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结束亦是开始

目录:异 婢| 作者:城乡lady| 类别:历史军事

    滚滚黄沙,古道的烟尘卷来两匹瘦马。

    尽管马上的人风尘仆仆,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此速度已经行了两个月了,人如离弦的箭——不能停。

    晌午的太阳照着地面都冒了烟,领头的男人对身后的女人说:“歇歇吧,也好让马儿啃个草。”

    他率先下马,从包里掏出干巴巴的馒头递给身后的女人。

    女人一句话也不讲,接过馒头就咬,牙缝里研磨着黄沙的声音,听得男人倍感心疼。

    燕南迁望着天轻叹,即便是如此,他也是感恩的,能毫发不伤的带月箸出来简直是奇迹。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皮囊,将里面的烈酒洒在偏北的方向,口中振振有词,他在祭奠秦王妃陆氏。

    两个月前,陆氏代替月箸殉葬,老太监作为宦官负责验尸,这才瞒天过海的放了月箸一命,如果没有这两个人就不会有今天的自由。

    现在南迁唯一祈求的就是陆氏的尸体到了京城面目全非,这样就一劳永逸了。

    可是望着月箸,南迁又开始犯愁了,他要如何说服月箸不要去报仇呢?

    这两个月,月箸的表现可谓称得上行尸走肉,陆氏那套复仇的理论已经深深的扎根在她的脑袋里,她不哭不闹,不说话,拼命吃饭,努力睡觉,好似她活着的一切皆是为了复仇。

    南迁望着月箸,忽然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那份情好似泼出去的烈酒,香馥浓郁,却覆水难收。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啊?”南迁一愣,这是月箸半个月来主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月箸胡乱挠了一把脏兮兮的头发说:“玄青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我所认识的人死后都回魂来找我,为什么他不来。”

    如何回答?这可把南迁难住了。

    人死后回魂所去之地是自己生前魂牵梦绕且放不下的,如果没回魂,不是被镇魂,便是没死。

    难道玄青没死?

    不会,连朝廷都按照国礼办丧,怕是见到了尸首。

    可没回魂又是什么原因呢?难道玄青魂牵梦系的人儿不是月箸,那还会有谁呢?

    答案有些残酷,南迁不敢说。可月箸也没有糊涂,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月箸狠狠的蹦出一句。

    “我要杀了她!”

    南迁扶额,刺杀皇后这种事他不是没与江湖上的兄弟研究过,若说有什么放不下的话,那便是做这件事的代价,都是人生父母养,每个复仇者的背后都有一大家,年纪越大南迁想的越多,面对生活,似乎妥协比较自然。

    而今面对月箸的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是他喜欢的女人,是他第一个朋友,是他儿时的玩伴,是他每个彩色回忆的一部分,而那部分回忆却生生的充实着他的整个生命。

    也许这就是命吧,他注定不能拥有她,最后却是唯一傻到跟着她上刀山下油锅的人。

    他安慰她:“交给我吧,或许我们运气会好呢。”南迁轻轻的揽过月箸,拍去她肩上的尘土。

    月箸死死的咬住嘴唇,将南迁的手攥的紧紧的,她在满是沙尘的风中给了他一个承诺。

    “若是我们幸运的话,就按照以前说的那样,找个乡下种田去吧。”

    可惜,这承诺很快淹没在滚滚的烟尘之中

    远在大都的皇城,有个女人坐在世上最华美的宝座上,什么都好,只是她没有自由出不去。

    被高墙围住的皇城外,有个一身铠甲的男人在徘徊,原因是他进不来。

    紫禁城之巅,道士槙阳子依旧是一身黄袍,齿白唇红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在梁上坐了有一会儿了,一边嘲笑玄青与卓筠这对痴男怨女,一边施法拘玄青的魂。

    “皇后,能不能进来就看造化了,皇宫有天上的宫神镇法,一般的游魂野鬼碰上就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还请皇后三思。”

    卓筠挥挥手表示执着,她暗下决心就算拼上了危险,她也要见玄青最后一面,若是此生不能厮守,那玄青还要来生有何用?即使灰飞烟灭她也要图个自己安心。

    城墙上,黄书郎悠哉的坐在那里,仿佛在看一场人间大戏,只是无论悲喜都很难融入剧情,只因他还是弄不懂人类的感情。

    “喂?你就那么想进去?”书郎问玄青。

    后者抬起脸,表情有些迷茫。

    “我当然要进去了,只是不知道门在哪里,月箸就在里面,她是我的女人。”

    书郎更费解了,他知道槙阳子在拘魂,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卓筠爱玄青,却让他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而显然玄青被拘魂弄糊涂了脑子,怕是连自己死了的事实都不晓得。

    书郎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月光下,他拖着长长的影子,却是动物形状。

    玄青大骇,赶紧拔出腰间的宝剑,他只顾着看书郎的影子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他根本没影子。

    书郎搔了搔银发下的尖耳朵,有些不耐烦,他一跃跳到玄青身边上下打量着他。

    “咱俩一般高,你倒是比我魁梧些,要不我借你副皮囊进去?”

    玄青有些迟疑,他想月箸都快想疯了,他感到月箸在这座大房子里面,却怎么都找不到进去的门,眼前这人虽来历不明,可看样子到不是奸猾之辈,若能帮忙最好不过。

    “你用妖法助我进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玄青问。

    “没什么好处”书郎摊手诚恳的说,“我送你进去很冒险,但是我想试一试,我想知道做人什么滋味。”

    玄青步步紧逼:“若你喜欢上做人的滋味,那我怎么办?”

    书郎笑了起来,心想,你都死了,怕是自己还不知道呢,这一丝魂魄我要你何用?转念一想,这人对卓筠和月箸都好过,也不忍说破。

    “你是人,万物之灵,我借你一尊有法力的皮囊,你还是主,我只能是从。”

    听闻此,玄青的顾虑全消除了,他答应了书郎的帮助。

    没一会儿,书郎在地上用自己的血画好了一个符,他抬头望了望天道:“你听仔细了,当那朵乌云遮月的时候,你就努力向符文中间跳。”

    玄青紧张的望着天,默默倒数着,两人同时一跃,竟然合二为一了。

    红墙内的卓筠,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国事家事,天下事让她年纪轻轻便心力交瘁,那些已逝的年华给她留下的尽是回忆,一些过去的小事她都记忆犹新,例如月箸将玄青的胳膊戳破;玄青每次见到月箸都异常不安。

    是啊,她早该想到了,怪只怪当时年纪太小,如今玄青去了,她也命人让月箸随他而去,算是成全他们俩人,也算是给玄青最后一份礼物。

    唉~

    不知道谁在殿前一声轻叹。

    卓筠心如刀绞,猛然站起来,紧接着,玄青如一阵风般袭来,下一刻将她紧紧的拥进怀,两个人都无声的哭着,紧紧的抱着对方,只是玄青喃喃的叫着月箸,卓筠的泪凝固在腮边。

    轻罗幔帐外,槙阳子嫌恶的别过脸隐去,良宵苦短,此番却为两人的命运埋下了祸端。

    清晨,皇城外薄雾中跌跌撞撞的走着一个人。

    书郎七孔流血,还在勉强着维持人形,他根本不是槙阳子的对手,况且还要保住玄青的魂魄更是难上加难,如今他就要死了,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也要保持人形死去,或许这就是佛说的执念。

    “阿弥陀佛!”

    一声法号如晨钟般吹散了薄雾,书郎心中一凛,知道来的是故人。

    大胡子和尚一脸风霜,与往日不同的是满面的怒容,他一把抓过书郎往袖子里塞,一边大骂:“孽畜,你犯了多少天规,还不快现原型护住真气!”

    书郎脸上两行血泪,难掩不住兴奋,他昨日借玄青的魂终于切身感触到男女之情,他急不可耐的与人分享这一刻,语无伦次的咳出血来。

    大和尚伸手向他颈后一拍,他手脚一软缩进衣服里,瞬间变成只皮光滑亮的黄鼠狼,大和尚将他塞进袖子踏尘而去。

    传说,生与死之间隔着一道冥河,而驾驭人的不是生死,而是如何在冥河上撑船掌舵,倘若你会,生与死之间不过是来去的旅程罢了,偏巧大胡子和尚就会掌舵。

    一叶扁舟的另一端,书郎已经停止咳血了,他想护住玄青最后一缕幽魂,可惜在这条冥河上,一切都是那么枉然。

    冥河的液体是透明的,最下面是熊熊不熄的地狱之火,透明的河水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有些奇怪的东西不断被河水涌出来,书郎顺手一捞,竟然是一根断了的毛笔,书郎捏着毛笔一脸惊愕。

    大胡子和尚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生死之间来来往往,人们放不下的无非就是执念,最喜欢的东西,最喜欢的动物。啊,对,还有最喜欢的人。”大胡子和尚摇了摇刚刚顺手捞上来的人骨头。

    书郎对河里的东西充满好奇,他捞出一块瓦片,捞出一只宝剑的手柄,捞出半块金砖,还有一些残存的精美器皿,可是这些东西被捞上来就变成了细细的灰尘。

    “尘归尘,土归土,到后来就是空欢喜一场,这便是人,如今你穿越生死,又亲身感受到男女之爱,你还想修炼做人吗?”

    书郎被大和尚一问愣住了,他伸手摸了摸脸,“师傅,我的脸怎么会湿了?我的胸口怎么疼?”书郎迷惑的望着大和尚,这种难受的感觉来势汹涌,好似任何高明的法术都抵挡不住。

    大和尚俯身看看他,神秘一笑,“哈哈,命啊命啊,冥冥中自有定数,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大和尚这么一说书郎更不解了。

    “小子,你梦寐以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做人吗?人是万物之灵,与野兽的区别在与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玄青是天子之命,阴差阳错借你皮囊一用却在你的野兽心上留下一颗天子泪,你现在的表现属于人类正常情感,叫做伤心。”

    书郎颤抖着,年年月月梦寐以求的竟然得到了,他一时无法驾驭太多的情感,又是哭又是笑,很久很久才平复。难到做人的感觉是这样的?为何做人如此难过?他盯着冥河里那些东西,想象着曾经的繁华,竟然大哭一起,好似那些执念的人通过他的泪来宣泄千万年的哀伤,大胡子和尚平静的望着前方,从容的摇着桨,他早已练就了一切,他早就习惯承载哀伤。

    过了很久很久,书郎才抬起脸。

    “我们这要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