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去看看他,夏侯兄。”
夏侯先和天罡三人,已经在宣化府停留了五天。两天前本来就该出发前往东北边境,夏侯先却好像有什么事要做,却犹豫再三。天罡并不犹豫,因为他本就不认得那个人。那是夏侯先的朋友,也是他的顾忌。
“不了。”他只是这样一句。
“可以走了吗?”天罡问他。
“嗯。”他点点头,整整衣角,像每次出行暗杀一样,把可以做好的工作都提前准备妥当。夏侯先是个极稳妥的人,他一直都认为,一个人要想成为剑中的大侠,不稳妥是不行的。而一个可以被世人叫做英雄的人,则不仅要有雄韬伟略,更要有隐忍的能力。
天性的隐忍,让他很少失败。经历的失败少,他所忌惮并畏惧的东西就不存在。也许,唯一让他感到害怕的就是黑暗。每次到了夜深的时候,他都害怕任何形式的惊扰。他热爱绝对的光明,他怜爱每一分温暖,这是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从这里向西北行五十里就是坝上。他年少的时候常出入那里,那里有冀北地区最为壮阔的草原,草原上有无数野马与刀客,无数风沙与狂歌。无数次生死沙场,他夏侯先都是从那种鬼门关走回。
他喜欢那种感觉,人活着,如果不杀他千八百个回合就是虚度此生!
秦芸总是说他心中有太多抱负,却不知道哪个最为重要。他沉默不语,却从来没有否认过。的确,在他眼中,苍生广阔,他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大地鹰飞,每只雄鹰都有它的方向,而他手中的剑不知道该随哪一只远离大地!芸是温柔的芸,可他不是体贴的先。他只是常常深情地看着她,她微笑着,听着他陈述心中的故事。
他从小跟随母亲,为着各种抱负而奔波。母亲给他讲过很多故事,他在旅途中也常常听人讲很多流传并不广的那些传说。芸喜欢听些简短的,她说:“先,那些长的我记不住。”他有时候会把一些很简单很琐碎的故事讲得很长很长,她却从来不打断。突然有一天,她把他讲过的故事讲一遍给他,还问:“对不对?对不对?我漏东西没?”
她很少漏掉什么,却害怕自己漏掉了。
那时她还很小,大概十六吧。他一直以为,自己能陪她到二十五、二十六那个年纪。
他偶尔去回想曾经的日子,觉得很遥远,便搁下,不多理睬。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日子,每一天都很清晰。甚至她眼睛里迸出的光亮,都没有随着时间而有任何模糊,也不会给他任何痛苦。
岁月的洗礼,似乎在替他迎接生命的凯歌。
“那些快乐的日子
鸟儿飞翔
那些甜蜜的花香
我也陶醉
那些纷扬的雪啊
落下来了
亲吻我的额头
那些山涧的歌声
你轻轻吟唱
我在你身旁
一朵一朵放在心头。”
这是他一生中最爱的歌,他哼唱着,手中的剑,迎着风,指向遥远的北方。
秋远的兵力,大概在十五万,二十万只是虚数。而秦芸手下,三十万大军已经备齐。经过十五天的苦战,晋军灭掉高丽军十万兵卒,又烧了其后方粮草。如今秋远只剩下五万步兵和五千重骑兵,是攻是守,都异常吃紧。看起来,晋军由通城向东南直逼高丽中心境内,指日可待。连素来谨慎保守的李毅泽李副元帅,都不免有些激动。他守通城守了十年,十年高丽来犯,他一一逼退,却也没取得过大捷。此番大元帅临阵投敌,身死异首,晋军士气不跌反涨,却是阵前大将军秦芸的功劳。
她想打这场仗的时候,不需要任何理由。这样的人,李毅泽少说二十年没有见过。二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出入沙场,毫无畏惧。李毅泽每每想起这个名字,都有说不出的畏惧。
那种害怕,让他连军人对军人本能的敬佩都没有了。
他实在是太过可怕。
好在,他死得很早。
眼下,晋军已经由通城向东南进军一百里,战线来得未免有些长。他觉得应该打得慢些,但秦芸却坚定异常,一定要猛攻,或者说,对着高丽的京畿,死打!
五天前,洛阳方面来信。金陵侯之子张静远正由山东济南方面增援二十万大军,二十万大军三天便可抵达通城。
“我军此时,稍等无妨。”李毅泽的确这样想,但秦将军要攻,他也没有异议。
兵贵神速,他等了十年,也没有等到如此好的机会,如此痛快的只攻不守!
“只攻不守?”秦芸笑笑,她心中的想法,李毅泽并不知道,“秋远,你呢?你看明白了吧?”
张静远的二十万晋军,十九万精锐步兵,两万重骑兵。
那两万重骑兵,乃是昔年太祖皇帝亲带嫡传,厉害至极,不能说所向披靡,也是显赫一方了。而大将军张静远更是大晋第一神弓箭手,一把银月弓,也是射掉无数英豪头颅。
此战高丽,金陵侯张桥心早有全盘部署。唯一让人迥然不明的就是定远公冷缃的离奇投敌。“阵前投敌,还身死异首?”张桥心听到的时候,整个人脑袋要气炸了!平素对他的悉心教导,都赴黄土,让人寒心?“冷缃啊冷缃,你素来如此,为何终死于此?我大晋朝容不得你,那阎罗朝就放得下尊驾?”张桥心与冷缃自幼相识,想来没有四十载,也识得三十七八年了。他落得如此下场,张桥心又怎能不心痛悲惋?但张静远就不是这个态度了。作为冷缃外甥的张静远,虽自幼与舅舅交好,感情却不深。也许是这个孩子性子寡淡些,对谁都冷淡。也许是这位贵为定远公的舅舅,正经事没做多少,闹出的笑话多了些,让他多少有些啼笑皆非,死了便也死了吧。连他娘冷伶都甚少提及冷缃,他这做外甥的,有什么好伤悲的?
遇事宠辱不惊,乃是为人大丈夫的第一要则。父亲是这样教给他的,他也是这样学的。难怪,连胞妹张静清都说:“这哥哥,怪了点,真的怪了点,妹妹受不了他的!”
比张静远更怪的就只有冷铭了。就在父亲阵前投敌,身死异首,母亲力撼山河,表兄率军北上之时,他却失踪了。
关外的路,异常得泥泞。当他赶到那里的时候,她还会在那里吗?
“等我去找你!”
清凉的声音。
她依然在远方!
追过去,就不再失去!