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晴,有风。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宜诵经解灾。
黄山,不仅有劈天摩地、气象万千的七十二峰壮观,更有苍郁遒劲、刚毅挺拔的奇松,竞相崛起、惟妙惟肖的怪石,浩瀚如海、缥缈翻飞的云海,以及终年流淌、清可鉴人的温泉,构成天下闻名的黄山四绝。
俗语赞曰: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此地自古以来便是人间胜地,游客不绝。今日黄山散花坞内早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却非为了那无与伦比的景色,而是为了一战而来。
此时比武高台之上,两人相对而立。东侧女子年约二十四五,白衣胜雪,容颜如画,面上露出浅淡的笑意,眸子清冷欺霜,却又微露和暖;西首女子二十六七岁年纪,姿容艳丽,一袭粉纱衬托下,愈显妩媚,然而隐约含着几分煞意。自便是水阳宫主司空秀蓝与桃海帮主旋愔卓。
二女名声素著,彼此间早闻其名,今时今日却是初次相见,心下均道:“对方似比传闻中更为出色。”
秀蓝微笑道:“小妹久仰旋帮主威名,想不到初次见面却要以武相会,也算是别开生面罢。”
旋愔卓笑答道:“司空宫主所言甚是,今日得见,实乃愔卓之幸。”
两人相互客套了一番。若是换作以往,台下群雄早已不耐,此刻见两名绝世美女嫣然浅笑,曼声细语,但觉秀色可餐,赏心悦目,就算推迟比武也无所谓了。
秀蓝暗中仔细观察对手。旋愔卓目光莹润,含而不露,显是内功精湛,但不知为何,她的眼芒深处仿佛闪动着一股迟钝恶煞的死气。秀蓝不及多想,温言道:“旋帮主,你我的比试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
岂料旋愔卓傲然回道:“在下久闻绿焰剑之名,此次特来领教司空宫主的天剑四诀!”
秀蓝略觉诧异,含笑道:“绿焰至凶,出不空回。何况刀剑无眼,还是莫动兵刃罢。”
旋愔卓似乎听而未闻,叫道:“那便先比拳脚,再说其他。动手罢!”眼中的凶意蓦然暴涨。
秀蓝见状当即抱元守一,凝神静立。旋愔卓低喝一声,右掌劈出,竟是直奔中宫,径取要害。秀蓝见她来势凶猛,不愿直撄其锋,侧避回步,身形微晃已然转至其后,单掌轻挥,疾速拍向旋愔卓的背心处,劲道亦刚亦柔,意作起式试探。
旋愔卓一掌击空,觉察背后风声有异,却并未回身。左手反转真力散出,立时挡住了那记攻势,随即屈身抬腿后踢,撩向对方下盘。秀蓝提气纵身跃起,左足在旋愔卓腿上轻点借力,从其头顶翻越而过,落回原地。
数招过后,两人均知对手的招式精巧难测,与己不相上下,心中愈发谨慎戒备。相互对视一眼,再次缠斗一处。
两女以快打快,片刻后五十余招已过。台下群雄眼花缭乱,只见一白一粉两道人影,如同穿花蝴蝶,身形飘忽,轻灵已极,不由低声惊叹。
懁肆赞道:“秀蓝的功夫着实不错嘛。他们凡人没有法力,单就武学招式而言,她的技艺已臻上乘。”
幽溟站在懁肆的旁边,闻言微笑不语,心道:“单就武学招式而言,恐怕你都不是她的对手。”
鸢碧对观看打斗的兴致不高,不时东张西望,忽然疑问道:“怎么一直没见到赤魔尊大人?”她这么一说,将众魔俱都问愣了。
肸旬附和道:“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或许赤魔尊大人正藏身于暗处,万一秀蓝不敌,以便出手相助。”
幽溟淡淡摇头:“他俩均非看重虚名不择手段的小人。”
肸旬老脸一红,又不敢驳斥玄魔尊,臊眉耷眼的不再出声。
那三名年轻男子站位稍远。持双锏的男子面露怀念神色:“她转世为人,武功仍是这般高强。”
蓝袍男子露出古怪的笑容:“不过她现今的脾性与当年可是天差地别了。”
淡青长衫轻声提醒道:“人多耳杂,莫要多言。”
那对男女始终面色平静的关注场内情况,惟其目中欣慰忧郁之意难以尽述,种种神色错综复杂。红衫女子的眼中竟然隐有泪光,滢滢闪动。
忽然间秀蓝一声清啸,倒退数步,左掌阳、右掌阴,双掌慢慢合拢,凝重如山,却又轻飘似羽。旋愔卓微怔,旋即猱身上前,再次快攻,不料秀蓝的右臂轻缓一绕,左手前推,顿将招式化解于无形。此后无论旋愔卓如何迅速的变招,均不能形成有威胁的攻势,明知秀蓝所使招式是专门克制自己快攻的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偏偏无法可解。
时候一久,旋愔卓不禁有些焦急,眼见秀蓝的左掌再次轻飘飘闪向自己胸前,银牙暗咬,右掌抬起,猛然迎了上去。砰的一声,两掌相对,竟成比拼内力之势。
众人骇然变色,要知内力相拼殊为凶险,稍有不慎,非死即伤。两人不过是比武切磋,彼此间又无深仇,均觉旋愔卓好胜之心未免太强。
桃海帮的一干弟子更是忧急,原来数日前旋愔卓自桃林回转之后,仿佛失了心魂似的。时常目光呆滞,神色茫然,提及比武偏又自信狂妄,一副稳操胜券的凌人姿态。手下门徒心中惴惴,然又不敢多言,此刻见帮主居然行此险着,无不暗叫邪门。旋愔卓自负气盛,然而一贯心机深沉,计较清楚,绝非这般好勇斗恨不计安危的性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旋愔卓一掌挥来,秀蓝即明其意,已然不及换招,虽颇感惊诧,并未失措。她身负七十余年功力,世间凡人若论内功,几无可与其一争短长者,但她心地良善,不愿伤及无辜,一边对掌,一边思索如何让旋愔卓免受内伤。
此时桃海帮主已觉苦不堪言,适才对掌甫始,便觉掌心传来的这股力道雄厚已极、精纯醇正。她心中明了自己的内功与秀蓝相差甚远,但事已至此,惟有勉力支撑。不想方过盏茶的功夫,渐觉力衰,对方的内力却接连不绝,悠远绵长,似是无止无歇、无穷无尽,一惊之下意念不纯,愈发难挨。
然而旋愔卓年纪轻轻,便能接掌邪道第一门派,岂是易与之辈。当下她的左掌悄悄缩入袖内,右掌真力却渐呈衰竭的势头。秀蓝忽觉对方真气不畅,内息紊乱,似已现出油枯灯灭之势,担心伤其性命,急忙撤掌收劲。
岂料一收之下,旋愔卓的掌力突然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至。秀蓝脸上变色,方知中了她的诡计,疾速飞身后退,还是被那一掌拂至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喉头发甜,嘴角缓缓渗出一缕血丝。雪白肌肤上殷红宛转,隐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艳异美感。
眼前忽又异芒闪耀,三枚银针夺面而来。秀蓝识得此乃旋愔卓的独门暗器冰凝针,见血封喉,中者立毙,心知厉害,连忙凝结全身真力纵身侧跃。人处于危难之际,爆发力往往远胜平时。电光火石间,银针从身畔飞闪而过,终是躲过了这歹毒暗器的致命一击。
秀蓝借一纵余力飘退数丈,运气回转周天。幸亏她内功深厚,反应极速,受那一掌之时,身体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弹保护真气,且及时退后几步,卸去了对方的数分掌力。此时经过吐纳调息,并无大碍。
旋愔卓本以为一击必中,未再追击,却给对手留下了充裕的调整时机。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迟了,不由暗自懊悔。
秀蓝怒道:“我素来敬你之名,原来竟是这般卑鄙狡诈的下作小人!”
旋愔卓面色阴沉,冷笑道:“有道是兵不厌诈,谁让你妇人之仁?!”
台下群雄方才见双方拼掌后,秀蓝吐血,均以为是她不敌,但已有眼尖者看到银针飞闪,待听到两人对话,登时明白其中曲折,议论嘲讽声轰然四起。
一个清脆的女音高声道:“原来桃海帮主只有这么几下子,真不知所谓邪道第一门派的称号是怎么得来的!”声音距离高台颇近,众人看去,但见一个身着娇小玲珑的明媚女子满脸不屑,正是楚遥的夫人唐琳依。她本就豪侠仗义,又尊敬司空秀蓝,眼见旋愔卓奸猾使诈,忍不住出言打抱不平。
楚遥劝阻道:“不要这么公然讥讽人家,桃海帮人多势众的。”唐琳依两眼一瞪,他忙把剩余话语咽了回去。
只听不远处一个粗豪声音帮腔道:“这位姑娘说的不赖,老子看他们早该改名退位了。”却是鬼刀郭五,他早年和桃海帮结过梁子,一贯不睦。此时大好机会,自是出言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