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园

目录:再生缘|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昨夜那个匆忙而来的女子此时正在客栈一楼吃早点,她点了一碟牛肉,一壶茶,神色泰然。她容貌姣好,眉毛很淡,脸型圆润,身材不是很高,背有些驼。她的确并不美,只是神情中的安和,一样特别。

    白玉笛此时就坐在女子旁的一桌,她和夏侯先商议好,这些日子,她盯着这个女子。而他要去哪里,她并不知道。她只是知道,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又或者一些人。她知道那是他的事,她并不多管。她知道管得多的人,往往死得很惨。她喜欢生命,喜欢活着,热爱各种有未来的事物。

    很多年了,她在哥哥身上找不到未来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更不知道哥哥就是昔年威震江湖的紫剑阁青龙堂堂主夏侯先,定远侯夏侯容之子夏侯先。如果知道,她一定会很惊讶。夏侯先今年也已五十有一,但他看起来的确像哥哥,三十大几,又或者四十出头。也许吧,他的棱角的确分明,虽然沧桑,但清俊郎明。

    那个女子在客栈中坐了很久,也不说话,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她在等人,却不交集。她等的人,想必就是哥哥这些年来要找的人。她知道他找了五年,而她也陪他找了很久。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找到这个人,只是一旦有了此人的消息,他就异常兴奋。的确是兴奋,是他所唯一兴奋的事情!

    兴奋,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生命中的奢侈。这些倒是玉笛不懂的,他拿她当个孩子,一个满怀希望的孩子。

    玉笛此时梳妆好,下了楼。她是个很整洁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到哪里,都要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像一个走江湖的人。这也是夏侯先喜欢她的地方,她办很多事,不会让那些江湖练家子察觉,他们只当她是个平常的姑娘。偶尔调戏一下,她还很懂得保护自己。

    他不喜欢保护自己,很久了,打打杀杀,不管对手是谁,要做的事情是怎样的危险。他想的只是,快点让手上的剑停下来,然后他就能回到自己的地方睡觉。他喜欢睡觉,因为只要一睁开眼,过往所有的噩梦就会找到他,让他一刻不得安宁。还有,就是生命中种种“不再能”让他痛苦不已。尤其是在梦中,见到她时,他的无言以对。明明已经老得跟当年不再一样,他还是那样恐惧被她看到自己的脸,那双银白色的眸子,闪烁的光芒。他怕她说他瘦了,他害怕她任何形式的关心。因为,他已经离开她那么久。他无法原谅,自己一一的背叛。

    此时,玉笛在楼下坐着,而夏侯先还没有起床。他起过床,就会自己离开,去找他要见的人。他们之间早就商量好,她跟着那女子,而他去找故人。

    故人的家看起来有些萧冷,他记得,很多很多当初的热闹,此时没了踪影。一个人来到这里,他看到的依旧是大门处那对庄严的石狮子,和每个人陌生的笑容。门仆问他找谁,他说,沈老板。

    的确,这里是沈园,三十五年前,他常来此与友切磋。那时朋友如他,也是义气少年。沈傲蓝看起来总是有些文弱,可文弱的人有精明的脑子。他的确是会当个精明的商人,像夏侯先估计的那样。

    沈傲蓝此时也老了,比起夏侯先,他富态许多,却依然是安详的笑容,盯着多年未见的故友。

    他们有十七八年没有见过了。

    世人当夏侯先死了三十多年,而沈傲蓝却是知道,这个人只是在江湖中消失了十七八年。很多很多江湖中血雨腥风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完成,是功,是过,是荣耀,是罪孽,是孤独,是寂寞,都是由他一人承担。

    他有时替他辛苦,可是他从来不阻拦。因为他知道,夏侯先的尊严,是别人不能碰的。他也知道,夏侯先的骄傲,只有一个女人可以拥有。这些年沈傲蓝见过那个女人很多次,因为她丈夫是朝廷命官,她常来洛阳。每次见她,他都替夏侯先心疼一下。那个女人老了许多,依然操劳,生活虽然美满,可谁也知道,她把一生都给了别人。给了爱人,给了国家,也给了这个不平静的江湖。记得夏侯先说过,秦芸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他去山清水秀的地方,每天玩玩,乐乐,读读书,砍砍柴,教自己家的孩子做人。那些都是他在出行前,心中许诺给她的幸福。可是自己……走了就没再回来。

    其实沈傲蓝也以为夏侯先死了,就像江湖中所有人以为的那样。他当初行刺皇帝的事情,是个秘密,死亡也好像是真的。他假死之后,在江湖中做过的事情,沈傲蓝也只是在十七八年前才知道。对是是非非,他不愿懂得太多。对人情世故,他也不懂,他只是希望生意做大些,人活得安康些。他有他的生活,他不愿被打扰。即使朋友也不可以。

    但夏侯先除外,因为那是兄弟。

    他救过他――在沈傲蓝二十岁那年,差点被山贼所杀,夏侯先救了他。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姓夏侯的男人的确特别。不是因为手中的剑,而是眼睛中,深沉的忧郁。他总是沉默,即使对朋友,所表达的也甚少。但是他很温柔,对一切事情都很温柔。好像那是寂寞所夺不走的天性,他拥有的,也是他自己不看的。

    但他并不逃避,不逃避内心的寂寞,他只是觉得与其把时间留给顾影自怜,不如杀人,杀那些并就不该活的人。

    “准备待多久,夏侯先?”沈傲蓝问。

    夏侯先笑笑,又是十几年没人没人叫过他的名字。

    “十天。”

    “你应该去高丽,她在那儿。听说晋军不仅拿回来丢掉的十座城池,已经攻进高丽国境。”

    “她不会打太久,她会劝他们收兵的。”

    “你认为以神威大将军冷缃的性格会收兵吗?”沈傲蓝哂笑。

    “秦芸会。”

    “战场无情,谁能活下来,说不定。”沈傲蓝仍是笑笑。

    “她会活着回来的。”夏侯先依然冷静寡言。

    “回来了你要看看她吗?”沈傲蓝不再笑,只是问。

    夏侯先锁紧眉头,铁剑在背。

    “不能看。”

    只有这三个字,已经足够。

    沈傲蓝知道,当年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朋友要做的事情,他可以袖手旁观。可兄弟要做的事情,他只能挺。即使,那是死路一条。

    “明天你需要我做什么?”沈傲蓝问。

    “我需要你的酒家,比任何一天都热闹。”夏侯先脸上难得露出笑容,狡黠而没有缺陷。

    沈园有时隐藏了许多秘密,夏侯先的,只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