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府目露不屑:“付春来,你休得装神弄鬼,树怎么可能说话呢?”
问得好,真是个好龙套,想听什么你问什么!
付春来心里满意极了,但还是佯作严肃地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颗老树是春来的老前辈,他知道很多事,也知道这把钱埋在树下的,到底是谁。”
“哼,”宋知府冷笑,“那就有请这位老前辈开口,替众人指点迷津?”
“你悟性不够,听不懂。”
有言梦觉在旁,宋知府也学了聪明,不再大喝,转而讥讽:“付春来,你尽管胡诌,本官就看你有何本事,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安静,”付春来眯起眼睛,俯身,将耳朵贴在树上,神神叨叨的好似真的在凝神倾听,时不时还点头应声,“嗯,原来是这样,噢噢,我懂了。”
“可以说了吗?”
付春来直起身,眸光闪烁:“启禀大人,御史大人,案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她看看言梦觉,后者示意:“说吧。”
付春来于是娓娓道来:“前日夜里,我因夏夜燥热而晚睡,却听闻院子里有奇怪的声音,当时并未有所怀疑,现在想来,应是锹铲挖土的声音。结果第二日,我就获罪入狱,未免太巧。县衙到底也是官邸,三更半夜寻常人是进不来的,就算是飞贼,也不应该不偷不抢,只到后院挖坑,而且来去匆匆,来不及埋什么,也来不及取走什么,倒像是来确认位置。我想,那些人很可能是内鬼,在县衙府上,知县的衙役我大多知根知底,其他的,言大人知根知底。”
果然,话一说完,言梦觉便瞪了付春来一眼。
后者干笑,破案第一,都是为了破案哈。再说也是事实嘛,她府上除了她自己那群兄弟,剩下的就都是言梦觉安插的心腹了。
付春来继续道:“那唯一的生人,就只有宋大人的人了。”
宋狐狸到底老辣,没有那么容易被唬住:“付春来,你这是欲加之罪,再说了,什么晚上的铲土声,还不是只有你听到了?”
“我相信不只有我,待会儿御史大人可以再问问府里的其他人。但是我也知道单凭这一点就定您的罪,对您太不公平了。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所以我又想到一件事,假设犯人是大人您,您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您又是怎么把这么一大箱子财务运到县衙的呢?付春来做不到的事,您宋知府也一样做不到。”
“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所以我才要问这位……树老前辈,”付春来指着言梦觉方才命人搬来的官银箱子,“树老前辈德高望重,嫉恶如仇,早已为我们留下了线索,各位请看这箱子的缝隙和铁皮包裹处,铁皮处有严重的腐蚀痕迹,单凭路上的风雨,应该不止于此,是长时间被浸泡所致;再看缝隙处,啧啧,这是什么,树根?”
付春来看看众人,摇头道:“树根啊树根,你救了我的命啊。”
“付春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箱子包裹严实,缝隙甚小,照理树根是伸不进去的,这些根须出现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长进去的。生命生生不息,力量巨大,树老前辈的子孙也是生命力顽强,顺着缝隙长入了箱内,但是这些,都不是一日,一月可以达成的。”
言梦觉眼中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箱银子埋在这里不只一个月?”
“没错,”付春来指着坑内,“箱子埋得很深,我们可以推测埋他的人是很小心谨慎,很怕别人发现的,但是这也正好帮了我们。越往下,树根越杂乱,坑的截面上还有许多扯断的残根,这些是取箱子时拉扯所致,可见当时箱子的一部分已经与老树的根须紧紧相连,这足以证明,这箱子埋下的日子已久。箱子上大片的斑斑铁锈,正是雨水沉积,地面下泥土潮湿长期浸泡的结果,据我所知,江远上一次下雨,还是我上任前的事。”
言梦觉思索片刻:“就是说,这根本不是这个月送来的那一箱官银。”
“没错,根本不是,”付春来点头,“我不了解树老前辈的根须要多久才能长成这样,但是一个月,肯定是不可能的。春来上任月余,前半个月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官银接收的通知,那时候是不可能有这一万两银的。那么再往前推,就出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
“赵之义。”言梦觉脱口而出。
“正是。”
宋知府脸色有些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这箱官银是前任知县所私藏?”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付春来点点头,“各位想想,我之前列举的种种我与宋知府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人做起来毫无困难,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抬官银入府,至于藏起来,藏多少,只要他敢做,在江远也没人敢吭声。毕竟,赵大人身边相当的敞亮,一没有一个老想着治他罪的知府,二也没有一个处处管制他的御史大人,这点手脚,他做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好吧,付春来承认,最后一句她又酸了,不过也是事实嘛,做官憋屈到她这个地步,也算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有够难得了。
宋知府目光流转,翻脸如翻书:“想不到犯人居然是罪臣赵之义,实在是胆大包天!”
“宋大人真会见风使舵啊,”付春来讽刺,“只是我就想问了,前知县私藏官银万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什么宋知府会对此毫不知情,还一来就轻车熟路地把官银找出来诬陷我呢?”
宋知府一见不妙,立刻向言梦觉跪下:“本官惭愧,竟不知赵之义欺上瞒下,私吞赈灾官银之事,还请御史大人治罪!”
值此,付春来松了口气,看来她小命儿是保住了。
然而,言梦觉微扬唇角:“宋大人,别急着领罪。这桩案子跌宕起伏,颇为精彩,本御史还没有听够,让付大人说完,免得到最后该死得死早了,该领的罪也没领完。”
付春来皱眉,得,放心得太早了。
看来言梦觉摆明了就是不满足现状,只是她脱罪还不够,还要把姓宋的踢进去。
“付大人,继续。”
还催她?付春来偷偷瞪了言梦觉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地看天,装没看到。
不是吧,又是她来演黑脸?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能不能不要老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啊。
可惜如今的形势也容不得她退缩。
付春来踱了两步,佯装思考:“赵大人固然其罪当诛,但是,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为官却素来不怎么清廉,单是受贿都不知道吞了多少钱,为这么区区一万两官银冒险,太不值得,所以我妄自推测,赵知县私藏的官银,不会仅有这一箱。至于其他的,可能也在这地下,又可能在别的什么地方。”
“本官这就命人四处挖掘……”
“不不,不能这样,四处挖坑是不道德的,”付春来忙道,“再说这也不是我想阐述的重点,我想问的其实是,前任知县贪了这么久,每个月官银都不翼而飞,宋知府之前就不好奇?宋知府来江远的时候,见受灾百姓一文钱都没拿到,就没想过问罪吗?”
宋知府脸色铁青:“付春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质问本府?”
“不敢不敢,春来好奇,所以就问了,知府大人别太上心,啊,”付春来一边思考,一边继续推测,“其实我还有个大胆的推测,宋知府敢这么做,会不会根本是有恃无恐呢?是不是他的上级其实早已默许了他的做法,甚至是……指使他这样做,这样,将来东窗事发,赵之义就是一个现成的替死鬼,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弃卒保车,再妥帖不过。”
说着,付春来点点头:“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你……你休得胡说!”
“对,我是胡说,您就别介意我胡说八道了。”付春来的思路被打断,很不高兴,是言梦觉要她说的,说不出来治她的罪怎么办?
“但是您肯定不是这么跟赵大人说的,就算是上级,他也不会傻傻地来给你垫背,我想想,拉人入伙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是利益。想让赵之义帮您办事,您必定许给了他单靠当知县得不来的利益。难道是分赃?五五?不行,您好歹是上级。一九又太寒碜,估计是二八或者三七吧,您捞大头,他捞小,哥俩好,谁也不生气。宋大人,我说得对么?”
“你……你你你……”
付春来微笑:“不对也没关系,我也不指望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分的,因为这不重要。其实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赵大人从前最爱在此处乘凉,所以对此地青草树木都分外爱惜,浇灌时用的水挺有讲究,自有一种味道,沾者月余不退。只需派人搜搜你带来的人里,是不是有人手上有这土壤的味道,真真假假,一试便知。”
言梦觉挑眉:“来人,把宋知府的人都带上来,一一检查。”
“是!”
付春来看看宋文惠,话里有话:“宋大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噢,我觉得您不是这样的人,要是有什么苦衷,就一并招了吧,要不然,御史大人也救不了您哪……”
一定是跟言梦觉混久了,付春来此时此刻觉得自己也是一副奸人嘴脸,但是,黑脸要演就演到底,既然言梦觉要移山,她索性就再试试能不能把宋文惠后面那座大山也搬出来。
兴许,一并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