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大亮却是阴沉沉,厚重的铅云仿似就压在头顶上,绵绵的细雨湿润着空荡荡的街道。一个高大的身影自街角一家糕点铺走出来,冒着细雨急急赶路。
他一直低着头,小心的护着怀里的油纸包,惟恐被雨水打湿了丁点。
“石大爷,咱们店里备了粥点且天又下着雨,你怎么还出去买呢!”店伙计刚从楼上送了早饭下来,见石大川冒雨冲进来,很是殷勤地上来给石大川抹拭身上的水迹。
石大川憨笑着挡开店伙计随手抹上来的白帕子:“离姑娘喜欢精巧的糕点,这是准备给她在路上吃的。”
店伙计微微一愣,旋即笑道:“石大爷真是细致体贴呢,咱们店里有刚蒸得的大糖包,给大爷端一盘子上去?”
“俺先上去瞧瞧离姑娘起身了没---”石大川三步并两步的蹿上了楼。
漫离严严密密地缩在水蓝色的被褥里,只一颗脑袋歪在枕上,白晰且泛红的脸庞在被角上蹭了蹭,眼睛还未睁开,嘴角却勾起小小的甜甜的弧度。
自从穿到这个世界,有了石头以后,漫离每一个晚上都睡得极安稳,再也没有发生过睁着眼睛等天亮的事情。不过几天的时间,失眠就成了过去式。
漫离挪了挪身子,将脸蛋全埋进被褥里,想起昨晚上石大川被硬拽上床的窘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傻小子当时脸红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其实也不过是让他歪在床上打盹罢了。
“离姑娘,离姑娘---”
帐外传来石大川小心翼翼的低唤,漫离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嘟喃着问:“甚么时候了?”
“应该过了辰时正刻了吧,你若不想起,俺就让店伙计晚些再送吃的来。”
漫离想了想,过了辰时正刻,不就是八点多了。当初闲着无聊,为了显示自己有文化,漫离特地去背过十二时辰,没想到啊居然还真能用上。
她抻了抻腰披袄起身:“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从羽绒服的袋子里摸出头绳,随手扒了两下头发,把长长的卷发扎成了一个马尾,从壶里倒了盅茶水漱口,见桌子上的保温杯居然是空的,眉梢一挑:“水呢?”
漫离早上有个习惯,要空腹喝一杯温水。来到这个世界后,晾开水的任务石大川很自觉地接了过去。因此每天早上漫离一起来,就能喝到不冷不热的开水。可是今天石大川跑出去买糕点了,把晾水这件事给忘了。
“对不住,俺忘了!”石大川低着头惶惶地扰着头发根。
漫离忍着笑,沉声斥道:“还不去!”
石大川愣了下,操起保温杯就冲了出去。待他回来,漫离已站在窗前呼吸着新鲜空气,伸展着筋骨。
“离姑娘对不住,水要晾一下---”石大川将还冒着热水的开水放在桌上,低头搭脑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漫离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该死,真他妈的烫!扫了眼桌上的油纸包:“那是甚么?”
石大川寻声看去,将油纸包捧到漫离眼前:“俺知道你吃不惯馒头,俺听人说有家糕点不错,俺就买了一些,你可以当晌午饭吃!”
漫离看着红香白腻的糕点,眸中蓦地升起一股热意,从来就不曾有人这般细致的对待过自己,何况还是个粗野的傻小子。漫离忍了又忍,可是眼中的酸涩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笨石头!”骂了一声,人已扑到石大川的怀里,就相信他一回吧,为甚么一定要那么坚强呢!
漫离突如其来的眼泪,却把石大川吓懵了,一双手也不知放哪里才好,僵硬着身板急声赔着不是:“离姑娘,俺做错了甚么,你就骂俺打俺都使得,你别哭呀!”
“臭石头都是你招我的,还不让我哭,我就哭,就哭!”漫离突然伸了两臂圈抱着石大川的腰身,脸埋在他温暖壮实的胸口,还真哭得万分的委屈了!
石大川自然不敢回嘴,只能应和着道:“你想哭就哭吧!”然后他继续当木桩。
漫离一边哭着一边在腹诽,笨石头你那双手是装饰呀,就不会抱一抱我啊!
“石大爷,石大爷---”
店伙计的敲门声拯救了险些被泪水淹没的石大川。
“来了!”石大川轻轻推开漫离:“俺去开门!”
只是没想到房门一打开,除了店伙计,还有一名顾宗训的仆从。
“在下奉我家公子之命,给离姑娘送些吃食!”那名仆从直接越过石大川进得屋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头拿出一样样精致的吃食,豆青釉瓷碗里的鸡米粥、玫瑰紫色的小碟里盛着乳白的银丝卷、青灰瓷盘码着五香驴肉。
石大川站在门边,看那仆从一样样地往外拿,方方正正的面上布满了失落,手里的油纸包藏到了身后。漫离面无表情的喝着水,待那名仆从把东西都摆完了,漫离的一口喝干了已不太烫的水,手伸向石大川:“拿来!”
那名仆从好奇的看向石大川,而他也是一头雾水:“甚么呀?”
漫离睁圆了两眼,瞪着石大川:“怎么?那个糕点我现在不能吃么?”
石大川瞅了瞅桌上精致的碗碟,攥在手里的油纸包往身后藏得更了,口气酸溜溜地:“可是,顾公子送了那么些好吃---”
他话还没说完,漫离一步迈到他面前胳膊一伸,石大川压根就不躲,就怕碰撞到漫离的细胳膊。
抢到了油纸包,漫离攥着小拳头敲着石大川的脑袋高昂的声音教训:“臭石头,居然敢顶嘴了!”她边说边拈了糕点送进嘴里,闭着眼微点着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好像她口中是天下地双的美食。
“离姑娘!”那名仆从的脸黑得堪比锅底:“咱们公子一片真心,姑娘为何这般不领情!”
漫离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不耐道:“东西再好,人不对,终究只是垃圾!”
那名仆从嘴角抽搐了两下,甩袖忿忿而去。
漫离又拈了块梅花糕送进口中,闭目赞道:“甜而不腻,不错不错!”
石大川生性梗直却不是笨蛋,漫离适才的那个态度以及最后那句一话,都明白无误的表达了一个意思,宁可要石大川买的粗糙糕点,也不稀罕顾宗训的精致美食。其中的深意,石大川不敢想,却忍不住要想,一时间好像有千万句话在胸口翻腾,可是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圈,却又咽了回去。
石大川阴晴不定的脸色自然没逃过漫离的眼神,她放下糕点,逼到石大川面前,身子紧贴着身子,呼吸相闻,漫离忽地凑到石大川耳边,吐气如兰:“石头,你是不是喜欢我?”
漫离轻羽般的语气拂拭过石大川的耳廓,石大川健壮如牛的身躯登时僵硬成石。漫离强忍下笑,盯视着魂游天外石大川,轻叹道:“不应声,就不是了喽!”
石大川张了张嘴,沙哑的嗓子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本来说你喜欢我的话,我就喜欢你一下---”漫离稍稍站开了些,摆出遗憾的神情:“现在,算了!”
“我就喜欢你”这五个字仿若平地响起的一声惊雷,震得石大川完全石化,两只眼瞪得比牛眼似的。
漫离“算了”二字才一出口,双手蓦地一暖,微微地还有些痛。
“俺,可以喜欢你么?”石大川紧张地盯着漫离,问得分外卑微。
漫离瞅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被他大掌包裹着双手,疼痛又明显了些,心里却甜甜的,真是个傻瓜,喜欢一个人还要问可不可以。
“傻瓜,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那有可不可以的!”
“可是,俺是个穷小子,配不上离姑娘!”石大川撒了手,低下了脑袋,语气里满是气馁沮丧。
漫离的心陡然一软,只觉着溢了满腔的酸楚,伸了食指一下下恶狠狠地戳在他的硬实的胸膛上:“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只听阿离的话,只爱护阿离,只给阿离欺负!倘若敢犯---”漫离虎着小脸凶巴巴地瞪视着石大川,猛地探出两手揪住他的一对耳朵:“我就把你的耳朵给揪下来!听见没!”
耳朵被揪得通红,石大川却呵呵地傻乐着点头。漫离倒有些心疼了松了手替他轻轻地揉着,嗔怪道:“你个傻瓜都不会痛得么!”
石大川却只一味地笑,突地飞红着脸,放在喉咙底唤了声:“阿离。”
可惜声音太小,漫离根本没听清,挑眉问道:“说甚么呢?”
石大川连脖子都红了,憋了好一会“阿离”二个字才轻轻地从他的口中吐出。
于是漫离傻眼了,敢情这孩子就为这两个字化身关公啊!看着他烧着了炭似的脸,漫离心头一动,逗他道:“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唤过姑娘家的名字!”
结果石大川很老实的说:“俺叫过!”
漫离眯起了眼,阴森森地问道:“噢?唤过谁的呀?”
可惜石大川压根没感觉到危险,傻笑着回答:“俺妹子,叶儿!”
“妹子?”漫离眼睛又眯起了三分:“亲妹子?”
可怜的石大川此时才发觉事情不对,却又不敢撒谎:“不是,俺跟叶儿打小就认识---”
“石大川!”漫离一声怒吼,惊得石大川连忙认错:“俺错了,俺错了!”
漫离对着石大川瞪了许久,眼珠子都瞪累了,方才哼了声抢出门去!
石大川赶紧拧了东西跟了上去,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可又不敢问,结过了账,垂头丧气地驾了车过来,伸手想扶漫离上车,就被漫离挥手打开,自己撑着车辕爬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