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山贼吧……”付春来呆呆地道。
“噗!”言久誉的表情转得真快,刚才还阴沉沉的下人,这会儿又笑了起来,“你说呢?”
她那儿知道?
付春来上前,对着桌上的圣旨看了又看,只觉得黄橙橙的真耀眼,却也真的无从分辨,只能喃喃自语道:“不像是假的啊。”
“当然不像。”
“啊?!”付春来像摸着什么烫手的东西,慌忙后退几步,“是真的?”
“假的,怎么可能让姓赵的老匹夫吓得脸都白了。”言久誉若有其事地道。
“那你们……真的是御史?”付春来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郁闷,“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们是山贼?”
“我们当时的确是啊,”言久誉“哈哈”一笑,“不过我们也的确不是御史,没有官印,这一点是真的。”
“那你们……”
“说来话长了,我们先谈正事吧。”言久誉突然正色道。
正事?付春来不解。
坏知县已经□掉了,她可以走了吧?还有什么正事?
言久誉示意付春来坐下,付春来不知道怎地,竟下意识地偷望向言梦觉,后者难得地给了个她“安心”的眼神。
这一举动自然逃不过言久誉眼底,他只垂下眼帘,不动声色:“此行事发突然,事关人命又不能再托,虽然罢免了赵之义,却也留下了新的问题。”
是什么?
——你以为我会这么问吗?那你就错了!付春来沉默。
她才不傻呢,她才不开口呢。
她有预感,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刚刚开始而已。
半晌无声,厅里居然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想说话的人接不下去,能说话的人死不吭声,话题僵滞。
言梦觉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叹气:“久誉,你直接说吧。”——言下之意,你的谈话方式,对这个付春来,行不通。
轻拍桌面,言久誉哭笑不得:“我说付兄弟,你还觉得我会坑你不成?”
付春来警惕地看看她,依旧没开口,却在心里道:说不准噢……
“这事办得匆忙,上头还没物色好接班人,有人跟我举荐你出任江远知县,几番相处,我也觉得春来你反应灵敏,决断有力,颇有想法,种种品质实属难得,不知对于此事,春来你意下如何?”
“不要。”
“什么?”言久誉皱眉,“我没听错吧?送你官儿当,你不要?”
“我不要,我不当官。”开什么玩笑,现在情况已经够乱了,她只想早早跑路求个清净。
“为什么?”
“不当就是不当,没有为什么,何况你们这样也太草率了吧?”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么被他们说得好像居委会选妇女主任一样。
“我这次身负皇命,不仅有举荐之职,非常时期,更可以直接指任。”
“那也不行。”他才不自寻死路!
“那就难办了,”言久誉作势为难,“这江远县一日无官,王喜案便一日无法了结,王喜和我那小付兄弟也只能继续被关下去了……”
“什么?”付春来拍案而起,“还没了结?为什么?”
另一边,言梦觉慢条斯理地开口:“当日决议押后再审,可没说无罪释放,如今知县没了,案子只能一直搁着,留给新任江远父母官。”
靠!敢情这是摆好了圈子等着她跳?
言久誉点头,做出一副体贴至极的虚伪嘴脸:“春来兄弟若实在为难,我们也不强求,毕竟这是大事,只是如今朝廷人手紧张,下一位官员何事能走马上任,尚不可知,就请王喜和小付兄弟再多受些牢狱之苦,等待解救他们于水火的青天大老爷吧。”
“我审……”
“什么?”言久誉对着言梦觉眨眨眼,“他说什么?”
付春来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当就当,谁怕谁?我说——这个知县我来当,案子我、来、审!”
言梦觉摊手:“他说这个。”
付秋生,你这下真的欠我大了!
好,当官就当官。
付春来对自己说:这算是升职吧?
来到古代,第一份工作不过作了个把月,就把上司端了,转正入编不说还跳级升迁,看起来再好不过了。
事实上,好个屁!
知县知县,知谋县事,七品芝麻官,最是难当!上有朝廷施压下有百姓埋怨,稍微捅点楼子就要被抄全家,根本是个里外不是人的差事。
况且言久誉他们也太神了,连她上任的圣旨都搞了出来,美其名曰深得皇上信任,带了空圣旨过来,看中谁就填谁的名儿。哄七岁小孩呢?他当圣旨是他们家屏风啊,还可以乱涂乱画!
反正为了抓壮丁上任他们根本不择手段就是了。
但尽管如此,当众宣读委任的时候,付春来还是有点怯场。
“付春来接旨”几个字从别人嘴里念出来,她愣愣的有点手足无措,还是言梦觉小声教她:“接旨。”
“接旨。”付春来有样学样。
然后无外乎八字真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什么的,付春来什么的,江远知县什么的。念完后,那人举着手谕半天没动静,付春来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站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付春来隐约又听见言梦觉叹气的声音,以及低调的临场指导:“走过去,接过来,说,谢恩。”
付春来一听,才明白原来到了自己的步骤了。
于是就像言梦觉说的,走过去,接过来,说“谢恩”,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这才终于把这场面给应付过去了。
而一旁的言久誉,从头看到尾,早就憋笑快憋成内伤了。
“付大人新官升任,恭喜恭喜。”言久誉贺道。
付春来平复了之前的凌乱心情,此事已恢复正色:“御史大人,印我接了,事情春来就会管到底,只是,咱们可否先约法三章?”
“噢?”言久誉似乎颇有兴致,“付大人请讲。”
“春来审案,自有一套方法,可能和时下一些方式略有不同,御史大人可以听审,但过程中不得干涉。”
“这个好说。”言久誉点头。
“春来审案,需凝神静心,不喜欢被打断,御史大人若要发表见解,需要提前向我打声招呼。”
“可以。”
“没了。”
“不是三章吗?”
“叫‘约法两章’不好听。”
“……”
无视言久誉的小郁闷,言梦觉看了付春来一眼:“既已上任,大人现在有何打算?”
“我……”付春来话到嘴边,竟是微微胆怯,“我也……”
“来人,”言梦觉回头唤了一声,“带大人去牢房探视。”
“是!”两名衙役领命,来到付春来身前:“大人请!”
付春来一怔,意外地看了看言梦觉。
“担心的话,亲自去看看不就得了?”言梦觉淡淡地说完,转身,“我们去大堂等你。”
“……多谢。”
连官印都还没来得及收好,付春来就飞奔至牢房。
他不相信从小福大命大的付秋生会熬不过这次!
臭小子,你最好还留着一口气,不然我骂也骂活了你!
付春来要紧牙关,一脚踢开牢门,就见阴暗湿潮的牢房内,一人平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张白布单,上有斑斑血迹。
大牢内原本就冰凉的空气似乎因这一幕变得更加冰冷刺骨,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不,这不是真的,付春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头一晕,整个人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铁栏上,衙役连忙去搀扶。
付春来摆手示意拒绝,她放轻步伐,小心翼翼地来到那人身边蹲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掀起白布,然后用力捂住嘴巴。
即使做了千万种心理准备,当付秋生真的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视线还是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小生!”付春来终于崩溃地伏首大哭,“小生!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欺负你、挤兑你,再也不在爸妈面前陷害你了!小生你快点活过来!呜呜呜!”
“真哒?”
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付春来一僵,抬头,然后眼泪流得更凶了:“小生,你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都答应你,你……”付春来卷起布单,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才继续道,“你安息吧!”
她抬手一抹,让付秋生合眼。
然后,后者再度出声:“喂,我可以起来了吗?”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沉静,付春来啜泣:“小生,你到死都不能瞑目吗?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说着,她探出手,轻轻地抚摸少年的脸颊,只觉得……
只觉得——
非常温暖,光滑,并且越加圆润了。
付春来闭目,半晌,擦了擦眼角,起身,淡定地道:“张哥。”
“大人!”身后的衙役立马上前。
“最近牢里伙食不错?”
“回大人,因为大人临走前叮嘱过,要善待王喜与付秋生,所以他二人的饭菜都是单独准备的。”
“张哥,你真是个好人。”她温和地送出一张好人卡。
——靠,意思意思就行了呗!还以为付秋生过着“手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日子,结果这小子吃得比她在山寨都好!
对着地上的人踢了一脚,付春来的态度则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起来!再睡就把你送到猪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