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候得午朝结束才赶到宫中,他的时间把握的刚刚好,朱棣此时刚刚小憩结束。
朱棣起来,喝了一杯酽茶,神清气爽之际,敬事房太监赶来,向他禀报一些内务。
这老太监叫叶铎格,岁数是真大了,是宫里历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一个老太监,因为老实本份,与人为善,不好争权,在宫里面很有人缘儿,历经三朝,直到前年初才混上敬事房大太监的位子。
叶太监躬着身道:“皇上,这宫里头连着好几年没进人了。娘娘慈悲,曾经几次裁减宫中年老的宫女。循例,年初的时候,宫里又把一批年长的宫女遣返回家了,这宫里头得用的人手实在不足,眼下只有几位贵妃娘娘那儿人手还算够用,其他各殿连洒扫、打理的人都不够了……”
原来,这宫里头的太监主要来源是自阉、贡献和战俘。大明这时节,混到要阉了入宫才活得下去的还是少数,因此自阉入宫的内侍最少,主要来源是两条:一是从被打败的战俘和被镇压的造反者家中择选年幼的孩子阉了入宫侍驾。二就是向朝鲜等属国索要。
而宫女的来源就不同了,你自愿入宫也进不去,除了向属国索要一些秀女,就是由朝廷选秀。而朝廷已经从建文初年起就没选过秀了,建文刚一登基就忙着宰他叔叔,然后燕王就造了反,两下里打得不可开交,哪顾得上这些事儿。
朱棣当国之后,忙于南征北战,后宫之事概由徐后掌理,徐娘娘也是个节俭的人,并未举行过选秀。从洪武末年到现在跨度已经超过十年,许多宫人年纪大了,陆续被遣出宫去,宫里头得用的人手不足,这老太监职责所在。便来向朱棣禀报。
朱棣听了不以为意,颔首道:“朕知道了。等春闱结束。选一次秀女就是了。”
叶太监好不欢喜,连忙答应。点头哈腰地退下。
这时有人禀报。辅国公到了。
朱棣一见夏浔,便笑道:“你这待不住的性子,刚从瓦剌回来,正要叫你在家好生歇养几天,怎又跑来?你来见朕,绝不会唠家常的。”
夏浔也笑:“皇上圣明,臣的确是有一件紧急大事禀奏!”
“哦?”
朱棣知道夏浔为人,断然不会打诳语,忙叫人看了座给他。待他坐定,问道:“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夏浔道:“皇上可还记得东海双屿么?”
朱棣动容道:“双屿出了什么事?”
夏浔笑道:“双屿风平浪静,不曾出什么事情。皇上还记得么,当初双屿还在海盗手中时,那些义盗曾援救三位皇子离开,后来皇上御极,双屿群盗便接受了朝廷招安,因那双屿百姓一向以海市贸易维持生计,皇上体恤,特允他们继续与诸蕃贸易?”
朱棣颔首道:“喔,记得,怎么?”
夏浔道:“臣听说,九边之地有将领暗中与番邦部落交易买卖,私相往来,这是犯了朝廷规矩的。皇上下旨严禁文官武将、朝廷吏役擅与异邦交易,可这并不包括普通百姓啊。奈何都察院佥都御使俞士吉巡访边务,到了东海,却不问青红皂白,禁了双屿百姓贸易。那方百姓无地可种、仅靠捕鱼所获又少,许多商贾有苦难言,因着当年奉旨去双屿招安的乃是微臣,他们就找了臣的门路,向皇上陈情……”
朱棣恍然,心中便想:“原来是为双屿通商之事来的,这事算得甚么紧急大事?”
夏浔话风一转,却道:“臣想,百姓安居与否,便是朝廷安定之本,此事虽只限于东海一隅,却也不宜等闲视之。便留那海商,仔细询问了些东海贸易情形,以便向皇上陈情,商量个妥善的法子出来。不想臣随意询问几句,竟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件大事来!”
朱棣这才晓得夏浔真正要说的话题还没说出来,他忙聚精汇神,盯住了夏浔。
夏浔把日本的天皇权力之争、征夷大将军继承权之争两件事情对朱棣仔仔细细说了一遍,郑重地道:“皇上,日本太政大臣足利义满崇尚中土文化,他那北山殿简直就是收集我中华文萃菁华的一处所在。而他的义子足利义持却非常仇视我大明。
日本的所谓天皇只是一个象征,实权掌握在幕府手中。如果足利义满过世,足利义持掌权,恐怕对我大明必生不恭之心。虽则我大明不惧东海区区一岛国,然而飘洋过海发兵讨伐,终究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若我天朝能帮助足利义满,助他亲生儿子上位,便少了许多麻烦。”
朱棣颔首道:“足利义满对朕一向恭顺,连年遣使上贡,东海倭寇残余偶有犯边,一道旨意过去,他也能认真剿寇,小心做事。那足利义嗣是他亲生儿子,既有亲子,自然当由亲子继位,何况那足利义持对我大明又颇怀敌意,嗯……,理应予以帮助。”
夏浔欣然道:“皇上明见!臣想,用不了多久,足利义满就会遣使再来,他想改立自己的亲生儿子为征夷大将军,自然要日本天皇点头,可是更需皇上您首肯才成!”
这句恭维话说得朱棣抚须一笑。
夏浔又道:“还有那日本天皇之争,虽则日本实权在幕府手中,可这天皇在民间颇有威信。日本幕府现在还在足利义满把持之下,对我大明还算恭驯,然而寄望于他人的友好,不如把主动掌握在自己手中。臣以为,若巧妙利用日本南北两皇之争,对我大明会更加有利。如此,两皇对峙,他们将更加依赖我天朝,同时,一旦两皇对峙,足利义满便大有作为,他要让足利义嗣继位,也就有了大把的机会。”
有些目的是不能赤裸裸地说出来的,夏浔稍稍一点,朱棣便心领神会。
分而治之,自古便是控制其他势力、地区的一种绝妙手段,或挑唆、或扶植。或同时扶植两股势力,使他受制于你。还要心甘情愿地求助于你。这种手段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被政客们玩得滚瓜烂熟了。
朱棣精神一振,道:“不错。运用的好。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将之牢牢把握。那么,你的意思是?”
夏浔道:“足利义满若来求助于皇上,皇上自然是要表态支持其亲子足利义嗣的。”
朱棣颔首。
夏浔又道:“如此,朝廷就是站在足利义满一边,同时,少不得要与现在的日本天皇后小松打打交道。”
朱棣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间,目光微微一闪,说道:“朝廷应该扶持后龟山争位。可足利义满又是后小松一边的人。帮助足利义满争夺将军之位,与我大明有利,扶持后龟山争天皇之位,与我大明亦有利。可这两个人却是对头,我们不能叫他们觉得,我大明在同时帮助他和他的对头。”
夏浔道:“正是!所以,皇上需要一些人,一些表面上不是朝廷一方,实际上却由朝廷控制的人,站到后龟山一边去,为他出钱出粮,助他招兵买马!”
“唔……”
朱棣站了起来,在殿中徐徐踱了一阵,返身问道:“资助后龟山造后小松的反,所费不菲,这群商人靠得住么?”
夏浔忙道:“皇上,这些商贾的根在我们大明啊,要利用他们,他们的妻儿老小自然是要控制在咱们大明的。再者,他们都是商人,他们要做这种事,自然要保持商贾身份,以通商贸易达于日本。资助后龟山,不过是一笔钱,他们能得皇上恩准,复于海上贸易,这利益却是源源不断的,他们岂会因一时利益,放弃这长远利益?”
朱棣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自古颠覆、策反、收集情报,利用最多的就是商人,这的确是最合适的身份,尤其是大明不能暴露同时支持两边的态度,利用他们就更是最好的选择了。
朱棣颔首道:“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日以万金,内外骚动,不得操事者,数十万家,相争数年,方夺一日之胜,能以上智为间而成大功,才称得上是明君贤将!
就这么办吧!具体情形,你去料理,经营所费,核算个数字出来,由户部拨付。东海巡检司嘛,只负责缉盗治安等一应事务,东海百姓是否有经商资格,由当地市舶司核准。不过,朝廷官员不得经商,这一条禁令却依旧是不得触及的!”
“臣遵旨!”
夏浔一番话,两桩大事都有了着落,还立马还了陈瑛一记大耳光,他马上兴冲冲地领旨而去。
夏浔刚走,纪纲就钻进了谨身殿。其实他早就来了,只比夏浔晚了一步,他不想与夏浔碰面,这才候在外面,直到夏浔离开,这才进殿见驾。
纪纲把哑失贴木儿与鞑靼使节有所联系的事添油加醋地对皇上一说,永乐顿生警觉,立即吩咐道:“虽说瓦剌之事乃是绝密,可随行往瓦剌一行的,皆为军中千卒,数千号将士,人多口杂的,难免会泄露些消息,落在有心人耳中,说不定就能察觉些甚么。
纵然哑失贴木儿不曾被鞑靼收买,若他偶然听到过这些事情,又于无心中泄密于鞑靼人,朕的大计亦将毁于一旦!这件事不可不慎,你要好好查一查!若是有什么可疑,先把他控制起来亦无不可,总之,瓦剌那边的事,断不容有一分一毫的差迟!”
纪纲得了这句话,立即大喜领旨。
朱棣却未察觉他的神色变化,正要吩咐他退下,忽又想起一事,便唤住他道:“哦!对了,宫里使唤的人手不足,朕已吩咐敬事房,春闱结束后便即选秀,这件事,由你锦衣卫同内监一起操办吧!”
纪纲又得一件美差,更是喜不自禁,忙道:“是,臣遵旨!臣一定尽选全国佳丽……”
朱棣打断他的话道:“选秀女就不要这么大动干弋了,只在应天府一地,选八百秀女入宫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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