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朝的两代皇帝闭关锁国,对外交流一片空白,礼部的官员找了很久,才找到两个会图腊话的人出来,一个出身商家,是个六旬老者,名唤杜威,为了赚钱冒险出过海,在图腊国住过一阵,另一个是个书生,四十不到三十已过的样子,名叫刘长远,据他说是出于兴趣爱好自学了图腊语。
听说皇帝要亲自接见,两个人都有些惶恐,尤其是商人出身的杜威,他见过的官员,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何况是站在世间巅峰最尊贵的皇帝。刘长远稍微好些,他学识不高,一辈子功名未成,只能靠着接点小翻译活儿糊口,如今被天家赏识,顿觉天上掉下了个大饼,恨不得皇帝马上封他个官身才好,却又怕自己的表现不够好,把这大好的机会错过了,紧张得一头的汗。
皇帝在偏殿接见了两人,问了几句话,叫过礼部尚书邹仕民,说道:“邹爱卿,这两人如何,你可考过了?图腊国王和公主过几日就到了,到时候他们代表的是我大安,应对之间,可不能丢了大安的脸面!”
邹仕民笑着点头,回禀道:“回皇上,这图腊与大安并非邻邦,相隔甚远,所以会图腊话的人不好找,臣等下了封赏令,在各地搜寻,也只找到这么两个,那杜威在图腊住过,确实会说点图腊话,虽说隔的年代有些远了,好在他还记得,而刘长远是周县的一名书生,从小就在语言方面颇有天赋,据当地的官员说,他不止会一门语言,图腊朝中无人懂得,也不知他说的好不好,其他的却是考过,他吐谷浑话就说得很不错。”
“如此甚好!”皇帝满意地点头道,“这么说来,就先封他们个七品的译官,等图腊国王来了,便由他们陪同接待。”
“皇上,先前说的那们林姑娘……”邹仕民还记得林晓霜。
“不是还有个图腊公主吗,就由她陪同吧,总不能派个男子整天跟在公主身边。”皇帝说罢,起身便要回。
邹仕民带领众人恭送走了皇上,想了想,这事得慎重,不能出半点差错,于是派了礼部侍郎乔吉去国子监找林晓霜,让她这几天就到礼部来,跟另外这两名新来的译官多沟通一下,同时找个宫人,教她礼仪。
乔吉先找了田司业,田司业正从书画馆出来,要去太学馆讲课,路上就被乔吉遇到了,乔吉先是夸了林晓霜一通,才将来意说明,他这也是听说林晓霜是田司业的夫人张颖茹的弟子,特意在田司业面前卖个好,如今田司业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乔吉说话的时候,周围都是课间休息的先生与学生,事情已经了皇帝亲口定下,乔吉也不用保密了,还故意说得很大声,听起来倒像是田司业为皇上解决了一大难题似的,于是不少学生都知道了林晓霜将陪同后宫贵人一起接待图腊公主,顿时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妒忌,原先很多人还瞧不起她,觉得她学蛮话不是什么正经学问,这会儿却一个个后悔自己不会,容不到如此好差使落到头上。
有好事的太学馆学生便跑了去,想把这个消息说给林若秋听,不少人都知道她和林晓霜是姐妹关系。
而此时的林若秋正被一群闺秀围在中间,苦不堪言。
朝中关系错缩复杂,曾芙的父亲并非太子这一派的,于是曾芙和颜可久等人是面合心不合,林玉涵嫁进了太子府,连带得林若秋也受到了曾芙等人的排斥。在贵族子弟多如牛毛的太学馆,林若秋的家世显得很寒酸,同学之间时常攀比,前些日子因为林玉涵她被曾芙等人奚落了一番,便一直缩着头不啃声。今日林若秋忍不住和要好的朋友说起林晓霜进宫的事来,被曾芙听见了,带着一帮闺秀又来寻她的晦气。
“敢情你们林家的女子都是贵人啊,你一个姐姐嫁了外邦王子,一个嫁了做了太子良媛,如今怎么又传出一个进宫了?这次莫不是……要进宫做娘娘?”曾芙嘲笑道。
“你胡说八道!”林若秋委屈地说道,“我七姐姐才不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同召见她的。”
严紫薇抿嘴一笑,斜瞟了林若秋一眼:“哎哟,好厉害!连我都没被皇后娘娘召见过呢,林家小姐倒是好大的福气哦!”
“曾姐姐,严姐姐,这种话你们也信?”常跟在曾芙身边转悠的一位姑娘眼带讥诮,格格笑出了声。
“当然,信……才怪!那林晓霜仗着会几句蛮语,便没脸皮地往几位王爷的跟前凑,还不是打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主意,谁知道人家王爷根本不拿正眼瞧她,准是魔怔了,把做梦当成了真,皇上皇后,那可是她那样的人见得的,哈哈哈!”曾芙笑起来。
怨不得这些贵女不知,帝后召见林晓霜的事,本来就没什么人知晓,因为礼部的人顾忌着林晓霜的年龄,怕传出去大安朝竟然找不到一个图腊语的通译,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最后难担干系,这件事是悄悄儿进行的。
周围的同学看林若秋的面上带了几分不屑,有人已经悄悄儿地议论起来,有不少传入了她的耳朵,都是嘲笑她的,林若秋臊得面色通红,看了看四周,尤其是好朋友杨霖儿,急忙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皇上和皇后是召见了我七姐姐,还派了任务给她,不信过几天……”
可惜她的声音淹没在了一片笑声中,在曾芙的带领下,几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嘲笑起她来,没有人相信她说的。
“林小姐,林小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子远远见到林若秋在众闺秀中间,越过众人,跑到她面前,喜滋滋地道,“快去看,礼部来人接你姐姐了,说是皇上亲点了她陪同图腊公主。”
曾芙闻言抬手拦住那少年:“傅子于,你说什么?”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却是落在林若秋身上:“林小姐,你不去看看吗?”
林若秋如梦初醒,拨开围着自己的众人,道了声谢,也不顾形象了,提着裙子飞奔而去。
“她……她说的是真的?”严紫薇呆呆地看着曾芙。
曾芙脸色不自然地看了看她,小声嘀咕道:“哼!这有什么好稀罕的,不过是去侍侯人……”
这种侍侯人的差事,只怕你想也想不到呢!傅子于暗暗冷笑,迈开大步跟在林若秋后面追了过去。
林若秋脸色通红地跑到四门馆,看到自己的七姐姐早被人围了个通透,同窗好友们纷纷向林晓霜道贺,她站在圈外,心情很复杂,有些开心,又有些心酸,见到林晓霜根本没看到她,踌躇着没有上前。
直到林晓霜抬起头见到了她,笑着冲她招手:“八妹妹,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哗”地一下,林若秋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脸上,一种进了国子监后从未有过的骄傲情绪在她心头滋生,她仰首带笑走到林晓霜面前,道了个万福:“七姐姐,听说了你的事,妹妹特来道喜,你这就要去了吗?”
林晓霜点头:“你见到念祖没有,他今儿在太学馆那边听课,乔大人跟我说了,从今日起我就要进宫去学礼仪,我有些事情要交待他,司业大人准了他的假,这就带他回去准备。”
林若秋急忙说道:“七姐姐,我马上去找。”
提着裙儿,她轻车熟路地沿着原路跑了回去,寻林念祖去了,走到半路遇到傅子于,问清她的来意,说自己看到过她那位小弟,两人便一同去寻了。先遇到了林念宗,若秋停下打了个招呼,话到嘴边,想起林晓霜没让她唤这位哥哥过去,便也息了念头。她依稀听说了三房叔叔家的事,林晓霜现在回家都不和她同路了,正是因为三婶婶带着女儿搬了出去。
她觉得这位六哥肯定是和三叔一样的是非不明,看他对林晓妍的态度就知道,难怪七姐姐冷落了他,哪里像她的两个哥哥,除了对她和大姐姐态度亲和,那两个妾生的姐姐,他们根本就像对待陌生人。
林念宗得到消息时,林晓霜已经带着弟弟离开了国子监,他怅然若失,这么大的喜事,妹妹从不曾告诉过他,而且临走都没有给他打个招呼,他握紧了拳头,这一次,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可是他们是一家人啊,就算晓妍做错了,父亲已罚了她,她也是自己的妹妹,难道还能毁了她不成?
先前大房的人听了林若秋的话,几位姐妹和嫂嫂们就想着要请林晓霜过去聚聚,只是寻到主屋时,正值家中动荡,被林崇严给找借口回了,她们还当林晓霜拿架子,想到平时也没与三房过多来往,也就暂且歇了这份心思,只是李氏交待了女儿半天,让她在学里和林晓霜多亲近亲近。
等林若秋将林晓霜进宫的话带到家,全家上下全沸腾了,林玉涵嫁进太子府,身份所限,也没见过帝后,林晓霜却不声不响的,直面天颜,还领了皇帝指派的任务,这要是事情做好了,赏赐绝对是少不了的,莫非三房这下真要翻身了?老太太和李氏对看一眼,同时想到:早知道不要分家!
东宫,李青岚站在太子旁边,太子咳得喘不过气来,他上前如儿时一般,帮他拍着背,直到顺过气来,方递了茶盏到他嘴边,太子也不接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摆了摆手。
李青岚将茶盏放下,听太子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心下不大情愿娶那个林家小姐,谁知道人家还不攀你这个大户,今儿你也听到了,母后直夸那个姑娘,想来她也是中意的,可惜人家已经定了亲。”
李青岚摸着鼻子笑道:“殿下说的是,原是我的不是。”
“罢了,我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世上如颜表妹一般的女子,又能有几个?她的前程是母后早安排好了的,你再怎么想,也是枉然,不如早些面对现实的好。”
李青岚苦笑了一下,太子总是自以为懂他,可是他何尝真正了解过他!
看着太子单薄的身子,李青岚想,颜皇后之所以被立为后,恐怕不仅因为颜氏乃当世大儒之家,在仕林中有着良好的声誉,皇上需要这样一位皇后来稳固帝位,也许还与面前的这位皇子有关系。太子秦容豫从小体弱多病,并不壮实,对一位正当壮年的皇帝来说,这样的储君最不具威胁性,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坐拥江山多少年!子夺父位,前朝不是没有过先例。
“殿下,您着紧身体,其他的事就少操心些罢,赶快生个小皇孙出来,您的地位也就稳固了。”李青岚说道,心口一紧,一种涩涩的感觉弥漫全身。
太子伸手过来握住他,那双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很像女子的手,手背上泛着青筋,不带半分血色。
“青岚,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也不瞒你,这话你听过就烂在肚里,休对人提起。”
李青岚一惊,反手握住了太子的手:“怎么了,殿下?”
“你道母后为何不将颜家的女子立为太子妃?那是因为,我这病好不了了……”太子轻咳了两声,“董太医说了,我活不过二十五岁!而且……而且我……我先前吃的续命的药对身子有损,今生……不会有子嗣!”
“殿下!”李青岚只紧紧握住了那双苍白的手,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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