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无罪释放,玉佩归还,医药费用则由季家全权承担。
至此,王喜案落幕。
王喜的沉冤昭雪在江远县无疑是一阵春雷,一举打响了新任知县付春来的威名,给不少百姓带来了希望,素来门可罗雀的衙门口一下子拥挤起来。
付春来一口气忙了三天,过足了青天的瘾。有御史撑腰,她便可放开手脚,不必畏惧高官权贵的亲信;她本就不准备常留,所以也不必给自己铺什么官途后路;而自己对律法不熟悉的部分,自有言梦觉解释,这个官儿当得再顺利不过。虽然过问的大多是些街坊四邻的小事,但是也让她产生了莫大的成就感。
可是,她没有被冲昏头。
付春来依旧日日在盘算跑路的事,她没傻到以为自己真的能在官场顺利地走下去。原本当个衙役,只是为了求温饱和好福利,文书更是混日子的美差,如今带上乌纱帽,事情就再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了。女子为官,在任何朝代都只能算奇闻异事,除非当今的皇帝是武则天。可是事实是,这个时代的皇帝,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现代社会男女地位尚不能真正做到平等,何况是古代。
虽说当时的情况,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但是言久誉和言梦觉看好她,为他撑腰,都是建立在“付春来是个能力不错的男人”这个前提下,若知道她的性别,恐怕也未必给她解释的机会。
女扮男装,又接了官印,这往小了说叫做“骗”,说大了就是“欺君”!她就算再不熟悉律法也知道这个不是闹着玩的。一旦露馅,言久誉和言梦觉恐怕自身尚且难逃其咎,更何况是保她了?
综上所述,付春来思前想后,始终觉得自己留下来,实在是害人害己,还是早择良日,走为上策是也!
一晃三日,言梦觉和言久誉议事到底时间越发增加,付春来想,如果不出她所料,言久誉并不能在江远停留太久。
果然,这日清早,付春来一推开房门,就见言久誉的人在收拾东西,好像随时整装待发,而轿子,就停在门口。
“大当家?”虽然已表露身份,但是平日里,付春来始终这样戏称言久誉。
言久誉一回头,依旧是温和的神情,笑眯眯的,仿佛根本不是那日声严厉色之人,浑身上下的都诉说着“我无害”“我善良”“我温柔”。可付春来却是知道,这个人只是十分善于掩饰罢了。
“早啊,付大人。”
“大当家这是……”付春来明知故问。
言久誉颇为遗憾地道:“京里捎了话来,我必须得回去了。”
我们等待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付春来几乎要唱歌了。
“是何事竟如此匆忙,我这几日忙于收拾上任知县的烂摊子,也未能好好招待一下二位。”尽管在心里叫好,但是适当的装模作样还是要的。
至于这话里的另一位,当然就是言梦觉。
其实一想到爱笑的言久誉要走,从朋友的角度,她多少也是真的有些不舍,言久誉平日里随和友善,常常让她忘记对方是她上级这件事;而提到言梦觉,倒也不是毫无不舍,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这个人要走了,这个人终于要走了。
要知道,审案的时候,有这位爷在后面盯着,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啊!
大多数时候,言梦觉都没有太多表情,老是凝着眉头好像在思索什么,偶尔对视,也是目光犀利,让付春来觉得心虚不已。她总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是早晚的事,他太精了,情绪又不外露,每当付春来以为自己多懂他了一点,下一刻,又会立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总是在帮她,却又好像总是在耍他。这个人深,她看不透,因为看不透,会产生一种焦虑,所以对言梦觉这个人,付春来的感觉相当复杂。
如果他走了,如果她不用天天面对着他,就会好了吧?
虽然一想到自己身后少个人,心中有些忐忑,但是总会过去的,一定只是因为最近几次紧急关头言梦觉都在身边,自己有些习惯了,付春来这样深信着。
只是——
言梦觉人呢?付春来下意识地寻找,要走了都不来打个招呼?好歹大家也想处了有一阵子了,太不够意思了。
言久誉见付春来东张西望,了然地笑道:“老梦晚点才回来。”尽管言梦觉再三警告,但是言久誉还是改不了这个称呼。
被看穿的付春来微窘:“没有,我没找他。”
言久誉看看天色,还早,索性吩咐人到门口去等着,他拽着付春来的胳膊到一边的树下:“春来,来,我们聊聊。”
付春来顿时警戒起来,赶紧收回手,戒备地道:“聊什么?”
言久誉望望天:“你干嘛这么紧张,我还能坑你啊?”
“大当家,您这话就客气了,敢情您还一直以为您没坑我啊?”提起这个付春来就有气,从一开始的伪装山贼到逼她接下官印,她落到今天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言久誉也是重犯一枚。
“当官哪里不好?”说起这个,言久誉也收起了嬉笑神色,“多少人想当还没机会呢,况且,老梦这么多年难得看什么人顺眼,他说你行,准没错。”
等等,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实。
付春来瞪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老梦看好你啊。”
“你的意思是说,当初举荐我当这个官儿的,是言梦觉?!”
言久誉一怔,接着一捂嘴:“遭了,老梦不让我说的。”
“不好意思我已经听到了,要不然把这段儿掐了别播?”付春来友情建议。
“什么?”
“我家乡的冷笑话段子,您不用知道,别转移话题,大当家你确定他不是在耍我?他从头到脚,哪一分哪一毫有待见我的样子?看我顺眼?是一‘看’到‘我’倒霉就十分‘顺眼’了才对。”
言久誉摆摆手:“你说的不对,他可是一直在帮你,不然以你自己的本事,能从赵之义手里救出秋生兄弟?”
这倒是,这点上,不管言梦觉本意是什么,帮了她也是事实,当然,她也有心存感激……
感激……
有啦……
就算一点点也是有的嘛……
她她她才没有忘恩负义呢,没有!
言久誉继续道:“至于推荐你掌管江远,自然是他认为你有这个能力,我起先还不信,后来见你审案那干脆利落的劲儿,也不由感叹他好眼光。但是他也说了,你这个人,不到危及关头,头脑就不灵光,得有事情逼着你才能做好。我看得出来,你付春来不是寻常人,有见识,有胆略,有想法,是好样的,但是,春来呀,男子汉大丈夫,不趁着年轻时施展抱负,空有一身长才,岂不遗憾终身?抓紧机会才是,太被动了,不行。”
言久誉这一番语重心长,竟像是兄长一般诚恳而温暖,连付春来也分不出真心假意。然而她想,就算这话里的情分没有那么真,但是道理却是像样的,若他是七尺男儿,自当感激涕零遇到了伯乐,从此忠心耿耿报效朝廷,一展雄心壮志,但是——
她不是啊。
她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能在这个性别歧视的时代活得自由一点而已,从没有也不敢有什么宏图大志,就算有,也是年少时候的事了。毕业后的这些日子,生活早把她磨砺得没有了棱角,尤其是留学后,她学会了低调,谦逊,学会了收敛光芒,学会了掩饰和装傻,学会了保护自己。
在这个异时空更是如此。
不过,他倒没想到这些日的相处中,言梦觉已经把她的弱点摸透。
付春来叹气,决定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大当家,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你和他,都是京里皇上钦点的御史?”
言久誉想了想,点头:“算是。”
什么叫“算”是?这里头果然有玄机。
付春来思忖着,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那么你们俩,谁大一些呢?”
言久誉一怔,似乎没想到付春来会问得这么直白:“你指……哪方面?”
“什么哪方面?”付春来眨眼,“就是谁大一些啊?”
言久誉凝神,似乎考虑怎么措辞才得当,那纠结的神情让付春来开始反思,自己问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吗?
半晌,言久誉终于道:“我们俩其实差不多,论年头,我可能还大他五个月,但是……这个家伙他辈分比我高!”
咦?付春来有些不在状态,只能干眨眼。
言久誉以为他没听懂,就垂头丧气地道:“虽然我大一点,但是按辈分,老梦他——其实是我叔叔!”
“噗!”付出来一口茶水还给大地。
“怎么了?”言久誉不解。
付春来强忍着爆笑的冲动:“我……噗……我本来想问的是……你们俩谁的官儿比较大……”
噗哈哈哈!
终于有那么一次,她付春来也在这个老爱笑话她的言久誉面前,笑得直不起腰了。
——还真是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