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序已是腊月底,只因连日晴好,但没让人觉得冷得受不了。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宽阔无人无人的官道上。
得得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个脸膛黝黑方正的后生牵着匹老黑马,马背上侧坐着个帷帽罩身的人,看不出形容。那后生脚边上还跟着条毛色油亮,壮硕凶悍的小獒犬。
这一骑二人一犬慢悠悠地走在阳光铺洒的官道上,马背上那人不知时挪挪身子,显然坐得不是很舒服。
“石头,你也从坐上来啦----”漫离话音一落,老黑马蓦地抬了头一声长嘶,反对的很明显
石大川轻抚着马脖子安慰老马:“放心放心,俺不会上去的。”说着转向漫离道:“老黑年纪大了,驼不动俺们两个的,你坐着就好!”
漫离无奈地一叹,没办法石头把这匹臭老马当宝贝一样的。刚出城那会他也是坐在马上的,可这匹老黑马走了没两步,就喷着响鼻罢工不干了,笨石头自然是连忙跳下了马背,让漫离一个人坐在上头。
可怜漫离压根就不会骑马,原先窝在石大川温暖的怀里她还勉强能够接受。可现在她独自一个坐在马背上,而马背又随着脚步上下起伏着,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才勉强坐稳。
大半天的路走下来,漫离浑身都又酸又痛,尤其是屁股,开先还有不痛的地方,现在没一处是不痛的!再想到这日子得过上四五天,漫离重重地唉了口气,这不是要她的命么。手稍稍从马鞍上松开,再尝试着挪了挪了发酸的腰身,动一动虽不解决问题,可总比保持一个姿势舒服点。
她才一挪身子,手腕就碰到个地东西,低头一看,马鞍上挂着个用粗布裹着长家伙,漫离瞧着眼熟就想不起来是甚么,“石头,这是甚么?”
石大川歪眼一瞅:“是俺的长刀。林大哥一直替俺收着,他临走前交给了掌柜,掌柜的又忙也就忘了给俺,早上见俺们要走了,才想起来的。”
听他这么说,漫离不由微蹙了眉头,那掌柜的该不是有甚么猫腻吧,不然怎么能忘了这么些日子。想到这里漫离费了老力,把刀从鞍上取下来,这么一番折腾,她险些掉了下了马。
亏得石大川手快扶住了她,然还是被她惊出一层细汗,当下绷了憨厚的黑脸:“阿离,你好好坐着,跌了可不是玩的。”
漫离一边解粗布,一边问石大川:“刀拿回来的时候,你打开看过没有?”
石大川扶着漫离坐好,一脸纳闷地反问:“看啥?”
漫离连白眼都懒得丢给他了,“你就不怕人家给换一把呀!”
石大川先是一怔,旋即笑道:“不会的,又不是甚么值钱的东深西。”
“万一呢?”
石大川憨憨一笑,道:“不会的,若真换了,俺一拿到手上就晓得的。”
“为甚么?”这下换漫离纳闷了。
“这把刀俺使了近十年了,重多少斤两俺还能不知道,莫说短个一两斤,就是少了几两俺一上手就能知道的。”
纱帘后漫离张着嘴半晌合不上,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当年看《天龙八部》时,记得老金曾说武功高强之人,手上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如今石头连两都能称出来,岂不是成了老金书中的高手了!
想到这里,漫离不由向石大川瞅去,细看之下才发现石头的五官还是比较深刻的,尤其是高挺的鼻梁把一张憨厚的脸勾画地分外立体,很有些西方人的韵味。
漫离只顾瞅着石大川瞎想,不提防他突然停了下来。马虽然走得不快,可这么一停漫离还是向前冲了一冲,两手抵在马鞍上才止住了前冲的身子,“石头,你搞甚么!”
“嘘----”石大川示意漫离小声:“阿离,你有没有听到哭声呢?”
漫离闻言,撩起纱帘凝思细听了听,果然有隐约的哭声随风传来。漫离抖了抖身子,幸好是大白天,要是晚上这隐隐约约地哭声,还不把人给吓死啊:“别管他。”
“阿离,这不好吧,万一----”石大川后半截话,硬生生地被漫离的怒眸瞪了回去,“不准管闲事!”就漫离的冷淡的性子哪里会去管旁人的死活,况且石大川才经过了一次牢狱之灾,她还真有点后怕,惟恐又叫人设计了去!
石大川虽然听漫离的话继续走,可一双黑亮亮的眼眸却四下游视。漫离虽然想管,可实在是说不出来,总不能喝命他眼珠子不准乱转吧!她忍着气,在心里祈求道,老天你千万别让闲事找上石头!
可惜,有些事情是怎么避也避不开的,漫离还在心里祈求,可哭声却是越来越近了,甚至能隐隐听到其中的哭骂声。
随着哭喊渐大,石大川的步子也越迈越大了。不一会工夫,两人拐过一个弯道,就见官道上堵着一伙人,漫离撩了帷帽的纱帘,眯着眼大概能看清前方的人,正是早先在市集里碰到了那队肃慎人。
“阿离,反正就在前头,俺们就去瞧一瞧吧!”石大川微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求恳。
漫离唉了声,心道能不去瞧么?人就堵在你的必经之路上啊,“我说好了,只准瞧噢!”
石大川应了声,乐颠颠地牵着马赶了上前。
“老天爷啊,你叫老婆子可怎么活呀!我这个老货该死又不死,活在这世活受罪呢!”
石大川站在人群外,瞧不见圈里头的情形,只听得一个老妇人痛哭号啕,再扒着人缝往里瞅,也只看了个隐约。可漫离坐在马上,却看一清二楚,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婆子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放声痛哭,她旁边有一堆破碎的瓷片。
漫离都不用正眼看,就知道这老太婆是做甚么的了,不过这世上谁混口饭都不容易,何必砸人家的饭碗呢!
“老妈妈,你到底要咋样给个痛快话,总这么拦在路上算怎么回事!”
声音浑厚有力,语气间的压抑的怒意,叫漫离心下一颤,尤其当她看到声音的主人,竟是个铁塔般雄壮的男人,倒真是惊了一下!那汉子四十来往的年纪,那身形比着石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脸上还压着阴沉沉的怒气,更添了几分威势。
可地上那个老婆子却一点都不怵他,硬叫漫离见识了一把甚么叫专业,她涕泪齐下地向围观的人哭诉:“我一个老婆子,儿子不在了媳妇改嫁了,只守着个小孙孙过日子。不曾想老天爷还要欺负我老婆子,让我小孙儿病得只得出气没得进气。老婆子实在是没法子了,抱了家里传了几辈子的花瓶去城里买,好救小孙儿一命,不曾想竟被这几位大爷给撞得粉碎,这可叫我老婆子怎么活呀----”
话音未了,老婆子又号啕大哭了起来。
围观的那些人登时便七言八语的,冲那几个肃慎人吆喝了起来,还有几个后生人直嚷着要把他们扭送官府。
“罢了。”那老婆子见几个后生说话间,就要上来扭打,连忙拦住:“这几位大爷也不是存心的,诸位大爷给老婆子几个钱,让老婆子去请大夫也就算了。”
围观的那些人都赞老婆子厚道,又冲那些肃慎人道:“赔钱,赔钱!”
漫离坐马背上勾了勾嘴角,该说古人急功好义呢,还是单纯好骗呢?这么拙劣的演技居然也能骗到这么些人!
那几个肃慎人脸上即有忿然也有愁苦,那个小家伙急声叫道:“俺们根本就没撞到她,是她自己摔的!”
那老婆子抹着泪,拍着胸脯哽咽道:“小哥,做人要凭良心说话的呀!这瓶子要真是老婆子自己摔的,就叫我那小孙儿肠穿肚烂而死!”
漫离心里忍不住赞道,“哎哟,还真瞧不出来,这老太婆还有些本事,拿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小孙儿来起毒誓,即应不到自己身上,又能搏同情。”
果然她话音一落,围观的人登时就群情激愤,渐收紧了包围,怒声嚷道:“你们这帮蛮夷再不赔钱,就把你扭到官府去,只说是奸细看你们怎么办!”
如今边关虽无有战事,可大晋对塞外胡夷向来防范严密,本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胡夷只要进了衙门,再出来不是奴隶就是尸体。
真要是让些人扭去官府,一口咬定自己这些人是奸细,哪里还能有命在呢。先前那汉子只得叹了声,向众人做了圈揖,最后问那老婆子道:“那依老妈妈,要多少银子呢?”
那老婆子抹了抹眼泪,拍了身上的灰尘:“我也不多要,你拿二十两银子来就是了!”
“甚么!”那些肃慎人登时跳脚叫了起来:“俺们哪来这么多银子!”
就是漫离听了也暗暗啧舌,“这老太婆,价未免要得太高了吧!”
“二十两,二十两还是好着你们的!”一个儒生打扮的后生从地上拣了瓶底给众人看:“这可是前朝太祖官窑瓷,因着前朝太祖在位只得一年,因此存世极少。莫说拿去卖,就是拿去典当也能换千把两银子呢!”
众人听了无不倒吸了口冷气,甚么瓶子这么值钱!
漫离坐在马上直发笑,原来,还有个托啊!
那婆子道:“我只要二十两银子救小孙儿的命就成了。”她话一出口,围观的路人,又都叫嚷了起来:“还不赶紧拿钱呢,也是老妈妈敦厚,不然卖了你们也不抵瓶子的钱!”
几个肃慎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脸的苦状,最后那铁塔似的汉子自怀里掏了一块碎银并几个铜钱:“这是俺们所有的家当,你要便要,不要俺们也没多的了!”
漫离清楚地看到那太婆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险些笑出声来,心道,这下可算是踢到铁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