趣地低下头。
竹帘晃动,有飞鸽出现。
“爷,有消息。”
“念!”男子静静闭上了眼,书放在了胸口上。
“主子敬下:独棠山庄于明日午时三刻推出最后一件拍卖品——五彩嫁衣,低价一千万两!”
“五彩嫁衣?”厉飨唇角微微弯起,笑容在苍白的脸上若有若无,“这场拍卖会真是越来越有看头了。”
“爷认为,上次那个神秘人还会出最高价买走?”
厉飨嗤嗤冷笑,“什么神秘人,不过是我九弟变个花样地用国库的银饷助独棠山庄崛起罢了。”
“那爷,可想好了如何搅局?”女子乖顺地靠近几分。
“父皇连库银失窃这么大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再拿它做文章都已经太迟了。”厉飨扬扬手,示意不用在捶腿了,“后日就是厉焱大婚,留点心思在这件事上。”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他慢慢睁开了眼,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神秘的诡异,“宫中禁卫军安排之事用不到你出手。”
女子呆呆站住,“这些事不是一向都由奴婢安排吗?”
厉飨表情十分微妙,“那天,你令有任务。”
风云变幻的京城,爆料出最新最火的热门话题,独棠山庄将推出最后一件拍卖之展:五彩嫁衣。
传言,这五彩嫁衣由九十九种不同的珍珠、玛瑙、翡翠、海贝等饰品雕制而成,它的绒线是软金蚕丝,它的布泽是荧光粉饰,它恍如白昼,夜中含香。更有人吹嘘,它刀枪不入,水火不容。
当然,这样一件绝世珍宝,恐怕活在世上一辈子都难以见到一次。所以,像潮水一般的人群纷纷涌入这个看似繁华的都城。
京城爆满了,每一家客栈都挂着‘满堂’字样。听说,连马厩都住满了人。
前朝宝藏、皇子大婚、五彩嫁衣……
每一个消息都是那么诱人,那么——劲爆。
物价嗖嗖上涨着,半斤粟米就十两银子。
穷的人越来越多。
一顿像样的饭,对于中低层的老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好在,竞拍在这个时候开始了,中原各地的富商、财主、名门望族都赶到了这个外表气派的华丽都城。
一掷千金的花费,每天都在上演。
因此,客栈生意好、酒楼生意好、赌坊生意好。妓院,那可是每天入账似流水的地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因此,越靠底层的人,被淹死的几率就越大。
在这场繁华喧闹的前景下,没有人在意那一双双贫困而饥肠辘辘的可怜眼神,他们的愤怒和落魄被有钱的人一笑而过。
夕阳如一道晚宴,迟暮而来。
余晖轻轻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四合院。
院子里,几乎遍地铺满盆栽,迎面而望,一片姹紫嫣红。
在这花丛之中,一抹翩跹的身影正手持剪刀,低头修剪着枯叉般的枝叶。
“宫主,歇会吧。”小雪安静地走近几步,递上一块湿润的汗巾。
年轻的女子又剪下一株繁枝,搁在盆栽旁,这才抬头看向她,红唇微微一勾,“回来了。”她直起腰身,接过汗巾,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香汗,莞尔一笑,“看来那边有动静了?”
小雪近身,低语,“果然不出宫主所料,今日巳时一刻,凌家三公子凌霜就从独棠山庄后山的小道出城,身边带着十几名灰衣人,分别押送着七八个铁箱子,箱子很眼熟,应该是官银。”
冷罗衣淡淡笑着,将汗巾还给小雪,又弯身修剪起来。
小雪等待片刻,却没有等到只言片语。
花丛中的绝美女子似乎只是专心修剪着枝蔓,别无他想。
小雪终于忍不住开口,“宫主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冷罗衣从花团中抬起头,仿佛才注意到小雪的存在,“哦,你出去打探消息也一上午了,回房去休息吧。”
就这些?
小雪出言提醒着,“宫主就没有什么指示么?”
冷罗衣微微挑眉,“你指什么?”
小雪挫败了,也不知她的好宫主,是真的忘了还是装糊涂故意考验她。
好吧,让她猜猜。
小雪看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宫主只要给大理寺都察院送上一封匿名信,小雪相信,凌三公子这辈子都出不了这个都城了。包括独棠山庄,窝藏官银的罪名一旦坐死,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利剪咔嚓一声,剪下一朵海棠,疑道,“本宫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回轮到小雪傻眼了,“不是你让小雪参与独棠山庄的竞拍,好借用官银趁机嫁祸,甚至监视凌家偷运官银的动向么。捉贼拿赃,这时候贼和赃物都在半道上齐了,就只差宫主临门一脚,去都察院借一借东风就行了呀。”
冷罗衣笑开了眼,拍手称快,“小雪,不错嘛,都学会揣摩本宫的想法了,而且猜得不离十。”
“那你为何迟迟不出手?”以宫主慢慢折磨凌庄庄的‘歹毒’个性,这个时候出手绝对是最佳时机,而且凌雷这次真的很难全身而退,且任他有三头六臂都很难自保。
冷罗衣放下利剪,慢慢直起身子,柔美的五指轻轻抚上腹部,感叹着,“本来,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几个时辰之前,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宫主的‘仁慈’一般很难见到。
冷罗衣身着宽大的罗衫,使人很难发觉她略显凸起的肚子,她轻轻揉着孕育小生命的地方,嘴角挂着母性的微笑,“本宫决定少造些孽,给孩子积点功德。”
沈雪抬头望望快要落山的太阳。
奇怪,天上没下红雨呀?
宫主怎么转性了?
还积功德?宫主只要不兴风作浪,就该让凌家的人去拜菩萨了。凌雷这辈子摊上宫主,也该他命中带煞星——认栽吧!
冷罗衣见小雪一直抬眼看天空,淡淡叹然,“孩子长大了,要是知道我曾经这般折磨他的生身父亲,会恼我的。”她可不能步凌雷娘亲的后尘,瞧瞧凌雷那‘畸形’的性格,一会儿发怒一会儿发狂的,前车之鉴呀,她还是给自己留个退路为好。
“宫主就打算这样放过他们?”
冷罗衣笑笑,迈着小步走出了盆栽围栏,“那些钱会花在刀刃上,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